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远岫是被一阵暖风吹醒的。
不是破庙后那裹着夜露的寒凉,而是带着花香的、温软的风,拂过脸颊时还沾着点甜意。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先觉出了不对劲——身下没有预想中冰冷地面的粗糙触感,耳边也没有明煜惯常的咋咋呼呼,反是嘈杂的人声、清脆的叫卖、车轮碾过青石板的“轱辘”响,像潮水似的涌进耳朵里。
他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阳光下缩了缩。
眼前不是破庙的残垣断壁,也不是熟悉的客栈房间,而是一条热闹的长街。
青石板路被晒得温热,两旁的店铺挂着艳色的幌子,“布庄”“酒肆”“点心铺”的字样晃得人眼晕。穿短打的小贩挑着担子沿街走,嗓子亮得很:“刚蒸的糖糕哟,热乎的!”还有穿绫罗的公子哥儿摇着折扇,身边跟着小厮,正站在首饰铺前挑拣银簪。
这是把他带到哪里了?
沈远岫下意识撑着身子坐起来,手刚碰到地面,却突然顿住——指尖没有触到青石板的冰凉,反是穿过了一层薄薄的、泛着微光的屏障,像戳进了温水里,没半点实感。
他心头一跳,又试着去碰旁边路过的一个提着菜篮的老妇人,手掌径直从老妇人的衣袖里穿了过去,对方却毫无察觉,依旧慢悠悠地往前走,嘴里还念叨着“今日的青菜要贵两文钱”。
“碰不到……”沈远岫低声喃喃,指尖还留着那层屏障的温意。
他再抬眼望这条街,才发现那些人声笑声虽热闹,却像隔了层雾,听着有些模糊;街上人影来来往往,偶尔会泛出淡淡的虚影,像风一吹就要散似的。
他忽然想起言深在破庙布下的那道淡紫光网,想起晕过去前涌进视野的陌生光影——难道,他现在看到的,是过去的玄月城?
又是这种“回看过去”的机制?怎么偏偏每次都是他?
沈远岫正怀疑着人生,一阵清脆的笑声从街尾传来。
他循声望去,只见两个身影并肩走在巷口,男的穿一件青布长衫,腰束素色腰带,手里提着个竹篮,眉眼清俊,嘴角噙着浅笑;女的穿浅粉色襦裙,梳着双丫髻,发间别着朵小小的红色芍药花,手里牵着男的袖口,走得轻快,笑起来时眼尾弯成了月牙。
那男子的眉眼……沈远岫的心猛地一沉。
比现在年轻些,少了几分阴沉,多了几分少年意气。
那分明就是言深!
“谢砚深,你走慢些,前面就是芍药园了,又跑不掉。”女子的声音带着点娇嗔。
谢砚深停下脚步,转过身来,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温柔得很:“苏瑶,是你自己昨天说要来看早开的芍药,今日倒嫌我走得快了?”
谢砚深,苏瑶。
这两个名字总给沈远岫一点熟悉的感觉,而且他们的身形也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突然,沈远岫的脑海里浮现出两个看不清脸的身形,他将那两个“无脸”身形和眼前的“有脸”身形一比较。
谢郎,阿瑶!?
此刻面前鲜活的面容和模糊的影子重叠在一起,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我那不是想早点看嘛。”苏瑶吐了吐舌头,从竹篮里拿出块帕子,踮起脚尖替谢砚深擦了擦额角的薄汗,“这几日天热,你读书又辛苦,别累着了。”
谢砚深握住她的手,指尖在她掌心轻轻捏了捏:“放心,为了咱们以后,我不累。等我明年考中功名,就回来娶你,好不好?”
“好。”苏瑶的脸瞬间红了,低下头,手指绞着帕子。
谢砚深看着她泛红的耳尖,忍不住笑了,从竹篮里拿出一朵刚摘的红色芍药花,递到她面前:“这个给你。昨日我去后山,见这株芍药开得最好,就想着摘来给你。”
那芍药花瓣饱满,颜色艳得像火,在阳光下泛着光泽。
苏瑶眼睛一亮,伸手接过来,小心地别在发间,抬头看向谢砚深:“好看吗?”
“好看。”谢砚深的目光落在她发间的芍药上,又移到她的脸上,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阿瑶,明年我回来时,一定给你带一大束芍药,亲自插在你发间。”
苏瑶用力点头,眼眶微微泛红,伸手抱住了谢砚深的胳膊:“谢郎,我等你回来。”
“傻姑娘。”谢砚深揉了揉她的头发,“我定会早日回来。”
两人并肩往芍药园走,身影渐渐远去,笑声却还飘在风里。
沈远岫下意识地跟了上去,脚步迈开时,身体竟也跟着泛起淡淡的虚影,像被风推着似的,轻飘飘地跟在谢砚深和苏瑶身后。
沈远岫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就知道他开了“自动跟随”的技能,连跟丢的机会都没有。
“对了谢郎,”苏瑶走着走着,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一方叠得整齐的素色帕子,递到谢砚深面前,“你上次说帕子丢了,我给你新绣了一方,你看看喜不喜欢。”
帕子边缘绣着一圈细密的缠枝纹,中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针脚细密,颜色鲜活。
谢砚深接过帕子,指尖轻轻摩挲着绣线,语气里满是珍视:“你绣得这样好,我舍不得用,得好好收着。”
“傻样,帕子本就是用的,”苏瑶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叮嘱,“你去了京城,要是帕子脏了,就找浣衣坊洗,别自己瞎搓,你手笨,容易把线搓断。”
“知道了,都听你的。”谢砚深将帕子小心翼翼地折好,放进衣襟内侧,贴在胸口的位置,“这样就不会丢了。”
这时,恰巧一阵风吹过,吹动两人心中的涟漪,那朵别在发间的芍药,热烈又干净。
沈远岫想着自己什么时候可以不吃谢砚深和苏瑶的狗粮的时候,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从后面传来。
一个穿着浅绿色襦裙的少女快步追上苏瑶,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气喘吁吁地喊:“小姐!等等我!你怎么不等我就跟谢公子走了?”
沈远岫一眼就认出,这是之前在幻境里见过的莺歌。
“莺歌,你怎么才来?”苏瑶停下脚步,回头笑着看她,“我还以为你要被夫人留到午时呢。”
“可不是嘛!”莺歌撅了撅嘴,把食盒递到苏瑶手里,“夫人让我给你装些绿豆汤,说天热,你们在园子里喝了解暑,还絮絮叨叨说了好半天,让你别在太阳底下待太久,也别吃太多凉糕……”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注意到不远处的沈远岫,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拉了拉苏瑶的衣袖:“小姐,那个人是谁啊?怎么一直跟着我们?”
沈远岫心里一紧,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可苏瑶只是顺着莺歌的目光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回头,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别大惊小怪的,许是路过的行人,正好也去芍药园呢。”
莺歌将信将疑地看了沈远岫一眼,见他只是站在原地,没有靠近的意思,才放下心来,又凑到苏瑶耳边小声嘀咕:“可我总觉得他怪怪的,身上的影子淡淡的,不像常人……”
苏瑶没再多说,只是拉着谢砚深的衣袖,往芍药园的方向走:“别管旁人了,我们快走吧,再晚些,最好的那片芍药该被人占了。”
沈远岫看着三人背影,心里犯嘀咕——莺歌能察觉他的异常?他试着抬手挥了挥,指尖依旧穿过空气,身边行人也把他当透明。
看来,他终究只是这个时空里,无法被真正感知的旁观者。
许是莺歌看错了吧。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忽然传来浓郁的花香,随着脚步渐近,一片绚烂的芍药花海赫然出现在眼前。
红色、粉色、白色的芍药开得正盛,层层叠叠的花瓣像是被染上了最鲜活的色彩,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偶尔有蝴蝶在花丛中飞舞,翅膀扇动间,带起阵阵花香,美得让人几乎忘了呼吸。
“哇!今年的芍药开得比去年还好!”苏瑶松开谢砚深的手,快步跑进花丛中,小心翼翼地避开花枝,低头嗅着一朵深红色的芍药,脸上满是欢喜,“谢郎,你快来看,这朵比我发间的还好看!”
谢砚深笑着跟上去,从竹篮里拿出油纸包,打开后,里面是几块金黄的桂花糕,热气腾腾的,还带着浓郁的桂花香气:“先吃块糕垫垫,别光顾着看花,一会儿该饿了。”
苏瑶接过桂花糕,咬了一小口,甜而不腻的口感在舌尖化开,她眼睛弯成了月牙:“还是王掌柜的手艺最好,比我娘做的还好吃。”
“你要是喜欢,等我回来,天天给你买。”谢砚深坐在一旁的青石凳上,看着苏瑶在花丛中穿梭的身影,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莺歌则提着食盒,找了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打开食盒,倒出三碗绿豆汤:“小姐,谢公子,快来喝绿豆汤,不然该凉了。”
苏瑶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接过绿豆汤喝了一口,清甜的凉意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真好喝,莺歌,你也喝。”
就在这时,谢砚深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递给苏瑶:“阿瑶,给你。”
“这是什么?”苏瑶好奇地接过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银簪,簪头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芍药花,花瓣上还镶嵌着几颗小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我前几天去首饰铺,看到这支簪子,觉得很配你,就买下来了。”谢砚深的声音有些紧张,指尖微微蜷缩,“本来想等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但是我马上就要走了,就提前给你吧。”
苏瑶拿着簪子,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抬头看着谢砚深,声音带着点哽咽:“谢郎,这簪子太贵了,你马上就要去京城赶考,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你怎么能花这么多钱给我买簪子呢?”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谢砚深笑着摇头,伸手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珠,“我攒了一些银子,足够路上用了。而且,这支簪子再贵,也比不上你。你戴着它,就当是我陪着你一样。”
说着,他拿起簪子,轻轻拨开苏瑶的头发,将簪子插在了她的发髻上。阳光落在簪头的珍珠上,折射出细碎的光,衬得苏瑶的脸庞越发白皙。
“真好看。”谢砚深看着她,语气里满是赞叹,“我的阿瑶,戴什么都好看。”
苏瑶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嘴角忍不住上扬,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你就会哄我开心。”
“我没有哄你,我说的是实话。”谢砚深握住她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她指腹上的薄茧——那是她平日里做针线、打理院子留下的,“等我金榜题名,就回来娶你,到时候咱们就在这玄月城盖一座大宅子,院子里种满你喜欢的芍药,好不好?”
“好!”苏瑶用力点头,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流,“我等着你回来,到时候我要亲自给你插花,把咱们家的院子都插满芍药。”
莺歌在一旁看着,忍不住打趣:“小姐,谢公子,我还在这里呢!”
苏瑶脸颊一红,赶紧擦了擦眼泪,瞪了莺歌一眼,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莺歌嘴里:“你这张嘴还是拿来吃东西吧。”
莺歌吃着桂花糕,含糊不清地说道:“小姐,你这肯定是害羞了。”
三人边吃边聊,苏瑶说起了小时候的趣事:“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穿着补丁衣服的小乞丐,蹲在我们家门口的桂花树下,我偷偷把家里的馒头给你吃,你还红着脸说以后会还我。”
谢砚深听着,也笑了:“我还记得呢,那时候你才五岁,扎着两个小辫子,像个小仙女。我那时候就想,以后一定要好好努力,让小仙女过上好日子。”
“现在你已经很好了呀,”苏瑶靠在谢砚深的肩膀上,轻声说道,“你学问好,人又好,这次去京城赶考,一定能金榜题名的。”
“借你吉言。”谢砚深轻轻拍了拍她的背,“等我回来。”
沈远岫站在外面,听着两人的约定。他知道,这个约定最终应该是没有实现。
有一场灾难,毁了两个人的之间的约定,也毁了他们的未来。
不知不觉,太阳已经西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苏瑶看了看天色,说道:“谢郎,天色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不然我娘该担心了。”
谢砚深点点头,站起身:“好,我送你回去。”
三人收拾好东西,走出芍药园,往苏瑶家的方向走去。
沈远岫也跟着走了出去,他发现随着天色渐暗,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那些店铺的幌子也一盏盏地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映照在青石板上,给这条街增添了几分暖意。
走到自家院门口,苏瑶停下脚步,看着谢砚深:“谢郎,你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好,”谢砚深点点头,却没有立刻走,他从怀中掏出那方苏瑶绣的帕子,又塞回她手里,“这个你先拿着,等我走的时候,你再给我。”
苏瑶接过帕子,紧紧攥在手里,眼眶又红了:“你到了京城要好好照顾自己,别熬夜看书,也别跟人起争执。”
“我知道了,”谢砚深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他又叮嘱了莺歌几句,让她好好照顾苏瑶,才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苏瑶站在院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才转身走进院子,莺歌也跟着走了进去,关上了院门。
沈远岫站在院门外,看着紧闭的院门,他知道,接下来的日子,谢砚深会忙着准备赶考,而苏瑶会在家等着他的消息,直到他离开玄月城。
那他怎么办啊,在这里干等着这几天过去吗?
他试着推了推院门,手依旧穿过了门板,什么也碰不到。
“看来我真的只能一直看着了。”可以把他的“自动跟随”技能关掉吗,沈远岫无奈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眼前的景象晃了晃,像是水波一样泛起涟漪。
沈远岫心里一惊,以为自己要离开这个过去的场景了,可等涟漪散去,眼前的景象却变了——依旧是苏瑶家的院门,可门口的桂花树叶子却变得更加翠绿,街上的行人也多了起来,穿着比之前更单薄的衣服。
显然,时间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
他看着院门口,没过多久,院门就打开了,苏瑶和莺歌走了出来,苏瑶手里提着一个包袱,脸上带着不舍的神情。
谢砚深也从巷口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崭新的青布长衫,肩上背着一个书箱,显然是准备出发去京城了。
“谢郎!”苏瑶看到谢砚深,立刻迎了上去,将手里的包袱递给了他,“这里面是我给你准备的衣服和一些干粮,你路上用。还有我给你缝的夹袄,叠在最上面了,京城比咱们这儿冷,你记得穿。”
谢砚深接过包袱,放进书箱里,伸手握住苏瑶的手:“阿瑶,我走了。”
“嗯,”苏瑶点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努力忍着没掉下来,“你到了京城要好好的,记得给我写信,我会在家里等你回来。”
“我知道,”谢砚深看着苏瑶,眼神里满是不舍,“你也要好好的,别让我担心。”
他又看向莺歌:“莺歌,我走了以后,你要好好照顾你家小姐,别让她受委屈。”
“谢公子放心,我会的!”莺歌用力点头,“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姐,等你回来。”
谢砚深点点头,最后看了苏瑶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里,才转身,一步三回头地往城外走去。
苏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到。
莺歌在一旁看着,也忍不住红了眼眶,轻轻拍了拍苏瑶的背:“小姐,别难过了,谢公子一定会金榜题名,早点回来的。”
“我知道,”苏瑶哽咽着说道,“可我就是舍不得他。”
沈远岫站在不远处,看着这离别的场景,心里也有些难受。他知道,这可能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他看着谢砚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城外,又看着苏瑶和莺歌转身走进院子,关上院门,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接下来,或许就要发生那场灾难了。
他紧张地盯着苏瑶家的院门,不知道过了多久,只觉得眼前的景象又晃了晃,这次的涟漪比之前更剧烈,等景象稳定下来,周围的气氛却变得截然不同。
原本热闹的街道变得冷清,行人寥寥无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
苏瑶家的院门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断壁残垣,院子里的房屋被烧毁,只剩下黑色的木炭和破碎的瓦片,地上还散落着一些烧焦的衣物和家具碎片。
沈远岫心里一沉,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看着眼前的废墟,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厉害。
“这就是……苏瑶家被烧毁后的样子?”沈远岫低声说道,他看着这片废墟,仿佛能想象出当时大火熊熊燃烧的场景,能听到苏瑶的哭喊和劫匪的狞笑。
他在废墟中仔细打量,希望能找到一些线索——比如劫匪留下的痕迹,或者苏瑶和莺歌的下落。可眼前只有一片狼藉,烧焦的木头散发着刺鼻的气味,破碎的瓦片下还压着一些烧焦的布料,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巷口跑了过来,正是谢砚深。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服,胸前绣着青色的补子,显然是金榜题名了。他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喜悦,手里还提着一个包袱,想必是给苏瑶带的礼物。可当他看到眼前的废墟时,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脚步也停了下来。
“阿瑶!苏瑶!”谢砚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步跑到废墟前,看着眼前的景象,声音颤抖着喊道,“阿瑶!你在哪里?莺歌!你们在哪里?”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声,像是在诉说惨烈。
谢砚深冲进废墟里,疯狂地寻找着,他用手扒开烧焦的木头和瓦片,手指被划破了,流出血来,他却浑然不觉。“阿瑶!你出来啊!别吓我!”
他在废墟里找了很久,直到双手沾满了灰尘和鲜血,也没有找到苏瑶和莺歌的身影。就在这时,一个老妇人拄着拐杖,慢慢走了过来,看着谢砚深,叹了口气:“谢公子,你别找了,苏姑娘和莺歌她们……不在了。”
谢砚深猛地转过身,抓住老妇人的胳膊,急切地问道:“李婶!你说什么?阿瑶和莺歌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李婶是苏瑶家的邻居,平日里和苏瑶母亲关系很好。她被谢砚深抓得有些疼,却还是耐心地说道:“谢公子,你先冷静点。你走后的第三个月,有六个劫匪闯进了苏姑娘家,抢走了家里的钱财,还放火烧了房子。苏姑娘和莺歌都没从火里出来。”
“六个劫匪?”谢砚深的眼睛瞬间变得通红,声音冰冷得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他们是谁?他们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李婶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惋惜,“那些劫匪抢完东西就跑了,官府也派人去追查了,可一直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
谢砚深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脸色苍白得像纸一样,他看着眼前的废墟,又想起了临走前苏瑶对他说的话,想起了两人在芍药园里的约定,想起了她头上那支银簪,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阿瑶……”他低声呢喃着,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痛苦,“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不该离开你们的,我不该让你们一个人留在这里的……”
他猛地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六个劫匪……”他看着废墟,眼神里的痛苦渐渐被冰冷的恨意取代,“我不管你们是谁,不管你们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会找到你们!我谢砚深在此立誓,若不将你们碎尸万段,誓不为人!”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无比的坚定和狠戾,让站在不远处的沈远岫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远岫看着谢砚深,看着他从一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变成一个眼神充满恨意的复仇者,心里百感交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如今的言深会是那个样子——这场灾难,不仅毁了他的家,也毁了他的人生,让他彻底陷入了仇恨的深渊。
就在这时,谢砚深忽然蹲下身,从废墟里捡起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支烧焦的银簪,簪头的芍药花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只剩下一点点残留的珍珠碎片,正是之前谢砚深送给苏瑶的那支。
谢砚深紧紧握着那支银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阿瑶……”他看着银簪,眼泪又掉了下来,“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一定。”
他站起身,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丝毫的温度,只剩下冰冷的恨意和决绝。他转身,一步步地走出废墟,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却又带着无比的坚定。
沈远岫看着他的背影,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温柔的谢砚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有一心复仇的言深。
他看着谢砚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又看了看眼前的废墟,心里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他知道,这场悲剧已经发生,再也无法挽回,而他,也该离开这个过去的场景了。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再次晃了晃,泛起剧烈的涟漪,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突然一黑,他又失去了意识。
客栈房间里,沈远岫猛地睁开眼,刺眼的阳光让他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我……回来了?”沈远岫喃喃自语,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仿佛还能感受到玄月城那带着花香的暖风,看到谢砚深和苏瑶在芍药园里的甜蜜,看到那场烧毁一切的大火,看到谢砚深那充满恨意的眼神。
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真实而又残酷的梦。
“你终于醒了!”明煜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都昏睡一天一夜了,可把我们急坏了。你要是再不醒,你师尊都快把客栈拆了——哦不对,他虽然没拆,但这一天一夜就守在你床边,连院子都没走远。”
“林溪和景行呢?他们没事吧?”沈远岫坐起身,揉了揉发胀的脑袋,没把明煜后半句放在心上——凌回流向来沉稳,怎会因为他急成那样?
“林溪和景行那两个小子皮糙肉厚的,没啥事,他俩现在去打听言深的下落了。”明煜看了一眼凌回流,想跟凌回流眼神交流一下,就看到凌回流正看着沈远岫,一点都没有注意到他的眼神。
他就知道,凌回流一直都是“重色忘友”的人。
一阵风吹过来,沈远岫发觉后背发凉——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得发潮。
幻境里那场大火的灼热感太真实,仿佛连发丝都还沾着焦糊的气味。他抬手按了按眉心,指腹触到的皮肤冰凉,倒让那股虚幻的灼热稍稍褪去些。
“先喝口水。”凌回流的声音递到耳边,一只青瓷水杯稳稳落在他掌心,杯壁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不烫也不凉。
沈远岫抬眼,见凌回流正站在床边,外袍下摆还沾着点客栈庭院的草屑,想来是方才为了守着他,没敢走远。
“多谢师尊。”他低头抿了口温水,清甜的水汽顺着喉咙滑下去,混沌的脑子清明了些。
明煜在一旁搬了张凳子坐下,手肘撑着膝盖,凑过来好奇地问:“小岫岫,你是不是看到什么了?之前言深布下的那个光网,肯定有问题。”
沈远岫握着水杯的手指紧了紧,杯沿抵着掌心,留下一圈浅痕。
他想起幻境里苏瑶发间的红芍药,想起那支被大火烧得焦黑的银簪,想起谢砚深攥着银簪时指节泛白的模样,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
“我看见的,是六年前的玄月城。”他缓缓开口,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看见谢砚深——也就是现在的言深,还有苏瑶,他们……”
话没说完,客栈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林溪和景行快步走了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急色,景行的袖口还沾着点泥土,显然是赶路回来的。
“沈兄,你醒了!”林溪和景行看到沈远岫坐在床上,松了口气。
“刚好你们也来了,那我就把我在幻境里看到的告诉你们。”沈远岫轻轻叹了一口气,把六年前玄月城的事、谢砚深和苏瑶的约定、苏家被烧的惨状,一一说了。
“六个男人?”听完沈远岫的叙述,林溪紧皱着眉头,“沈兄你可看清了那六个男人的长相。”
沈远岫摇了摇头,他并没有在幻境中看到那六个人的长相。
“沈兄,我和林溪调查到一些事。”景行和林溪对视一眼,“我和林溪要调查的那六个失踪的人在六年前突然发了一笔横财,而且经过我们两个的调查,这笔横财是他们抢来的。”
“所以这就是说……”沈远岫正要接着景行的话继续说,明煜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他们这笔钱财抢来的地点是玄月城?你们确定?”
“虽然时间过去了六年,但总会留下一些痕迹。”林溪说道,“我们可以确定,而且结合沈兄给出的信息,他们就是抢劫了苏瑶。”
沈远岫想起幻境里谢砚深在废墟前立誓的模样,他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测:“那谢砚深做这些,会不会是为了找那六个劫匪?”
“有道理!”明煜一拍大腿,“那个言深现在阴沉沉的,一看就是心里憋着事。不过,他为啥要搞这么多弯弯绕绕,还把林溪和景行绑起来,还有对小岫岫你做这些事啊?”
“对啊,”林溪附和道,“我觉得他要报仇也算是完成了,毕竟那六个人全死了,而且这玄月城也有古怪,他报仇和玄月城有什么关系呢?”
在场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些疑问,只有找到谢砚深才能知道答案。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景行问道,“总不能一直等着言深主动找我们吧?万一他又做出什么事来……”
“我们得去废弃宅院再看看。”沈远岫开口,目光扫过众人,“那是被烧毁的苏瑶的家,现在肯定是谢砚深复原的,应该还有线索是我们没有发现的。”
说完,沈远岫掀开被子准备下床,脚刚沾到地面,就觉得一阵虚软,幸好凌回流及时扶住了他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稳而有力。
“慢点,你刚醒,身子还虚。”凌回流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关心。
沈远岫耳尖莫名红了,赶紧站稳,挣开他的手:“谢谢师尊,我没事。”
明煜在一旁看得清楚,忍不住小声嘀咕:“啧啧啧,还是小岫岫金贵,换做是我摔了,指定就当没看见。”
这话刚说完,就迎上凌回流冷冷的眼神,他赶紧闭上嘴,嘿嘿笑了两声,转身去收拾东西:“走走走,我们去废弃宅院,说不定还能赶上晚饭前回来!”
几人收拾好东西,出了客栈。此时已是午后,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落在玄月城的青石板路上,映出长长的影子。街上的行人比清晨多了些,小贩的叫卖声、孩子的笑声此起彼伏,一派热闹景象。
可沈远岫看着眼前的热闹,心里却总想起幻境里六年前的玄月城——同样的热闹,同样的长街,可那场大火之后,一切都变了。
他走着走着,忽然看到街边有个卖芍药花的小摊,摊位上摆着几束新鲜的红芍药,花瓣上还沾着水珠,在阳光下泛着光泽。他的脚步顿住,目光落在芍药花上,眼前又闪过苏瑶发间的红芍药,闪过芍药园里漫天的花海。
“沈兄,怎么了?”林溪注意到他的异样,停下脚步问道。
沈远岫摇了摇头,收回目光,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些事。”他快步跟上众人,不敢再看那个芍药摊——那鲜活的红色,像极了幻境里大火烧过的颜色。
几人很快到了城西的那座宅院门口,明煜一把把大门推开,他注意到院子里出现了一个原来并不存在的东西,挑了挑眉,站在门口没动。
“箱子?”林溪走到明煜身旁,眼里充满疑惑,回头看沈远岫“沈兄,你们来的时候院子中央有一个箱子吗?”
沈远岫听到林溪这样问,也很疑惑,摇了摇头。
“看来这个箱子是那位特意留给我们的了。”明煜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迈开脚步朝着那个箱子径直走了过去,“走,我们看看他留下了什么。”
“明仙君,我们不需要再谨慎一点吗?”林溪看着明煜大步向前的背影,略微担心地问道。
“没事。”明煜转头朝着众人眨了眨眼,“我看了周围没什么阵法,而且这里有我呢,不用担心。”
说完,明煜便转过头去,继续朝着那个箱子走去。
沈远岫看了一眼身边的凌回流,见凌回流没有说什么,便跟上明煜的脚步,“走吧林兄景兄,明仙君这么说应该是没事的。”
就算是有事,师尊还在这里呢。这句话沈远岫没有说出口,要是他说出口了,明煜肯定会对他死缠烂打,烦着他,要他承认“明煜仙君很靠谱”。
众人来到那个箱子前,明煜一把掀开了箱子的盖子,里面一块石头露了出来,石头上刻着字。
“快看看上面写的啥!”明煜用法术把石头从箱子里搬了出来,放在了旁边的空地上。
林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这上面写着我和景行这次任务要找的那六个人的名字。”
石头上的每个名字上,都画着个红色的“×”——每一笔都刻得深,红墨像是渗进了石纹里,看得人心里发紧,那分明是恨到骨子里的力道。
“看来他真的是为了报仇……”景行的话很轻,就这样飘在空气里,被风吹散了。
而此刻,一间房间里,言深,或者说谢砚深,正攥着一方绣着红芍药的帕子。帕子边缘有些磨损,却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他眼底的冷意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又很快被恨意覆盖。
“阿瑶,再等等我。”他低声喃喃,指尖轻轻摩挲着帕子上的芍药花纹,“等我完成最后一件事,就来娶你……”
揖月月来更新啦q(≧▽≦q)
一万多字的超大长章,这就算作我这段时间没更的补偿吧~
照例来个小剧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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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鱼鱼:小白菜,地里黄,明煜我,摔了没人扶,明煜我啊,没人爱~
大凌:(一个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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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沈:还好有师尊在,师尊靠谱,明煜仙君……多一个人多一份战力
明鱼鱼:小岫岫你给我把话说清楚,本仙君很靠谱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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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