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时分,风都比以往冷硬上几分。
江月窈整个人昏死过去,自然也没听见萧承宴的承诺和道歉。
吩咐人安顿好她后,萧承宴去了偏殿见沈知澜。
沈知澜弯身行礼时,萧承宴也在打量着他。
一身玄色暗纹长袍,虽颜色低调,可蜀绣的云纹一匹便价值百金,腰间白玉带更不是凡品,眉骨高挺,冷峻整肃。其下双眸不经意间透着宦海沉浮的矜贵。
萧承宴第一次听到沈知澜这三个字还是少时选太子伴读的时候。
长平侯嫡子的身份让他位列三个名字之首。
年幼的太子遥遥一指:“就他了。”
萧承宴当时选他,只是单纯的觉得他的名字顺眼,可谁知入宫前夕,长平侯来报说沈知澜在城东的金明池落水,染了风寒无法入宫。
再后来他便没了此人的消息。
没想到数十年不见,沈知澜如今已经成为了皇权中心的权臣。
他当年的眼光,委实不错。
沈知澜大大方方的任其打量,少顷,他略有些无奈道:“殿下要见臣,不过一道口谕的事儿,何必苦心孤诣绕这么大一圈?臣为此折了好几位家兵。”
“原来沈大人都知道了。”太子毫不意外,平静承认。
沈知澜赞道:“龙虎军勇武无双,臣当年有幸见过乔将军带兵的风姿,惊才绝景,至今也不敢忘。”
萧承宴眸光一紧。
这些年来,除了他自己,很少会有人在他面前再提起舅舅。
世人仿佛已经忘了,将门世家乔族,曾出现了这么一位天才人物。
故人再提,萧承宴来时的锐气收了几分。
他唇角牵起一抹温和的笑:“既如此,孤也就不绕弯子了。孤在漠北打了三年多的仗,如今回朝,盔下羽翼被削减的不少。久闻大理寺少卿手段凌厉,果决沉稳,孤有意亲近,不知我这东宫的门第,沈大人看不看得上?”
烛光落在他鸦羽般浓密的长睫上,其下五官精致俊美,龙章凤姿,隐隐透着帝王之气。
沈知澜年少成名,入仕多年,早已看透了离朝的兴衰。
兴德帝刚登基那几年也算称得上一句“夙兴夜寐靡有朝矣”的好皇帝,可随着四海太平,文昌武盛后他渐有奢靡,荒唐之相。
若非太子在漠北以命抵住外敌,如今的长安城怕是早就被武商国的铁蹄践踏。
是一手提拔他而上的圣人,还是不被圣人所看好的太子。
今夜,他需得做个抉择。
沈知澜双手作揖:“臣正好也想和殿下做个交易。”
萧承宴略抬眼,被挑起了一丝兴趣,手握大理寺的最高执法权,沈知澜确实有这个资本。
“好啊。孤洗耳恭听。”
从偏殿走出去后,萧承宴忍不住勾唇。
本以为沈知澜有什么世家仇敌需要他解决,亦或是踩着东宫这把云梯走上更高的位子,却独独没想到,英雄难过美人关。
一刻钟前沈知澜行礼后缓缓起身,喉结滑动:“臣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只求共图大业后,殿下允永乐公主下降。”
永乐公主萧承妤,其母静妃生前与母后交好,静妃身体不好,去死时萧承妤才七岁。母后便将其养在自己宫中,还叮嘱他要将永乐当成亲妹妹看待。
他和萧承妤一同长大,每天在宫门口等他下学的人影变成了一大一小。
后来他成年后搬去了东宫,他不在母后身边的日子都是萧承妤替他承欢膝下。
再然后,他和萧承妤都成了没有娘的孩子。
他出征这几年,萧承妤被继后嫁给了她的弟弟沈小国舅。
他早就计划着想办法让她们和离,却不想沈知澜有这份心思。
大理寺若为他所用,很多事便好办许多。
那日后江月窈被送回了江府,她谁也不见,将自己关在房门整整三日,家中无论是谁来敲门她也不开。
赵氏忧心忡忡:“老爷,您得想想办法呀,这,太子爷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窈儿救了太子本是好事,眼下却谁也不见,这祭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咱们都不知道啊!”
江忠言抬手示意她不要着急,随后压低声音道:“我昨儿上朝,户部侍郎柳尘跪在文德殿痛哭,说他家九郎暴毙在灵坛行宫,要圣人给他做主。”
赵氏吓了一跳,惊呼道:“他家夫人小妾一连生了八个都是女儿,这柳九郎是老来得子,怎么说死就死了?这……那圣人怎么说?”
江星盈推了推她那满心好奇的娘,纠正方向:“爹,柳九郎死了跟妹妹不见人有什么关系,你说他干嘛呢?”
“这正是我要说的。”
江忠言分析道:“柳九郎死后第二天窈儿就回来了,然后闭门不出。你们不觉得这其中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吗?”
赵氏脱口而出:“难不成这小子冒犯了窈儿。然后被太子的人杀了?不然窈儿怎么会如此,那她应该是被吓坏了。”
江星盈疑惑:“可是吓着了为何避着不见人呢?这个时候妹妹应该更需要我们的安慰呀!”
江忠言下结论:“吓着了是其次,我总觉得她跟太子之间出了什么事,也许太子嫌弃窈儿不是清白之身也未可知,若真是那样,我也就认命了,江家气数已尽,我没有办法了。”
江星盈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不起,爹,都是女儿任性,女儿明日就去太子殿下面前自裁以保全家人!”
赵氏拉着哭啼啼的女儿,听到那话心也跟着揪着疼,她忍不住痛哭流涕:“你若是死了,那娘还怎么活啊,我也不活了,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哎呦……”
妻女抱头痛哭,江忠言亦是心情沉重,他眸光望向江月窈的住处。
全家的未来都系在二女儿一个人身上了,明明此刻的他应该踹门去问个究竟,可一想到窈儿回府那天灰败惨白的脸,他便心有不忍。
算了,随她去吧,江忠言长叹一口气,捂着生疼的胸口,能活一天算一天!
能活到今日,都是他们偷来的了!
——
翌日清早,江星盈便拿着帖子拜宫。
她现在还挂着准太子妃的头衔,宫人见其身份不敢阻拦,只道即刻去东宫通传。
半个时辰后,宫人匆匆赶来。
江星盈焦急问:“敢问大人,太子殿下可有空见我?”
宫人摇头:“太子殿下这会不在宫中,江小姐自便。”
说完人便朝宫门里走了去。
“哎!大人,您别走呀!”江星盈追上去可大门早已关死,禁军横着长矛道:“宫门禁地,严谨喧哗,还不速速离去!”
江星盈心急如焚,却也只能回家。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朱雀大街依旧喧嚷热闹,繁华无比。她抬起头,泪水无声的从眼眶流出。
是她错了,这一切都是她的错!若不是她生出卑劣的心思,不想守活寡,若是她能再等等,或许太子殿下就回京了……
江星盈心如死灰,父亲谨小慎微多年才做官做到五品,家中没有男儿,出了事还要妹妹去顶账,而她,就是个废物……
回到家中的江星盈身心疲累,可刚进院子便听见了母亲昏倒的消息!
母亲病倒,她本以为不会有更惨的消息传来,却没想到,父亲今晨下朝后被东宫,林宗总管叫过去后,再没有出来过!
太子殿下不是不在宫中吗?那他为何要扣押父亲?难道窈儿的计策失败了,太子要对她家动手了?
“小姐!大小姐!”
江星盈捂着唇,整个人从台阶摔了下去。
——
偌大的房间内没有点蜡烛,只有几缕月光透过楹窗照进来,冰冷霜白。
江月窈整个人缩在拔步床的踏板上,脑袋埋在双膝间,近乎防御的姿势让她看起来无助又弱小。
这几日她一直试图忘记那日发生的种种,可每当她闭上眼,那种无法言说的羞辱就像潮水般汹涌而来,将她彻底淹没。
她很想劝自己释怀,可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泪水无声地砸落,她抬手用力擦去,却越擦越多,滚烫的泪珠顺着她的指缝争先恐后涌出。
她觉得自己很脏,被那女医触碰过的肌肤,仿佛还残留着一种冰冷的、被审视的黏腻触感。只要一想起来,他就控制不住发抖,胃里更是翻江倒海的恶心。
就因为萧承宴有权,就可以用这种方式羞辱她。
在他眼里,她究竟算什么?
一件需要验明正身、确保无暇的物品?还是一个可以随意,用这种最不堪的方式去查验清白与否的玩.物?
江月窈控制不住的想,她是如何抗拒,女医又是如何狠狠掐她的胳膊,膝盖的软肉,让她服从。
带着尖锐指甲的手指一次次的朝她袭来,她疼得想死,哭着求她放过自己,可只会换来更凶狠的对待。
同为女子,江月窈太清楚那女医心里在想什么,她眼中的妒色几乎要晃出来了!
若没有萧承宴的示意,女医怎敢那样对她。
江月窈深吸一口气,紧紧攥拳,指甲嵌入掌心,她想用身体的疼痛来压制心里的痛苦。
四下阒寂,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呼吸声。
她恨萧承宴,她好恨他!
突然,寂静的夜传来了“砰砰砰”的凿门声。
“月窈!是母亲!”赵氏奋力的拍门,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见里边没有回应,她更是悲从心来,整个人跌在了地上,嘴里絮絮叨叨的哭喊着:“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母亲不会来打扰你!我不知道你在行宫跟太子殿下发生了什么,亦或是跟那位死了的柳九郎有什么牵扯,可是,可是你父亲他被太子的人带走了,已经一天一夜了!”
“月窈,算母亲求你,就看在你死去的娘的份上,你去救救你父亲吧!是盈儿对不起你,这么多年,母亲很委屈了你,我……”赵氏哭得泣不成声,悲痛欲绝,几近干呕。
不知过了多久,“嘎吱”一声,紧紧关闭的檀木门开了。
江月窈弯身去扶赵氏,苍白的小脸下声音隐隐颤抖:“母亲不要这样说,这些年您跟父亲待我很好,我小娘早逝,是母亲将我养育成人。长姐有的,母亲也从未让我缺过。我会去救回父亲,不论要付出什么代价,请母亲放心。”
赵氏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她止不住地哭到:“孩子,谢谢你,好孩子,真是委屈你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母亲快请起身。”将人扶起来后她又道:烦请母亲替我准备马车,我即刻进宫。”
“这?”赵氏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天色,惊讶道:“这已是入夜,宫门早就锁了,你要怎么进去啊?”
江月窈低头从怀中掏出一块腰牌,金灿灿的鎏金底上刻着一个青色的“宴”字。
储君主青色,天底下再没有第二个“宴”字这样威风凛凛,贵气逼人。
赵氏以手掩护唇,“这是太子爷的……”
她平静道:“对,这是太子给我留下的腰牌。所以,我一定进得去宫门。”
萧狗:窈窈怎么还不来找我[裂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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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赌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