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娘子已回过身,顺手掀开篮布,热气与香气一同扑散开来。粟米炊饼的焦黄外皮裹着酱菜香,惹得人胃口大开,她把饼递到崔棠手里,笑吟吟地道:“棠娘,快趁热吃罢!”
“阿耶,你明儿就跟王阿叔去!”崔棠两眼放光,声音里透着掩不住的雀跃,“你雕的木雀儿那么好看,准能卖得出去!”想到日结十五文,她甚至忍不住跺了跺脚,恨不得自己去跑一趟。
崔弘见女儿这般高兴,心底那点迟疑也渐渐消散。况且他本就没有原身那般死心眼,与那劳什子长房也无甚牵绊,遂连连点头应下。
待周娘子夫妻走远,院子里安静下来,崔棠才悄声摸出钱袋递给崔弘。小小的钱袋被攥得鼓鼓囊囊,她眼里闪过一丝自豪。
“阿耶,今日我们卖野果挣了十五文,这几日的粮食,好歹有了着落。”
只是想到院里堆着的甘蔗,她又垮下脸,“偏那甘蔗无人问津,白费力气搬来搬去。”
崔弘伸手拍了拍崔棠的肩膀,安慰道:“不打紧,明天我不就能挣到工钱了嘛!”
崔棠点点头,心里却还有疑惑未解,又忍不住问道:“阿耶,崔五郎会木工,为什么从不去挣钱呢?”
崔弘挠挠头,“我记得崔家这一支祖上还是木匠哩!崔五郎喜欢做些木工,这里头怕是有崔家长房的缘故。”
他也不是很理解原身的做法,虽说自小没了家人,年幼时依附长房过日子还说得过去,可成家了还这样,可没法养活一家子人。
顿了顿,他目光逐渐坚定,“我年轻时干过泥瓦工、木工,这古代房子应该差不离吧?”
他信心十足,十几岁就在工地上混日子,后来也做上了老板。如今又有这副年轻的身子,做什么不能成?
贺清蕙见他眼神灼灼,低声叮嘱道:“你可要少说多做,别露了破绽。顺便留心看看,有什么别的赚钱路子。”
“知道了。”崔弘咧嘴一笑,语气轻快。
暮色渐浓,灶屋里火光忽明忽暗,传来叮叮当当的碰撞声。
崔弘抡着石锤修灶台,火星子“噼啪”溅在陶罐边。
陶罐里的野蔗渣已熬成黑浆,咕嘟翻滚着,酸苦气息弥漫开来。
贺清蕙忍不住叹息,“要是有台破壁机……”
“阿娘,小声些!”崔棠慌忙阻止,紧张地朝门外张望。
“要是有柠檬,再不济小苏打......”贺清蕙依旧压低了声音,自顾自嘀咕。
崔棠无奈,只得拿起那把豁口木勺,舀了半勺糖浆吹了吹,谨慎地舔了下舌尖。
下一瞬,她“噗”地一口喷在崔弘背上,皱着脸直喊:“又涩又苦!”
“这可如何是好啊?”贺清蕙有些挫败。
崔弘却放下石锤,抬袖抹去背上的糖浆,笑道:“多试几回总能成的,山上那么多野蔗呢!”
屋里三人对望一眼,酸苦气息里,竟也多了几分暖意。
崔棠看见阿娘眼里的亮光,和阿耶眼底久违的笃定,心头那份惴惴不安也慢慢安定下来。也是,只要一家人同心协力,便不会走投无路。
次日。
鸡鸣刚过三遍,天色才蒙蒙发白。
崔弘揣好干粮,反复确认了腰间木刀和工具,手心微微冒汗。
临出门前,他回望一眼屋檐下的灯火,见贺清蕙抱着披衣立在门口,崔棠则一脸期待地望着,他心头一热,抬步疾行,跟着王仁结伴往乡里而去。
张员外的宅子并不远,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远远望去,夯土院墙斑驳高耸,墙根处还渗着一圈潮痕。
院门外早已蹲了七八个匠人,肩挑木料,眼神冷漠打量着新来的陌生面孔。
领头的白须老汉正举着水牛角墨斗,吆喝得中气十足,“起正梁的给我麻利点!卯眼要凿七分三厘深——手稳点啊!”
这热火朝天的场景让崔弘心头微紧,手心竟不自觉冒出汗。
他顺着院墙走了一圈,指尖在粗糙的夯土上摸过,触到一丝松软。低头细看,果然稻草筋理过多,里头掺料不匀。
他眉心拧紧,没忍住嘀咕,“这夯土掺的稻草太多,得加糯米汁……”
这话一出口他心里就“咯噔”一下,暗叫不妙。
果然,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半眯着眼打量他,“哟,新来的?还敢挑不是?你懂营造?”
崔弘心里却直后悔自己嘴快,讪笑着低头,“咳咳……略懂些。”
这倒也不算谎话。原身祖上确实有点木作传承,崔五郎还从族里搜罗过一些无人问津的匠作记录,平日里自学了几分粗浅的手艺。可真要拿出来应对场面,他心里也有些虚。
“张管事,这是我邻家崔五郎,他家祖上可出过将作监的大匠哩!”王仁赶忙上前笑着打圆场。
张管事挑眉,半信半疑。
崔弘赶忙把怀里揣的木雀递上去,那是今早崔棠硬塞给他的。他心里还在嘀咕女儿多此一举,没想到此刻正好派上了用场。
张管事捏着木雀细看,木纹顺滑,刀口利落,眼神顿时亮了几分,“雕工倒是不错。嗯,跟着好好干啊!”
紧绷的气息这才散去。
日头一点点爬上椽子,晒得工棚里热气蒸腾。
崔弘低头抚着手中冰凉的刨子,心神一时恍惚。耳边“笃笃”凿卯声混着呼喝声,竟与前世工地上震耳欲聋的搅拌机轰鸣叠在了一处。
他看着飞溅的木屑,嘴角微微扯动,自嘲般叹息:甭管古今,养家糊口的道理倒是千古不变。
崔家小院腾起炊烟,淡淡的雾气被日头一点点驱散。
这小院其实与后世的江南民居差别不大,屋前有菜畦,屋后是竹林。
正屋一间兼着一家人起居和崔弘夫妇的卧室,经过崔弘的修缮已经勉强能住人。东边搭了间耳房堪堪够崔棠住,西边是柴房并灶屋,这两处那日倒是没有坍塌,稍稍修补足够日常使用。
贺清蕙卷起袖子,在菜畦里半蹲着,手指轻轻拨开叶片,眼底带着久违的明快。
崔棠拎着木桶走过来,水珠“滴答”洒进泥土,空气里立刻氤氲出潮润的草腥气。她一边暗暗盘算着未来的打算,一边又觉得这种缺衣少食、偶见荤腥的日子,竟也别有一番新鲜滋味。
“棠儿快看!这是藿香,紫苏,还有野葛根……”贺清蕙抹了抹额头的汗,神情兴奋。
“阿娘这架势,倒像是抢超市特价白菜呢!”崔棠忍不住调笑。她俯身细看,草药果然不少,若能巧加利用,定能派上用场。
贺清蕙也掰着指头盘算道:“藿香能炖鸡,紫苏腌脆李,野葛根磨粉……”
“还能敷脸呢!”崔棠插话,眼睛亮闪闪的。
忽然,她指向一角,“阿娘,你闻闻,这野薄荷可真够醒神!”菜畦四周长着不少薄荷和紫苏,像是天然的防虫屏障,把小院围得清清爽爽。
“别的都还过得去,就当体验一回乡村生活了,就是——”崔棠话锋一转,忽然想起什么。
她快步回屋,片刻后拎着个粗陶溺壶出来,鼻尖皱成一团,苦笑道:“茅房没有,粪桶倒有三个!”
贺清蕙看女儿那副小嫌弃模样,忍不住笑了,顺手拈了片藿香叶别在她发间:“没事!等你阿耶挣够钱,叫他修个抽水马桶去!”
话音刚落,竹林里忽然“扑棱棱”传来响动。崔棠心头一紧,猛地一脚踢翻水桶,急急转头望去——却只见一只山鸡扑腾飞起。
崔棠盯着那山鸡消失的背影发愣,心头却慢慢沉下来:这村子里的人,大多自给自足,偶尔打点野味、或是砍柴、采些草药野果拿去城里换钱,可这样的日子终究靠不住。若想真正改善生活,还得另寻门路,做些长久的小生意才行。
日影西斜,崔弘满身尘土疾步归来,额角汗痕未干,眉梢眼角却藏不住喜意。
“阿耶,今日做工如何?”崔棠忙迎上前。
崔弘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递给她,笑道:“管事赏的,说是长安新炊法,叫雕胡饭。”
崔棠打开油纸,里头的米呈棕褐色,比普通的米长了不少,尝起来还有股子清香。虽不及后世白米洁净,但比寻常粟米要细润得多,她忍不住掰了一小撮入口,微微点头。
崔弘随手将一串铜钱拍在竹案上,清脆作响,“我还听说,县衙要征五十民夫修官道!”
贺清蕙正捣着藿香叶,闻言手一抖,杵子重重砸下,“修官道?这活比水牛犁地还要命!”
她抬眼瞪过来,用染着汁水的手指戳了戳崔弘额头,“你当自己还二十出头不成?”
崔弘愣了下,反倒笑道:“我现在不就是年轻小伙么?”
贺清蕙失笑,也是,倒是忘了这茬。
崔棠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忽地放下手中雕胡饭:“阿娘,官道苦力最容易中暑!”
母女俩眼神一碰,齐齐扑向墙角的药篓。
“咱们可以卖解暑饮!”崔棠兴奋地抓起一根树枝,弯腰在地上飞快画着,“后山梅子正青,待熟了做乌梅饮,用竹筒灌好卖给工人——”
泥地上很快浮出一个圆滚滚的狸奴,举着竹筒憨态可掬。
“先别急。”
贺清蕙指着菜畦,“金银花、薄荷、紫苏这些都是现成的,先熬些试试。官道开工还早,得多琢磨琢磨。”
崔弘拈着手中工钱,眉头一沉,随即轻声道:“先带去工地给大伙尝尝,若合口味,自能卖得开。”
他目光下移,突然瞪大眼:“棠棠你这什么?”
“这叫招财猫!”
崔棠蘸着水给狸奴点睛,“整个什么每日前五筒半价,保准让人抢破头!”作为一个营销人,她就不信古人不吃这一套。
想到挣钱的法子后,一家人都有些热血上头。当三更梆子声响起时,院子里仍亮着灯火。
崔弘弯腰劈竹,额头满是汗水;贺清蕙守着陶罐,默默盘算着花销。
崔棠侧卧竹榻,听着父母忙碌的声音,心头忽然生出一股踏实。原身十三年的记忆,与她二十六岁的灵魂,在这一刻竟无声地契合在了一起。
次日清晨,霞光初绽。
崔弘揣着竹筒踏上黄土路。
竹筒中,金银花舒展,薄荷叶浮沉,清香沁人。
“崔五郎来得好早!”
张家管事正用犀角梳篦刮去衣领浮尘,见他走近,目光落在那几只青竹筒上,挑眉笑道:“这模样倒是新鲜。”
此时日头渐高,暑气弥漫。
崔弘笑着递上竹筒,“张管事,这天愈发燥热,您且尝尝我家娘子熬煮的金银花水,里头添了紫苏、薄荷,喝来清爽得紧。”
这话虽然他在来的路上练习了许多遍,此刻开口心里还有些惴惴。
管事轻啜一口,猛然一呛,差点喷出,“怎地有点苦?”
崔弘额角沁汗,昨夜几人都有些困,薄荷怕不是多放了!
他正要告罪,谁知管事又抿了抿嘴,眼神一亮,“苦后回甘,倒真是解暑良方!”
他抚掌称赞道:“你家娘子这手艺着实不错!这水,饮之畅快。”
崔弘松了口气,连声道谢。
管事喝完才意犹未尽地还了竹筒,又笑道:“三日后慈恩寺庙会,张员外准半日假,你们也去凑个热闹。”
崔弘心头一动,忙不迭谢过:庙会上人多,正好支摊试卖。今晚得多做几筒才是。
8.24 修
【小剧场】
作者:如果穿越能带东西你们想带什么?
棠(苦笑):抽水马桶和手机!
梅(大喜掰着手指):烤箱、微波炉、养生壶、榨汁机……
弘(茫然):五金工具箱?其实好像我不带也成[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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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凉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