妮妮安娜来的时候还特意跑房间里找了个杯子带着,回去往索理默嘴里灌点,看看到底能不能从他那张嘴里撬出点什么东西。
在走廊上撞见了护士,她把杯子藏在自己嘴里,护士脸上又堆满了那种粉白的笑:“你是要去活动室吗?”
“对。”她几乎把自己的整个身子给贴到了墙壁上,不动声色地往前走,刚要从她身边经过时却被她拉住了手,还好杯子是拿在另一只手上的。护士攥着她的手腕:“您的指甲太长了。”找到她手指的第一个关节后咔一下用力按下去,妮妮安娜惊恐地抬头,险些以为自己的手指就这样断掉了。“晚餐后我们会在走廊上安排大家统一修剪指甲,您一定记得来。”
护士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半天她才回过神来去看刚才被护士抓着的那只手。她当然注意到自己那长长的指甲,被护士这样一说却又不想就这样乖乖地被她把指甲剪掉。于是继续贴着墙壁往前走,告诉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情。
活动室里站着几个还能自由活动的病人,一个坐在中间的地板上摆弄着手上的圆环,一个坐在窗户旁看图画书,还有一个,坐在角落里搭那些积木,砌墙一样把一块块积木垒在一起,方形的积木和墙角严丝合缝。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妮妮安娜朝里面喊了一句:“现在是午休时间,你们为什么没有去吃饭?”
那三个人听到她的声音陆陆续续抬起了头,他们像电击测试里的青蛙,听到有人叫他,颈部的肌肉发力,头被举了起来,却没办法分辨出这声音的源头,她的声音在空旷的活动室里回荡着,几乎绕晕了他們的脑袋。那几颗脑袋在空中转了一会就又低了下去,妮妮安娜看不清楚他们的脸,只觉得他们三个长成了一个样子,脸上白茫茫的,好像是从石膏里钻出来的人。
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是那天在活动室门口看自己和索理默的病人,她双手捧着杯子坐到他们身边:“你们也是这里的病人?你叫什么名字?”
摆弄圆环的那个扭过来看她,半秃的头顶上一条条的皱纹:“名字?……忘记了,忘记了……”“怎么会连自己的名字都忘掉?”说完她往自己胸前拍了两下:“你看我都变成这样也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呢。”
说完看图画书的那个尖锐的声音挤到他们中间:“名字不重要!我是十一号病人,十一号病人!”他的下巴就跟他的声音一样的尖锐。紧接着旁边那个摆弄圆环的又说:“我是九号病人,九号……”
“那你呢?”妮妮安娜朝着那个搭积木的问:“你还记得你的名字吗?你是多少号病人?”然而他只是抬头朝自己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说不出来的怪异,低头又在搭自己的积木。
“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的!他是十二号病人。”那边那个看图画书的回她,妮妮安娜依旧盯着那边那个搭积木的,一块块的白色积木被他垒在一起,坟墓一样坐在边上。“那你们为什么不去吃饭?现在是午休时间。”
“我们这样的平时都是被关起来的!难得今天护士肯放我们出来,来这里打发点时间呗!”看图画书的那个显然也来了兴致,针尖一样挑开了自己的话匣子:“我记得你,你是前几天那个新来的病人是不是?”
摆弄圆环的那个把圆环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抻着脖子凑到她跟前,仔细比较着她的脸:“对!是你是你,咬了护士……”
看图画书的那个把手里的书扔到一边,滋溜一下窜到她身边,那尖下巴差点捅到她身上:“对对对!是你是你。”他嘿嘿笑了两声,伸手在自己下巴上挠了几下:“我现在虽然脑子不好使了老是忘事,你那事我记得可清楚了,你今天一个人过来是为了什么?怎么还拿着个杯子?”
她愣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解释,总不好真的告诉他们自己是来偷东西的。正想着借口那看图画书的人又惊讶地叫到:“你没穿约束衣?我还意以为这东西是冒犯了护士的人都要穿的呢。”说完他撩开自己的袖子给她看自己胳膊上绷着的白色布料,她想起来第一次见到索理默的时候他身上穿着的也是这样的衣服:“只有冒犯了护士的人才能穿?”
看图画书的那个伸手进去弹了那衣服几下:“你这是什么意思?还真想穿着试试,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东西穿着难受得要命。”
玩圆环的那个双手高举着圆环:“伤人的话,穿……”看图画书的那个作势点头:“对对对,有伤人行为的,都要穿,管着我们嘛,反正他们不嫌麻烦。穿就穿嘛。”
说完他又跑到玩圆环的那个人身后,隔着他的肩膀一脸坏笑地对着妮妮安娜说:“你别看我们几个这样痴痴傻傻的,身上可都战功赫赫呢。”说完往他肩膀上拍了两下:“这小子看着够傻了吧?在家里放了场大火,一大家子人被烧得不剩下几个了才被关进来的,还有那边那个哑巴,杀了自己亲妈,刚被关进来的时候还敢打护士呢,我们三个里他最后一个来的,结果第一个被套上约束衣的就是他!”
他说话的声音实在太尖锐了,她偏着头听了一会只觉得耳朵疼,赶紧开口打断了他:“那你呢?你是因为什么被送到这里的?”他却摊开了手耸耸肩膀:“我不记得了。”“他们的你都记得。”“我那点破事哪有别人的重要,没什么好记的,别人的事多有意思啊!”
妮妮安娜想了想,往低处比划了两下:“那你知不知道我隔壁那个,坐着轮椅的,是因为什么被关进来的?”他往自己脖子上挠了两下,咧着嘴嘶嘶地出气:“他?我还真不知道,好像他来的比我都要早,你来的时候他在不在?就坐轮椅瘦得吓死人的那个。”玩圆环的那个用力摇着头,脖子上满是横肉,就算是摇头也看不出来脖子究竟在哪:“在,在在!”
看图画书的那个把他的头拍得啪啪响:“笨!那你不该点头吗?”于是玩圆环的那个又停下开始点头。
片刻的沉默后看图画书的那个又把话题转到了妮妮安娜身上:“你呢,你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怎么样了?还是那个死样子吗?”她倒是被他这死样子给逗乐了,两手拧着自己的辫子往身后甩:“我是个小孩,我能说出来些什么。”“那不一样,不都说小孩子是不会撒谎的吗。”“可是你看上去并不像小时候不会撒谎的人。”看图画书的那个被她这么一说还有些不好意思了,伸手在自己脖子后面挠了两下扯谎:“小时候的事,我早就记不起来了……那也不见得你比我强到哪里去,你拿着个杯子过来是想干什么?是不是想去护士站里偷东西?”
她转了两下眼睛,直接应下了他的话:“我就那么傻,让你们在这看着我偷?”“你不怕我告诉护士?”她耸耸肩:“我都还没开始偷呢,那你去告好了,反正你们回去也要被她关起来,等到那时候我再偷也不迟。”
看图画书的那个一听这话用力拍着自己的大腿,声音比刚才还要尖锐:“你这小孩还真是个有够坏的,行吧,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我们……这个时候该去吃饭了不是?”他站起来往玩圆环的那个身上踢了两脚:“刚才的事问起来就说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玩圆环的那个也跟着站起来,两只脚踩进圆环里往自己身上提,圆环卡在他鼓鼓的肚子上,香肠一样。
妮妮安娜看他们走了才悄悄溜到护士站里面,把旁边放着的一辆小推车推到门口堵着,那车的轮子早就生锈了,废了她好大的力气。她在屋里来回张望了一圈,角落里有一个灰色的立方体是她上次来的时候没注意到的,上面安着些白色的按钮,她在那东西上随便按了两下,接着就有声音从里面穿了出来,带着噼里啪啦的电流声,她听出来那是索理默的声音:“我的身高,您还记得我的身高是多少吗?”跟在后面的是护士的声音,听起来倒不如索理默的那样清楚,闷闷的隔着什么东西一样。在那之后又是一阵滋啦啦的白噪音,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又围着它转了两圈,不知道怎么把这东西给关上,还是先做要紧的事。跑到护士的推车跟前把手伸进里面翻找,顶上的缝隙开得太小,勉强伸进去一只手在里面来回翻找。依次把里面的那些瓶瓶罐罐掏出来打开看看,她认出来那是自己每天要吃的药。
直到她掏出最里面的一个玻璃瓶,双手举着看瓶身上的标签:“消毒酒精”。这个玻璃瓶是她拿出来的这么多瓶子里唯一一个贴着标签的。拧开盖子凑上去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味道直冲她的脑门,是那天护士在自己手上涂的东西,感觉那东西好像在自己鼻腔里烧了起来,呛得她忍不住咳嗽。她皱着眉又上去闻了几下,勉强适应了这对她来说过于浓烈的味道,阿丽拉他们从前就喝这种东西?就是这些东西堆满了父亲的酒窖?
她刚想打开塞子往自己嘴里倒上一点尝尝,谁知刚才被她打开的灰盒子忽然传出来护士的声音,她一惊,险些把手里的瓶子砸到地上。她朝那面玻璃上看过去,或许是那灰盒子里传出来的声音太过真实了,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真的在玻璃上看到了护士的影子,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蛇一样趴在玻璃上朝里面看着自己。“瘦得跟鬼一样,怎么可能还会长高。”灰盒子里又传出了护士的声音,听得妮妮安娜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小心翼翼护着自己怀里的玻璃瓶,生怕里面液体碰撞的声音被那护士给听了进去。
灰盒子里再没有声音传出来了,她把杯子放在地上,朝里面到了点玻璃瓶里的液体,又把地上的那些东西胡乱地塞进推车里就打算离开。一开门看到的却是刚才那个在角落里玩积木的人,那张脸好像一个五边形,扁平而紧凑的一张脸,眼里满是阴狠。妮妮安娜是在象牙塔里长大的大小姐,这样一张阴毒的脸是她从来没见过的,捧着手里的杯子愣在原地。那人不说话,就这么盯着她和她手上的杯子。
她硬着头皮从他身边跑过去,正要出去的时候才发现他把积木沿着墙围了一圈,砖块一样垒得整整齐齐,矮墙一样堆到她小腿的位置。
她深吸一口气,踢开那积木从活动室里跑了出去,她怀里还抱着那杯从护士站里偷来的酒精,再怎么小心地护着也还是洒了一些出来。
她的身后是刚才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你怎么没跟他们走?”那人没回她,她这才想起来,那人其实是个哑巴。
跑八百……体育课我恨你。差一点及格,略沮丧,没人可说在这里发泄一下,好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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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7.白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