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霭流玉,天际残存的星光敛入朦胧雾色里,神秘而富有魅力。
女子闻声的瞬间,脚步骤然一顿。
本就因奔逃而紧绷的神经,此刻更是如拉满的弓弦,每一寸肌肉都透着警惕。昏暗中的那一双凤眸,带着几分审视的锐利投向声源处。当看清来人是莫寻渊与沈卿樾时,她紧绷的肩线才略微放松些,只是未敢驻足过长时间。
他们怎么会找来这里?
杨冽颜心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又被更紧迫的危机感取代。她迅速扫了眼身后隐约可见的黑影,知道此刻绝非闲聊的好时候。她将目光重新移向前方,足尖在地面轻轻一点,身形如夜隼般纵身跃起,利落的动作掀动衣摆,转瞬便消失在密道入口。
墨色的长发在她跃动时无风自扬,丝丝缕缕拂过脸颊,却遮不住那双眸底深处的冷峻。
“阿颜!”
莫寻渊见她毫不犹豫地闯入密道,急忙出声呼喊,生怕她没察觉两人的到来。见杨冽颜没有回头,正要再喊,却被身旁的沈卿樾抬手拦住。
“别喊了,她知道。”沈卿樾从旁劝道,声音低沉而平静,目光始终追随着那道身影。
方才那短暂的眼神交汇,早已让她确认了身份,此刻只需让她知道自己不是孤军奋战,便已足够。若再高声呼喊,反倒会惊动身后的追兵,徒增风险。
话音未落,远处便传来残云阁弟子杂乱的脚步声与呵斥声,他们在夜色中穷追不舍,火把的光芒如跳动的鬼火,步步紧逼。
杨冽颜背上的郑苗鸯此刻耷拉着脑袋,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
借着密道入口透进的微弱光线,莫寻渊不由得惊道:“那是郑苗鸯吗?她怎么伤得这么重?”
沈卿樾凝眸细看,眉头瞬间蹙起:“是她,快!我们得赶在残云阁的人之前进入密道,不能让他们发现入口!”
“这样跑太慢了!”莫寻渊说着,突然伸手抓住沈卿樾的双肩,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却又透着十足的笃定,“我轻功还不错,带着你一起走,能快上不少。”
不等沈卿樾回应,他便足尖点地,带着人一同跃起,两人身影一前一后,迅速追上杨冽颜的步伐,一同闯入了漆黑的密道。
不过片刻功夫,追兵已至。
眼看着快要追上的目标,竟又一次凭空隐没在黑夜中,众人顿时停下脚步,举着火把四处张望,脸上满是惊愕与烦躁。
“人呢?刚才明明还在这里,怎么突然就不见了?”
“快找!仔细搜搜这附近,肯定有什么藏身的地方!”
密道之内,狭窄得仅容一人侧身通过。杨冽颜背着昏迷的郑苗鸯,每走一步都格外艰难。粗糙的岩壁不时刮过她的手臂,留下一道道浅浅的血痕,可她却仿佛毫无察觉,只是咬紧牙关,一步不停地往前挪动。
这条密道,是她多年前偶然发现的“秘密之地”。
那时的她,还只是残云阁里一个任人欺凌的小杀手,每天都要面对无休止的残酷试炼,甚至要在同门的暗算中挣扎求生。残云阁只想着将她训练成一把可供随意差遣的利刃,用她的鲜血与性命来巩固组织的地位。
无数个伤痕累累的日夜,一次次从鬼门关前爬回来的经历,终于将那个怯懦的小女孩,打磨成了如今连残云阁总坛主都要忌惮三分的顶尖刺客。
只是她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竟会再次踏上这条曾庇护过她的密道,依旧是为了逃避追杀,为了求得一线生机。
密道里四处都是黑压压的一片,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腐叶的腥气,让人几乎喘不过气来,杨冽颜不敢有半分停歇,脚步甚至比刚才更快了些。
就像当年那个小冽颜,为了躲避追杀她的同门,拼尽全力躲进这条密道时一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你们给我仔细找!一寸地方都不能放过!”
“她肯定就在这附近,绝对跑不远!”
“连个小丫头都找不到,你们这群废物!我看你们都别想活着回去了!”
……
杨冽颜紧闭双眸,头痛欲裂,回忆刺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那些被她刻意尘封的过往,此刻正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冰冷的刀锋、温热的鲜血、同门狰狞的笑脸、心中那一点点不肯熄灭的求生欲……
无数片段在脑海中翻腾,几乎要将她的意识从这密闭的空间里拽出去。
就在她几乎要支撑不住的时候,鼻尖突然涌入一股清新的空气。
她心中一喜,脚步不由得加快,终于在穿过最后一段狭窄的通道后,踉跄着走出密道,抵达了她记忆中的“安全之地”,顿时如获新生。
那是一片隐蔽在山谷深处的竹林,四周被高耸的岩壁环绕,只有这一条密道与外界相通,是当年她无数次躲避追杀的藏身之处。
“终于出来了……”
紧随其后的莫寻渊一踏出密道,便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双腿一软,直接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石头上,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的膝盖,“这密道也太憋屈了,走得我浑身都难受,差点没喘过气来!”
沈卿樾也轻轻抚着胸口,缓解着密道内缺氧带来的不适。他第一时间将目光投向自己在意的人,只见她依旧背着郑苗鸯,后背绷得笔直,连影子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察觉出对方的异样,沈卿樾走上前唤了一声:“阿颜,你没事吧?”
杨冽颜动了动,额角早已沁出了汗珠却神色如常。
她眼神缓和下来,迎上沈卿樾的目光,轻轻摇头道:“我没事。”
不知为何,她越是轻描淡写,沈卿樾心中的担忧就越重。
于是,他又追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真没事?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
这会莫寻渊也从石头上站起身,调侃道:“她哪天脸色不差?”
被沈卿樾瞪了一眼,莫寻渊讪讪一笑:“开个玩笑嘛!”说着走到杨冽颜身边,主动伸出手:“你把郑苗鸯放下来吧,我来背她。你背着她走了这么久,肯定累坏了。”
杨冽颜没有推辞,将郑苗鸯从背上放下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解郑苗鸯的毒。她已经昏迷很久了,再拖下去恐怕会有性命之忧。”
“她也中毒了?”莫寻渊惊讶地睁大眼睛,一边小心翼翼地扶着郑苗鸯的身子,让她伏在自己背上,一边忍不住抱怨,“怎么你们,一个接一个中毒啊?”
沈卿樾凑近查看了一下郑苗鸯的状况,见她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不由得皱紧了眉头:“她中的是什么毒?你有没有办法解?”
“不知道,但绝不是蛊毒。”
杨冽颜摇了摇头,继续道:“我在竹楼时顺道摸了瓶解毒的药膏,只好先用着,眼下也没别的法子,待真正出了这瘴母谷,再寻医问方。”
给郑苗鸯上完药,杨冽颜找了块干净的石头盘腿而坐,双掌置于膝上,缓缓闭上双眼,开始打坐调息。
“残云阁的人应该找不到这里,我们先在这里稍作歇息,过后再出发。”她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却依旧保持着冷静。
“好,都听你的。”沈卿樾在她身边坐下,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她紧绷的侧脸轮廓上。
莫寻渊也点了点头,靠在旁边的竹子上,一边揉着自己酸痛的肩膀,一边四处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半个时辰后,三人重新出发。
莫寻渊不知从哪里“顺”来了一辆马车,只见他坐上车夫位置得意道:“你们快上来!有了这马车,咱们很快到家!”
马车晃晃荡荡地行驶着,杨冽颜倚着车厢壁,闭上眼睛,心绪难平,脸上难掩倦色。
回想起杨冽颜在密道时的神情,沈卿樾忍不住打断她的沉思:“阿颜,你怎么知道那里有个密道?”
杨冽颜缓缓睁开眼,轻轻抬眸看了他一眼。
听到这个问题,她的眼神里顿时闪过几分犹豫,那段与残云阁有关的过往,是她心中的伤疤。她从没想过要对任何人提起,可面对沈卿樾清澈而坦诚的目光,她又有些动摇,不知道自己是否该如实道出一切。
见她默不作声,沈卿樾已然明了。他没有再追问,反而轻笑了一声,眸子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如果那个密道是你自己摸索着找到的,那你也太厉害了!换作是我,肯定找不出来这么一个地方!”
“逃命时偶然发现罢了,没什么大不了。”
杨冽颜还是没有说出口来,有些事就让它尘封在过去,并不是什么坏事。
“阿颜。”
沈卿樾忽而轻唤她名字,杨冽颜稍稍一愣,随后闻声而望,定定看着说话的人,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有什么事,你都可以说给我听。”
“我愿意倾听,也愿意陪你一起面对。”
如一颗小石子跃于水中,打破平静的湖面,瞬间泛起阵阵涟漪。
杨冽颜看着沈卿樾仍带着初见时的善良与纯粹,那眼中毫不掩饰的真诚与温柔,心中那道早已筑起的高墙,似乎在这一刻悄然松动了几分。
眼角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嘴角缓缓扬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她避开他炽热的目光,伸出长指挑起车窗帘子。
“谢谢。”她轻声说道。
沈卿樾直勾勾地盯着她后背,幽幽地来了一句:“你这么说,可就生分了啊……”
马车轱辘的声响刚歇,三人便跃下马车,几乎同时眺望不远处的集市,那一片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莫寻渊疑惑道:“今夜集市为何如此热闹?话说,我们该往哪处寻名医呢?”
踌躇之时,几位百姓从集市方向归来,谈笑声撞进三人耳中。
“我跟你说,有位自称江湖游医的奇女子,在集市里摆摊呢!”
“虽虽隔着层纱看不清面容,但那身段、那气质,绝对是个美人!”
“当真有此事?快带我去瞧瞧!”
莫寻渊眼疾手快,截住其中一位男子,打听道:“兄台,方才听闻集市里有位游医?”
“可不是!我这偏头痛折腾了半月,她只扎了两针就松快了!”男子揉着太阳穴,语气满是惊叹。
“竟这般神乎其技?莫不是夸大其词?”
“公子去看看便知!”男子瞥见同伴已走远,连忙摆手,“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回去瞧个仔细!”
莫寻渊颠了颠背上的郑苗鸯,回头看向两人:“这个,你们怎么看?”
“去看看。”杨冽颜的声音沉稳,没有半分犹豫。
三人循着人流往集市深处走,未及近前,先看见一圈攒动的人影,中心亮着一盏羊角灯,暖黄的光映着个素色摊位。
摊位后立着位女子,正是那位江湖游医。
她身着一袭月白襦裙,裙摆绣着几枝淡墨兰草,头上覆着层半透的银纹面纱,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眼。眼尾微微上挑,瞳仁是极深的墨色,似含着一汪静水,看人时却带着几分通透的锐利。发间未插繁复金饰,只绾了个简单的双环髻,簪着一支木质梅花簪。
再看她的摊位,不过一张老旧的梨花木桌,擦得锃亮。桌上铺着块深青布巾,左边整齐码着几排瓷瓶,瓶身贴着浅黄纸签;中间摆着个打开的木盒,里面是大小不一的银针,针尾缀着极小的银珠,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右边放着个竹编药篮,露出几株新鲜的草药,旁边压着一本泛黄的医书。
女子正低头给一位老妇人号脉,指尖搭在老妇人腕上,动作轻柔却稳,周身的喧闹仿佛都被隔绝在她的面纱之外,自成一片沉静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