“是不是她!”
两道魁梧的身影突然从人群中撞出,来势汹汹直冲那位摆摊的游医。
两位壮汉中间,立着个泪眼婆娑的女子,只见她玉指纤纤,轻拭着眼角泪珠,抽噎声细若蚊蚋:“这位置是我先瞧中的,满心欢喜去叫两位哥哥,转头就见姐姐把摊子摆这儿了。”
络腮胡壮汉顿时横眉怒目,扯着嗓子道:“就是你!占了我家妹子的地儿!”
另一个没留胡子的倒显得镇定些,目光扫过围拢来的看客,语气带着威胁:“现在把摊子挪走,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一旁的莫寻渊挑了挑眉,转头看向沈卿樾,话里带着点戏谑:“这是来砸场子的?”
那游医却像没听见似的,指尖仍搭在身前老妇人的腕上,神色从容地号着脉,半点没将眼前的阵仗放在眼里。
两位壮汉见自己被彻底无视,怒火“噌”地窜上头顶。
“敬酒不吃吃罚酒?”
“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游医忽的张开五指,“啪”的一声拍桌而立,扬声喝住他们:“二位且慢!”
身旁的老妇人被这动静惊得肩头一颤,游医见状,语气立刻软了几分:“老夫人,是我唐突,吓着您了。”
老妇人连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你现在遇到的麻烦,可比我这老身骨要紧多咯!”
游医直了直身子,清嗓道:“先不论此摊位归不归这位姑娘,二位贸然打断大夫诊病,本就是失礼之举。”
“失礼?”络腮胡冷笑一声,“今天你要么挪摊子,要么吃顿苦头!”
“若是我不挪呢?”
“帮不帮?”
杨沈莫三人并排而站,莫寻渊率先侧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沈卿樾身上,声音里带着几分权衡。沈卿樾闻言,没有立刻作答,只转头看向身侧的杨冽颜,将同样的问题,一字不差地递了过去。
“瞧你这傲的!”
“动手!”
络腮胡正想扬手掀翻案上的瓷瓶,可手还没碰到,一道寒光就擦着手背飞过——
“嘶!”他疼得猛地缩回手,定眼一看,手背已多了道血痕。
“谁?!是谁暗算老子!”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枚铁钉深深钉进旁边的木柱,“笃”的闷响还在空气里回荡。围观人群顿时炸开了锅,惊叹声此起彼伏。
“哇!”
“这是谁?好俊的手法!”
“这力道,怕是练家子吧?”
络腮胡捂着流血的手背,朝着人群怒喝:“藏头露尾的算什么英雄!有种出来跟老子单挑!”
没留胡子的壮汉凑近木柱,盯着那枚钉得稳稳当当的钉子,脸色渐渐变了。
这力度看着吓人,却只伤了皮肉,显然是给他们留了余地。他连忙拽住还想叫嚣的络腮胡,压低声音:“哥,这附近有高人,咱们先撤!”
络腮胡瞪了瞪游医,又看了看四周,最终咬了咬牙:“……走!”临走时还不忘嘴硬道:“今日就此作罢,算你走运!下一次可别让我碰见!”
三人灰溜溜地挤出人群,方才还哭哭啼啼的女子也瞬间收了眼泪,走了几步还心有不甘地回头,狠狠剜了那位游医一眼。
莫寻渊看着三人消失的背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转头看向身旁二人,调侃道:“有个人呐,一声不吭就出手了,我还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现在上去让她瞧瞧?”沈卿樾看着杨冽颜,想得到肯定的答案再动身。
杨冽颜目光扫过喧闹的人群,缓缓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这里人多口杂,我们三个人杵在那儿,太显眼。”
“显眼怎么了?不就去看个病?”莫寻渊有些不解,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又想起什么似的及时顿住,稍稍收敛了声调,“再等下去,郑苗鸯要没命啦!”
想起郑苗鸯的状况,几人神色都沉了沉。杨冽颜沉吟片刻,缓声道:“方才的药还是有效的,看她的气色,应该还能再撑一会儿。”
“你确定?”莫寻渊刚想扬声追问,幸好及时捂住了嘴,声音压得更低了,“那我们现在就干等着?总不能什么都不做吧?”
杨冽颜的目光重新落回前方的医摊,语气坚定:“等她收摊。”
沈卿樾听后立刻点头,附和道:“阿颜说的在理,我们就按计划行事,一边等那位游医姑娘收摊,一边时刻留意苗鸯的情况,有动静再随时调整。”
莫寻渊撇了撇嘴,最终还是妥协道:“可以,都听你们的。”
昏迷中的郑苗鸯在莫寻渊怀里呢喃耳语,莫寻渊拿出水壶,轻轻捻开郑苗鸯的嘴巴,尝试让她喝口水。
碰到清水的那刻,郑苗鸯如触电般微睁开眼,贪婪地大口吮吸着瓶口,似乎对清水有着前所未有的渴望。
莫寻渊一看顿时皱起眉头,发出“啧啧啧”的声音:“天哪!他们还不让你喝水,真是可恶至极!没事!哥哥这里有,大把大把的!管够!”
风卷着几片叶子,落在临时搭起的木案上,那上面还留着些许碾药的残渣,混着淡淡的薄荷与艾草香。最后一位病人接过游医递来的纸包草药,脚步蹒跚地离去。
游医直起身,指尖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
收拾药箱时,她的动作不急不缓,眼角余光轻轻扫过斜对面,嘴角微微勾起,眼神却依旧平静,像一潭没被惊扰的秋水。她将最后一卷纱布塞进行囊,背起那只磨得发亮的药箱,转身便朝更深的巷弄走去。
“她要走了!”
莫寻渊眼前一亮,身子一挺就要站起来,膝盖刚离开板凳,又猛地顿住。怀里还靠着昏昏沉沉的郑苗鸯,少女脸色苍白得像张薄纸,呼吸细弱,额角的冷汗正顺着脸颊往下滑,浸湿了他肩头的布料。他连忙收住力道,双臂微微收紧,将郑苗鸯抱得更稳些,声音也放轻了几分,却难掩急切:“我们快跟上去吧?”
杨冽颜不动声色,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束,率先走在前头,背上那柄鞘身泛着冷光的剑格外惹眼。
“阿颜,慢点!”沈卿樾紧随其后,说话时还不忘回头看了眼莫寻渊,示意他跟上。
“欸你们等等我!我还带着个病人呢!”
莫寻渊手忙脚乱地调整姿势,他本想继续抱着郑苗鸯,可走了两步发现实在不便,索性弯腰,小心翼翼地将少女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屈膝半蹲,稳稳地把人背了起来。
游医背着药箱,看似随意地拐进一条更窄的巷子,而就在巷子中段,她的脚步突然顿住。
紧接着,一道清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巷子里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三位还要跟着我多久?”
莫寻渊刚追上来,听见这话顿时停住脚步,挠了挠头,有些尴尬地看向身边的沈卿樾。
游医缓缓转过身,她抬眼看向眼前的三人,目光平静地扫过杨冽颜、沈卿樾,最后落在莫寻渊身上。
看到莫寻渊背上不省人事的郑苗鸯时,她语气间带着几分打趣:“原来是四位,是我数错了。”
沈卿樾连忙上前一步,双手交叠,微微躬身作揖:“在下游知味,无意冒犯游医姑娘。正如姑娘所见,我们的朋友身中剧毒,如今已是危在旦夕,实在别无他法,才斗胆跟着姑娘,烦请姑娘出手相救。”
她问:“既然求医,那方才为何不跟着排队?”
杨冽颜平静道:“人太多。”
游医提着药箱,缓步走到莫寻渊面前,目光落在郑苗鸯脸上,“她看着伤得不浅,怎么伤的?”
杨冽颜向前一步,不绕任何弯子:“敢问姑娘,能否出手相救?”郑苗鸯的毒耽搁不起,没必要在旁枝末节上浪费时间。
游医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适才在集市上,救我的人,是你们吧?”
她说着,目光再次扫过杨冽颜背上的碎雪剑,随后她的视线下移,落在杨冽颜的手上。那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和掌心都有茧子,显然是常年练剑留下的痕迹。
“正确来说,是她。”莫寻渊连忙上前一步,指了指身边的杨冽颜。
游医闻言,看向杨冽颜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可,于是道:“冷脸姑娘身手着实不错,苏某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
“冷、冷脸?”莫寻渊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了起来,“苏姑娘,你眼神真不错!她看着确实冷冷的!”
沈卿樾开口,打破了这短暂的喧闹:“姑娘姓苏?”
“嗯。”苏轻晚抬头看一眼,暮色愈浓,“时候不早了,先回我医铺吧,我帮她看看情况。再耽搁下去,就算能救,也怕伤了根基。”
“谢谢苏姑娘!”莫寻渊一听这话,顿时喜上眉梢,背着郑苗鸯的脚步都轻快了几分,“只要能救苗鸯,你要什么我们都尽量给你找!”
苏轻晚摇了摇头,声音从前方传来,带着几分淡然:“不必了,你们今日救了我,我本就欠你们一个人情。如今帮你们救朋友,也算是还清这份人情,两不相欠。”
“她的气息虽然弱,但脉搏还算是稳,只要到了医铺,尽快施针排毒,应该还有救。”
这话像一颗定心丸,让莫寻渊、沈卿樾和杨冽颜都松了口气。三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希望。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座小小的院落。院落的木门是旧的,门板上刻着简单的花纹,门边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苏记医馆”四个小字,字迹清秀,却带着几分力道。
苏轻晚推开门,院子里种着几株草药,晚风一吹,带着淡淡的药香。
“进来吧。”
莫寻渊率先走进去,小心翼翼地将郑苗鸯放在里屋的床上。床铺很干净,铺着素色的床单,上面还叠着一床薄被。
苏轻晚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小巧的脉枕,放在床边,对莫寻渊说:“把她的手抬起来,我给她把把脉。”
莫寻渊连忙照做,苏轻晚伸出手指,搭在郑苗鸯的脉搏上,闭上眼睛,眉头微蹙,神情专注。三人屏住了呼吸,生怕打扰到她。
片刻后,苏轻晚睁开眼睛,眼底带着几分凝重:“你们见过什么人,去过什么地方?她怎么会接触到这种毒?”
“苏姑娘,是否很严重?”沈卿樾急忙问道。
“这种毒我多年以前见过,可按理说,现在应该失传了,不应该又出现了啊……你们在外面等吧,施针的时候不能有人打扰。”
“好,劳烦苏姑娘!”
三人走出里屋,轻轻带上了门。
屋外的院子里,晚风依旧吹着,草药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莫寻渊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脸上满是焦虑:“你们说,苏姑娘真的能救苗鸯吗?”
杨冽颜看着紧闭的房门,语气坚定:“相信她会有办法的。”
沈卿樾也点了点头:“苏姑娘看起来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
不知过了多久,房门终于被打开。
苏轻晚走出来,脸上带着几分疲惫,却也松了口气:“好了,毒素暂时稳住了。我已经给她服了药,过几天应该就能醒过来。不过,她的身子还很虚弱,需要好好调理一段时间。”
她顿了顿,又道,“明天我再给她换一次药,后续的调理方子,我会写出来,你们按方抓药就行。”
沈卿樾走上前:“苏姑娘大恩,我们铭记在心。”
“谢谢苏姑娘。”杨冽颜开口了,这是她今晚说的为数不多的话,却带着十足的真诚。
苏轻晚摆了摆手:“不必言谢。你们朋友刚醒过来,需要人照顾,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东边的厢房是空的,你们可以去那里休息。”
夜色渐深,月光笼罩着小小的院落,医馆里的灯还亮着,映着窗纸上苏轻晚忙碌的身影。而厢房里,莫寻渊靠在椅子上,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意。
沈卿樾靠在窗沿,看着窗外的月光,忽而想到什么,转眼看向另一个方向。只见杨冽颜背靠门边,闭目养神,双手抱胸怀里揣着碎雪剑,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侧头打量,不仅微微皱起眉头:她睡觉也是这副模样,真的能好好休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