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几日有很多人找你求医,就是因为身上出现了这种红纹?”
阿离一边嚼着嘴里的牛肉锅贴,一边问道。
杨天冬没着急回答,而是先扒了两口粥。
事情也分轻重缓急。三个人均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就算天要塌了,也得先吃饭。
不过有一说一,也不知是因为饿了还是什么,乔子维觉得这家锅贴是他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
“兄长最初怀疑是疫病,我觉得不像。不然像昨晚贫民窟那样的地方,发病的人应该最多才对。可昨晚每个人我都细细诊断了,一个身上有红纹的人都没有。所以我本来觉得是湿热之邪外泛肌表,又或者是体力活做多了积劳成疾。可现在看来……”
杨天冬下意识握住自己的胳膊:“搞不好真有可能是什么传染病。”
“那也不一定吧。”乔子维塞了一嘴的吃食,“你昨晚不也干了一夜的活吗?说不定就是累的呢。而且你看你胳膊上的红纹这么浅,可能没两天就消了呢。”
乔子维说着,就要去拉杨天冬的袖子。
阿离的筷子快如闪电,“啪”地打在他手背上:“别碰。”
乔子维吃痛,缩回手:“干什么?”
“这不是什么湿热劳累的病症,是魔气入侵的表现。当心你也被染上。”
“什么?!”
阿离一脸的无所谓,继续埋头吃饭。
“那也就是说,来我医馆的那些人,都是因为这所谓的魔气侵体。怪不得我用药施针都不管用。”杨天冬思索着,“可为什么呢?魔气这种东西也会传染吗?”
“虽然'传染'这个词用得不是很恰当……”阿离放下筷子,碗底与木桌相碰,发出沉闷的声响,“不过你们也可以这么理解。人与人之间一旦有了交际,就会产生所谓因缘果报这类的东西。而因执念诞生的魔物,虽然绝大多数情况只会找上他们唯一的债主,但他们毕竟是没有思想的生物,所以如果债主身边有一个交际十分密切频繁的人,他们就会顺着这因缘,蔓延到各个角落中去。”
杨天冬恍然大悟:“所以我是因为在医馆接触了太多这样的人,才会也沾染上魔气的吗?”
“自然。尤其是你这种特别爱管闲事的人,想不沾染也难吧。”
杨天冬现在也算是习惯了阿离的挖苦,他只低头沉思了一下,然后问道:“那会怎么样呢?”
阿离似乎被杨天冬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逗笑了。
“夺慧命、坏道**德善本,是故名为魔。魔物既然现身,那定是来伤人索命的。你说会怎么样?”
杨天冬和乔子维同时脸色一变。
“那……”
话未说完,阿离已将手搭在杨天冬胳膊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他浑身一僵。紧接着,杨天冬周身燃起金黄的火焰,可他本人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店小二正要跌跌撞撞地去舀水灭火,火焰却已自行消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剩下乔子维还在不停地向周围的人赔礼道歉。
“好了。诊金十两,记得付账。”
杨天冬掀开袖子,发现红纹真的不见了。
“可其他人呢?”
“放着不管也无妨。”她抬眼看向杨天冬,“魔气越向远处延伸,力量就会越弱。损耗些元气,难受几天,等离那东西远了,红纹自然会褪。”
“而且凭你的资质,只是接触一些这样的人并不会沾染魔气。想来应该是你在什么时候接触到了魔气的源头,或者说离他很近。”
“嗯?”乔子维插话进来,“什么叫'凭他的资质'?冬哥儿有什么资质?”
阿离被问得一怔,随即说道:“他有仙根,虽然不多。但是这种低等的魔气还是能抗上一抗的。”
杨天冬猛地抬头,与乔子维对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仙根?是那个可以得道修仙的玩意儿吗?你说我没有的那个?”乔子维几乎要从椅子上弹起来,“哇冬哥儿!你中了头彩了!”
阿离白了他一眼。
“等等……”杨天冬还处在震惊中,“阿离姑娘是说,我有修仙的资质?”
“有资质和能修成是两回事。”阿离淡淡道,“就像你会背几本医书,和能成为神医是两回事一样。更何况,这世上有仙根之人何止万万千,最终能飞升成仙的又有几个。”
乔子维被泼了一盆冷水,悻悻地坐回椅子上。
阿离看他这般大起大落的模样,难得地安慰道:“仙根这东西,除非你一心想着要求仙问道,否则有和没有并无太大区别,最多不过是像他一样,周围邪气难以上身。但除了当个镇宅的吉祥物,也没啥其他作用。”
乔子维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她当初在侯府,说府中就算有邪祟也用不着她,有冬哥儿就够了,是这个意思。
乔子维趴在桌子上,两手托着脑袋,毫不避讳地直视着阿离。
阳光透过早点铺陈旧的窗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
她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又是宽慰杨天冬,又是安慰他,一反常态地说了很多话,和她之前惜字如金的模样大不相同。乔子维看得有些出神,这才意识到,或许不是她变了,而是自己之前对她的看法太过先入为主。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泛起一丝奇异的悸动。就像在荒野里发现了一块看似普通的石头,拂去尘土后,却露出里面晶莹的脉络。她现在愿意说这么多,是不是意味着……她开始稍微信任他们了?
现在看来,她总是叫他们“不要多管闲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未尝不是一种保护。而且一个真正冷心冷情的人,又怎么会如此照顾和她毫不相干的贫民窟的众人呢?
可是……乔子维的眉头不自觉地蹙起。可是她有时说的话做的事,又显得那么不近人情。她可以眼睁睁看着别人走向毁灭而袖手旁观,也会将旁人的出手相助定义为“伪善”。
为什么一个人可以如此复杂且矛盾呢?
三人沉默片刻,阿离话锋一转,回到正题:“但既然你有仙根,却还是染上了这红纹,说明你接触的魔气源头相当强大。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或者人?”
杨天冬皱眉。他最近诊治过的病人实在太多了,可实在没什么能称得上是特别的。
“要怎么分辨谁是源头呢?”乔子维问。
“你们是看不见真正的源头的。和天生的魔族不同,死后堕入魔道的魂魄是没有实体的,即便有仙根的凡人也很难看见。”
阿离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不过魔气侵体的表象如此明显的话,那自然是谁的症状最严重,谁就离源头最近了。”
一直低头思索的杨天冬在这时出声。
“康王府。”
“我诊治过的最严重的人,是康王府的那位嬷嬷。我当时见到她时,她手臂上的红纹已经蔓延到了脖颈,高热不退,神智都有些不清了。”
“难道源头就在康王府?”
三人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乔子维喃喃道:“难道是那件婚服?”
“什么?”杨天冬没听懂。
乔子维猛地坐直身子,紧盯着阿离:“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
“为什么这么问?”
“这一切实在太巧了。”
乔子维掰着手指头细数:“上一次祖孙俩的那件事,你说过一个稚嫩孩童不会有那么大的执念魔力,是被他的母亲拖累的。可他的母亲也还活着,一介**凡胎怎么能拖得住看不见的魂魄呢?结束之后你又对那个绣娘做了什么……拿火烧她了对吧?跟你刚才对冬哥儿做的一样。偏巧那个绣娘是给福宁郡主做婚服的;偏巧前些日子康王府来人取走了婚服;偏巧冬哥儿说症状最严重的人就是康王府的嬷嬷。这些所有的连接点就是那件婚服。而且你在当初去布庄的时候就表现得对它很感兴趣。”
当初乔子维还以为只是女儿家的喜好,现在想来却十分蹊跷。
“你倒不算太笨。”阿离瞥了乔子维一眼,语气里听不出是赞许还是嘲讽。
“你也不必这么看着我。我最开始也是猜测,况且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染上魔气。”阿离两手一摊。
杨天冬听得云里雾里,“所以魔气的源头,那个害人的魔物,是一件婚服?”
阿离点点头。
“可为什么呢?婚服不是一件死物吗?怎么会堕魔呢?”
这也是乔子维没想明白的地方。
看着两张分外渴望答案的面孔,阿离叹了口气。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用指尖蘸了蘸碗里残留的米汤,在油腻的木桌上画下了一道扭曲的、如同活物般蠕动的线条。
“因为那件婚服上用的根本不是什么寻常丝线,而是传说中的血蚕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