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半山上,秋高气爽,漆姑站在凉亭中远眺着路的尽头,司马弘说今日叶神医就会来都城,一个时辰前便将她从宫中接到这里。
司马弘淡定的坐在石坐前喝品着茶,漆姑站在一旁,看他动作飘逸,秋风徐来,吹拂起他的衣裳,一双冷眸被茶香晕出一丝活人气。
他的嘴角居然带着一丝淡淡的轻松的笑意,这真让漆姑感到惊悚,上辈子,她跟着他那么整整三年,从未见过他如此闲适的模样。
他总是很忙,他要处理的公务很多,每日要见的人很多,每日要做的事情也很多。
为了不打扰她,他处理公务的时候,她便在一旁默默地盯着他,就算什么话也不说,她也感到开心。
她见人的时候,她就躲在屏风后偷偷的看他,他有时眉头紧皱,土地改革、粮食欠收、盐铁税收商等等需要他盯着的事情太多了,得到他恩惠的人很多,恨他人给他使绊子的人也很多,就算强如司马弘,也只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神。
世人都传他是谪仙,可她在默默跟着他的那几年,也看到了在夜深人静时他的疲惫,他被人刺杀时的危机四伏,命悬一线。
他们都忘记了他也是人,是人就有力所不能及的时候,是人,就可能出错,是人,就有疲惫的时候。
可是,没有人看见他是人的一面,司马太公看他,是对孙子寄予厚望,是振兴家族,是不容有失的最看重的孙子;母后看他,是欣赏是赞扬也是利用他制衡朝廷、治理天下最不能出差错的重要臣子;朝臣看他,是看要么阿谀奉承他,要么视他为眼中。
他被寄予厚望、被歌颂、被赞扬,也被记恨、被敌视、被刺杀。
她记得她曾经盯着他孤高的背影,问他:“休渊,你开心吗。”
月下,司马弘转身,他居然笑了,她看着月色下,如仙人般的男子,在月光的照耀下,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清辉。
“从来没人问过我开不开心,漆姑,开不开心并不重要。”那层清辉也变得晦暗。
漆姑不知道为什么,那晚,月下的他让她感到心疼。
“我,只是觉得好久没看到你笑过了?最近事情很多吗?”
其实,不用问,就应该知道,那个时候,是前朝局势最危急的时候,义王已经在暗中准备谋反,并且还和郭家勾结。
父皇的身体日渐不好,阿弟身子没好到哪里去,朝政基本都是母后在把持。
朝臣们对阿弟的太子之位提出了质疑,换太子的风波越演越烈,当时已经是太子党的司马弘,不仅要确保他提出来的政令能有序实施,又要防止因为争夺太子之位引发的动乱。
上辈子,他不懂司马弘,但这辈子,经过那么多事,她理解他了,那个时候心中全是国家大事的他,哪里还有功夫回应她的喜欢。
他没觉得她一无所知,没令他觉得厌烦而将她赶走,已经是对她格外的有礼了。
她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做了不合时宜的事情,在错误的时间,爱上了错误的人。
也不知道上辈子自己死后,他是不是日子过得稍微轻松了一些,起码没了义王和郭家,母后和司马弘又是一条心的,大晋在母后和他的共同治理下,应该不会差,而他肯定也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抱负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司徒,过上了轻松快乐。
想到他的鞠躬尽瘁,漆姑就觉得,不该对他如此冷淡。
以后,还是对他还是和颜悦色一些吧。
漆姑想得出神了,司马弘递了一杯热茶到她眼前:“喝杯热茶吧,叶神医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司马弘你……”漆姑想问,你现在开心吗?你运筹帷幄,又重生回来,提前知道了那么多事,是不是可以更游刃有余的解决掉一切麻烦。
但终究摇摇头,伸手接过司马弘递来的茶杯,指尖不小心碰触到他的手,骨节分明,有些温热的触感传来,她忙收回手,茶水洒在了两人手上。
“没烫到吧!”司马弘起身,走到她跟前,拉着她的收查看,有些红,但好在没有起泡。
“你躲什么,烫伤了怎么办。”语气有些着急,又回头对阿祥道:“去取烫伤膏来。”
阿祥看着自家郎君那在意的模样,心中惊诧不已,但现在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露出异样了,听令后,快速去山下找烫伤膏了。
“不,不用了,我没事,我皮糙肉厚,这点茶水怎么会烫到我呢。”她试图将自己被司马弘紧紧握着的手抽回来。
可是司马弘却不放,他用手帕轻柔的、仔细的将她手指上的茶水擦干,看着红了的地方,居然低头吹了吹。
皮肤上,手上传来麻麻的,有点痒,不仅没有起到降温的作用,还让漆姑轰然整个人浑身发热。
“司马弘,你……你……”漆姑心跳如有人在用棒槌敲击这自己心,她的心就像鼓那样,砰,砰,砰……的跳着。
司马弘抬头,眼神深深的看着漆姑,手亲亲的抚摸上漆姑已经根本就遮不住的,滚烫的脸,他的手指干燥温暖,拇指在她脸上揉搓,就像她的脸是个什么有趣的玩具。
“漆姑你的脸好烫。”竟然带着几分戏谑的意味。
漆姑羞愤,“司马弘你住手!”她想要挣脱他的桎梏,可是毫无作用。
司马弘拉着漆姑的手不松开,还得寸进尺的拦住她的肩膀,站在凉亭内,如同一对天造地设的郎君和女郎。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回来都城这些日子,她比刚来的时候白了一些,但肤色依然还是淡淡的粟麦色,整个人身上透着粟麦那样的天然和生机。
“漆姑,不要怕我,不要逃开我。”他眼神泛着漆黑的光,因为,你逃不开的,和我在一起,是我和你的宿命。
漆姑感到心慌,“司马弘,你,你在说什么,放手!”脸泛着红晕。
这时,马车的车轮声传来,只见凉亭下,道路的尽头,一辆小小的马车缓缓的驶来。
漆姑指着马车,惊喜道:“是叶神医来了!”
因为激动,她忘记了自己的手还被司马弘牵着,司马弘站在她身旁,看着马车,对身后的阿泰道:“去看看。”
没一会,阿泰便带着一个留着长长的胡须,看着瘦但是眼神矍铄的老者上前。
“叶神医真是您?”漆姑语气有些抑制不住的激动。
那老者双手交握,“回公主殿下,草民叶明没错。”
“叶神医,可还记得我,当年我和阿父在逃难途中遇见您在给那个存在治疗瘟疫。”漆姑眼神看着叶神医,不妨被司马弘的那只手,感觉到了被他用力握紧的那种疼。
她不解的看了司马弘一眼,只见他脸色有一丝,心疼?
叶明抬头,看向眼前的年轻女郎,他行医太多年,遇见过的人太多了,眼前的女子他没有认出来,但是他记得那年在施县的确曾经遇见过一对父女,而那个父亲教那位老叟藤壶汁浇灌粟麦之事,他印象深刻。
“原来是故人,没想到,当日瘦弱惊惶的小女郎也有奇遇,竟然是开国帝后的公主,世间之事当真妙不可言。”
漆姑笑道:“我当日撞到头,忘记了前程往事,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一次见到叶神医呢。”
“不知当日那照顾你的男子?”
“哦,您是说养父啊,他如今也在堵城,今日估计还在城郊收粟麦呢。”
叶神医微微笑着,看来就算做了公主,这位女郎也没有忘记自己养父恩情,还将养父带到了了都城。
他见惯了太多人太多事,也见惯了人心的险恶,当然更多是人心诚挚纯善。
这时,他才看向司马弘,见司马弘拉着漆姑的手,面色如常道:“一别经年年,不知司马老太公身体可还好。”
司马弘道:“托您的福,祖父他一向康泰。”
“你们认识?”漆姑好奇的问。
“哈哈哈”叶神医笑了几声,“我和司马老太公曾经隐居在一处,一起钓过鱼,因我曾经得罪过一个人,司马郎君为我解决了这桩麻烦事,因此我欠他一个人情。”
漆姑自然的接道:“所以,这一次,司马弘以此请您到都城的?”
叶神医点头。
漆姑复杂的看向司马弘,“你,何必如此。”
司马弘似乎知道漆姑在想什么:“漆姑,你舅舅的身体也关乎朝局稳定。”
司马弘重来一世,早就看清了义王的狼子野心,因此早在重生回来之时,他心中就有了计划,叶神医此时来,其实也算是正合适,毕竟定远侯若是真能不死,那么义王、郭家以及匈奴都不敢轻举妄动。
因此他提前和皇后娘娘表明立场,就是为了提前布局。
漆姑抿了抿嘴,“总之,算我欠你一次。”
“郎君烫伤膏找到了。”阿祥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
三人回头,只见阿祥手里拿着瓷瓶,漆姑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被司马弘牵着,而叶神医也一直看着他的手牵着她的手。
漆姑甩开司马弘的手,这一次,司马弘终于放开了手里的柔夷。
“叶神医,天色不早了,咱们进城吧。”带着叶神医走在了前头。
看着漆姑走在前面,赌气的不看他一眼,司马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阿祥看着手中的烫伤膏,问阿泰:“这,郎君要是不要啊?”
“笨!”
阿祥:???
阿祥:请为我花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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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叶神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