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子维没听见阿离的自言自语,因为此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号。
三人站起身,正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一个小姑娘突然从远处冲过来,像头发疯的小兽般扑向杨天冬,枯瘦的双手死死攥住他的衣襟,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
“大夫!他们说你是大夫!”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那你为什么不救救我爹爹?为什么?!”
杨天冬被她拽得踉跄,药箱“哐当”一声摔在地上,银针药罐散落一地。他试图解释:“姑娘,你听我说……”
“我爹早上还好好的!他只是饿了几天,他只是没力气躲开……”小春完全听不进去,只是绝望地摇晃着他,“你救了这里的那么多人,为什么独独不救他?!”
乔子维急忙上前解围:“不是不救,是我们来得太晚了,那时你爹已经……”
“那你们为什么不早点来?!”小春更加用力地摇晃着杨天冬,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怨恨,“明知人命关天,你们为什么现在才到?你们和那些草菅人命的人有什么区别……”
“够了。”
阿离不知何时已站在一旁,单手扣住小春的肩膀,轻轻一拽,便将小春从杨天冬身上拉开。小姑娘似乎不甘心,还想冲着杨天冬撒气,却在触及阿离目光的瞬间僵住了。
“我说没说过,旁人帮你是良善,袖手旁观也无可指摘。”阿离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休要得寸进尺。”
小春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终只是颓然瘫坐在地,像个被抽去魂魄的木偶。
这时她的兄长才匆匆赶来,蹲下身,将瘫软在地的妹妹轻轻揽入怀中。小春一触到兄长的怀抱,压抑的哭声终于决堤。她紧紧抓着兄长的衣襟,把脸埋在他胸前,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汉子红着眼眶,粗糙的手掌轻拍着妹妹的背,喉结上下滚动,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周围的人们也只是看着,无人上前。如此朝不保夕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日子里,且莫说每日都在上演着生离死别,连今日的饭食都没有着落,又有什么能让他们感到真正的安慰呢。
杨天冬也开不了这个口。他只是正了正自己的衣衫,然后默默收拾着散落的药罐,乔子维也弯腰将一地的银针一根根捡起。
“姑娘……大夫……对不住。”
面对男子的道歉,杨天冬只是轻轻摇头,“我明白。”
阿离转身对乔杨二人道:“该走了。”
他们这次也非常乖顺地跟着阿离离开了。杨天冬用光了身上的药粉纱布,乔子维也是筋疲力尽,已经没有什么是他们能做的了。
三人沉默地走出贫民窟,重新踏入了错综复杂的小巷中。方才还萦绕在鼻尖的霉味与药味渐渐散去,繁华的街道也还在远处,他们此刻就像走在两个世界的夹缝中,安静的有些不真实。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阿离忽然开口:“你不必把小春的话放在心上。”
跟在后面的二人均是一愣。
“人在极痛之时,总要找个由头发泄。此事本就与你无关,只不过你恰好在那里罢了。”
乔子维第一次听到阿离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忍不住问道:“你这是在安慰人?”
阿离没有回头:“实话实说而已。在怨天怨地都无法疏解内心愤懑的时候,人们就会将自己遭受的一切怪罪在旁人身上。可她不能怪早死的父亲,不能怪无能为力的手足,也不能怪收留他们的其他流民乞丐。而你们,突然出现又马上拍拍屁股走人的'大夫'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杨天冬停下脚步,望向阿离:“可她说的不无道理,若是我能早点发现这里,早点过来帮他们诊治,或许……”
“那么即便不是她,也会有旁人来责怪你。因为总有人会在你到来之前死去。无论你是一年前来,十年前来。哪怕刚从娘胎里出来你就抱着药箱子冲到这里,也会有人怪你生的晚了。”
她转头看向杨天冬,目光清亮:“还是那句话,你不是救世主,你帮不了也满足不了所有人。”
“那你呢?”乔子维问,“你可曾被人这样责怪过?”
阿离的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多了去了。救人被责怪救得太迟,驱魔被责怪收得太贵,就连给人银子,哪怕当时千恩万谢,过后都会被责怪给得不够。”
人心是很难被满足的。
乔子维说得对,这世上确实有很多因为旁人给予的一点点的善意和温暖,就可以重振旗鼓,自我救赎之人。可就像光明的背后永远有黑暗相伴,这世上也不乏只会伸手讨要,完全依赖旁人的善意而活的人。
因为一旦接受了所谓的帮助,就很容易会习惯,然后慢慢将其当作理所当然的事。今日只是想要吃顿饱饭,明日就想穿舒服的衣裳,后日便觉得若是有片瓦遮雨就更好了。**像无底洞一样不断向下延申,是无论多少善意和银钱都填不满的。
“所以不要管闲事,就算管了也不必在意。若事事都要往心里去,早该找个地方把自己埋了。”
乔子维闻言,不自觉笑出了声。
天已大亮。
无论昨日有多少人在无尽的黑夜中哭泣,今日的太阳依旧明媚且无情的照耀着万物。
三人继续前行,杨天冬看着阿离沐浴在阳光中的背影,忽然觉得脑中有大雾散去,他的世界忽然清晰明亮了许多。
终于,他们重新踏上了建邺城平整的街道。晨光正好,将青石板路照得发亮。集市上飘来的香味迅速钻进了乔子维鼻子里,他这才想起昨日为了“跟踪”阿离,他们兄弟俩连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这么折腾了一夜。
在贫民窟里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人们,仿佛提一句吃食都是罪大恶极,他似乎也就忘了人还是要吃饭的。可这一离开,他的周身感官就想突然复苏了一般,四肢百骸都在喊饿。
“要不我们去吃饭吧?”
阿离和杨天冬都没有反对,想来他们也是一样的。
乔子维也不挑剔了,就近找了个早点店坐下,点了三碗米粥三份锅贴。
等待的间隙,杨天冬走到放置在店门口的水缸旁,让乔子维帮他用水瓢舀水冲洗双手。昨日一切从简,可他现在绝不能用不干不净的手吃饭。
正当他卷起袖子的时候,阿离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他的小臂,瞳孔骤然一缩。她一步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到眼前。
只见杨天冬的手臂上,不知何时,也悄然浮现了几道细若游丝的红纹,若不是阿离眼尖发觉,他自己根本就没有注意到。
“这是怎么回事?”
因为想要表现一下主人公的成长,也给在事件与事件只见给他们和读者一些喘息的空间,所以中间写了一些过渡,希望大家看着不会觉得无聊。接下来又要回到主线任务中啦!
这几章探讨了一些现实的困境,也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故事里的三人,或许代表了三种人生态度:
杨天冬是理想主义者,怀抱着“世界应该更好”的蓝图,这份纯粹也让他最容易在现实面前感到痛苦。
阿离是悲观主义者,她曾努力过,却在见识了太多的“徒劳”后,行为动力从“想做”变成了“不得不做”。
而乔子维,或许和大多数普通人一样,正在理想与悲观之间困惑地寻找,试图找到自己的答案。
我描写他们,写不同思想间的冲突和碰撞,并非是想要支持哪一种观点。因为我自己也时常在这些想法中摇摆。世界是复杂的,每一种思想态度都有其根源与重量,谁也无法评判旁人的对错。
希望我的读者们,以及我自己,都能在他们的故事里,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共鸣与思考,并在纷乱的尘世中,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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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第四十八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