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协吏……”
莫大芳正用力托着商户的手臂,又有人叫他,扭头一看是拿人的兵士领头人。
来到正好!
他对商户歉意一笑,“您看,我还有事,咱再说……再说。”
商户也不是傻子,能跑的都跑了,就剩这一个,还不紧紧缠着。
被推回的手讪讪的垂下,他愁脸叹道:“您忙着,忙完后再说,我不打扰您。”
莫大芳拱手去找兵士领头人,结果商户在身后寸步不离的跟着。
“您这……”
商户赶着解释,“协吏您先自忙,我不急。这里人生地不熟,我哪儿也不敢去,就只能跟着您了,还望勿怪。”
莫大芳走了几步,人真就盯上他。无奈的看了眼商户,也只能随他跟上。
见没赶他,商户找着话题拉近乎,“刚才听人喊您莫协吏,我便也这么叫吧……”他挤出个难看的笑,“我姓张,在家中行三,您喊我张三郎就行。”
“哎,成……哟……”莫大芳听着张三郎的介绍,兵士领头人也迎了两步过来。
“王队正,不知您缘何唤我?”
王队正一条胳膊热络的搭上他的肩,手握大刀指着按在地上的闹事者们,“您看这群人怎么处理?给个章程。”
肩上的胳膊死沉,莫大芳直挺挺的杵着,“瞧您说的什么话!”
“我一个协吏,哪有资格对您指手画脚!这群人闹事,可是您跟兵士们一起拿下,全是你们的功劳啊……我是一分力没出,怎好把手伸这么长!”
王队正身子斜倚,大半力量通过胳膊压在莫大芳肩上,皮笑肉不笑的盯着他的眼睛。
浑身僵硬的扛着压来的力量,莫大芳也扯着嘴笑,脖子一梗,毫不回避的回望回去。
两人互较劲,谁也没退。
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远处工头们隐隐的呼喝声传来。
短暂的沉默里,两人目光交汇,匀是各怀鬼胎。
看着看着,不知是谁先笑了声出来。那笑声震出胸膛,扩散在周围人耳朵里,一个个莫名其妙的看着他们。
也就张三郎离的近,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他们看似笑容满面,实则剑拔弩张!
可他有求于人,这时候只缩了脑袋装看不见。
王队正边笑,边狠狠拍着莫大芳的肩膀,一下比一下用力。
拍过的肩膀骨头都在疼,莫大芳也不见怒气,架起肘部,不紧不慢拦了那拍下来的第三掌。
哪知那只掌灵活的缠着他臂膀,猛的圈住他脖子,越勒越紧,勒着他就往没人的地方走。
“王队正!”他把空白册子塞袖子里,挣扎去掰那条胳膊。
十根指头掐在硬邦邦的肌肉上,就像掐着铁棍,怎么也扯不开,人还被一股大力带离原地。
身后的张三郎还想跟着走,王队正大刀一亮。尖利的刀尖直指他咽喉,仿佛下一刻就刺过来,吓的他不敢再挪动脚。
避开人,王队正脸上的笑褪了个干净,从牙缝里挤出“好!好!好!”三个字。
他眼神冰冷,用低沉的声调说:“莫大芳,咱明人不说暗话,今日这局面,你还想独善其身?”
“人给你拿了,场面替你稳了!丢给我们就想拍屁股走人!欺负我府军在这里事事只能随你们士曹司摆布?”
莫大芳勒的胸口发闷,他扯着脖子上那支手臂,“哎哎”叫唤,“王队成,不是我躲事儿,是没招儿啊!”
“我一个帮忙算账的,算哪门子士曹司的人。名不正言不顺,可不能瞎指挥。您是维护安定的,有爆动您镇压,这不是幸亏有您才没事儿嘛……”
“莫协吏牙口真好!”王队成气的磨牙,好个滑不溜秋的东西!
他斜着眼冷笑,“你不能瞎指挥,我就要背了这口烫人的锅?”
“我府军在这里只负责拿人,只维护安定,只听人下指示。你把一堆闹事的役夫扔给我,也不说个一二三,也不定个罪名,你想讹我?”
“这可弄错了……”莫大芳摇头否认,语气诚恳的分析:“你看今日的事儿,闹起来了,也没算闹起来。这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全看做主的人怎么看。”
“可曹监作不在,谁敢去下定论?论小了……这可是抢夺官产……论大了对上官官声影响太大。”
“现在呐……可不敢定罪。您先把人看管起来,好生待着,作主的人回来再论不就行了。”
“看管起来?”王队成气笑,手上的劲儿勒得更大,“二三十号人,你让我都看管起来?真当他们是服役的役夫,那可是灾民!”
“大多数人不是拖家带口,就是一整个宗族都在,二三十号人你关一个试试!”
“听我说……”莫大芳死命拽脖子上的胳膊,表情更加诚恳,“目前只能有这一个法子最合适,不然又能如何?”
王队成近距离看着这张诚恳的脸,心里还是不得劲,可眼下也没其办法。
他怀疑莫大芳就是在让他扛麻烦,可也清楚这人没权利做主。
松开圈着的脖子,他趁机一推,报复了一把。
莫大芳控制不住的向左歪去,脚下踉跄两步,重心不稳的晃着身形。
他好笑地站稳,眼眼珠子转了转,又主动凑过去,瞄了一圈四周,神神秘秘的说道:“王队正,今日的事儿啊……绝对有蹊跷!”
“蹊跷……”王队正双手抱胸,上下打量他,感觉此人没安好心。
“不信?”莫大芳收敛所有表情,悄声反问道:“若今儿闹事的役夫得了手,那五车冬衣可还能保住?若民愤没平息……役夫们当真暴乱,你可想了后果,最后又会是谁承担?”
王队成心头一沉,这个后果他不是没想过。全因今日一切太过巧合,分不清是谁的手笔。
他怕贸然卷进去,也不知会得罪哪路鬼祟。
曹仁和是新任郡守亲信,在这鹿鸣县横插进来,还整出个表格,动了不少人利益。
原以为是冲曹仁和去的,难不成是冲他们府军来得……
莫大芳眨眨眼,瞅见王队成陷入深思,知他听了进去,忙趁热打铁,继续说道:“这事儿啊,不简单……怕是还没完。”
王队成攥紧手中的大刀,心中半信半疑,可眼神却有了凝重,“怎么说?”
“今日的事儿看着是不是压下去了?”
“不错。”
“那若冬衣再出事儿……”
某种可能浮上心头,王队成脸色沉了下来,额头紧绷,恨声说道:“岂有此理!”
莫大芳弹了弹肩头皱巴的那片衣服,淡然一笑,“别急……”
……
许久,两人若无其事的回到原地,王队成大手一挥,在抢冬衣的人群里点了几个人,“他!他!他!还他们四个……”
“绑起来,剩下人找工头来领回去。”
莫大芳把空自册子抽出袖子,对久等的张三郎笑道:“让您为难了,咱先去把冬衣逐一登记入册吧。”
张三郎下颌微微下垂,嘴巴张开,没想到会听了这番话。
他一喜,这是好事儿!追着走开的人连声答允。
冬衣造册,又封了箱子。莫大芳让商户赶了牛车,随他去仓库。
车夫拉紧缰绳,“吁……”的轻喝,拉扯的黄牛喷着鼻息停下。
守卫仓库的是另外一队兵士,领头的队正看起来四十岁左右。
莫大芳捧着册子,未语先带了两分笑,靠近大门说道:“陈队正,您瞧冬衣也清点入册了,就搬进库房吧。”
陈队正眼角有一道刀疤,看着人的时候抬着眉,皱了一额抬头纹。
他瞟了眼五辆牛车,捏了册子一角拿走,翻开册子认真看了一遍,公事公办的指出,“没有盖章,不能进库房。”
“且你的冬衣短了数。”
张三郎躲在莫大芳身后,双手攥紧憋着口气,一听就急了。
“军爷,冬衣不短,发给役夫了。”
莫大芳“哎哟”一声,自责道:“瞧我这记性,忘记让役夫签字画押了,一会儿去找找他们。”
“这章啊,会有的!陈队正也知道,曹监作两日后回来,到时补了便好。我们先把冬衣搬进库里。”
“不行。”陈队正一口回绝,把册子还回去,“没章不能入库,这是规矩。什么时候有了章,什么时候再进。”
“您就通融通融……”莫大芳垂下嘴角接了册子,试图再说说,“这么一大批冬衣,总不能搁在外头,直愣愣搁个两日吧。”
“那会子发生的事儿您也看了个头尾,役夫不让冬衣离开,咱也不能违了人心不是。”
“您就开了门,先搬进去。”
“不行!”
“这……不放库房能放哪里?您就开了门吧……”
“不行!”陈队正坚决不松口,他见莫大芳还要纠缠,一把拔出大刀,警告道:“马上离开,不然就是居心叵测!”
又看见刀口,张三郎焦急的扭头看莫大芳,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莫大芳尴尬的用册子推开刀口,小心说道:“陈队正还请收了刀,我们这就离开!”
张三郎不得已招手,让牛跟着离开。
他耷拉着脑袋,含着一嘴苦涩,亦步亦趋的紧随在莫大芳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