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在那儿坐多久?”
晋阳将妆面头饰一一卸去,一面用帕子擦手一面朝屏风后走去。裴柳岸板着一张脸,坐在美椅边看着她架子里取出来的书。“公主先歇息吧。”
晋阳抽走了他的书往桌上一扔,直坐在了他腿上,勾起他下巴道,“这两根大蜡烛可不是给你照书看的。”
她盯住他眼睛,“我不够好看吗?”
她清晰的看见裴柳岸的脸变红了,他猛地推开她,一口气吹灭了那两只硕大的龙凤烛,然后站起身往黑里走。晋阳听见咚地一声,仿佛是他撞到床角的声音,她不免觉得好笑,“还未宽衣,可不要上我的床。”
接着她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将外袍褪去扔在了地上,钻进了靠里的被窝里。晋阳摸索着走到床边,拍了拍靠外的被子,是空的。
“哪儿有男人睡里面让女人睡外面的,也太没风度了,你让开。”
她听见不耐的吸气声,裴柳岸挪到了靠外的位置,她这才满意地脱了鞋袜踩上去。
裴柳岸感受到床边一阵轻微的塌陷,他将头转向了外面闭上了眼睛。然而下一刻他却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抓紧了被子。
“公主这是做什么?”
晋阳将脚抬了起来,故作惊讶,“对不住,踩到你了吗?踩到哪儿了?”
裴柳岸深吸一口气强忍住了心中的怒火,翻了个身,以双腿交叠的姿态背对着她。“没什么,睡吧。”
晋阳毫不知觉自己的无耻,反而得寸进尺,她在裴柳岸身旁那一大块空地呈大字型躺了下来,就在裴柳岸以为她终于要安分地睡觉时一只大腿搭在了他腰上,脚趾还在灵活地乱窜。
他握住了她的脚,忍无可忍,“公主又把脚放错地方了么?”
“是啊。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谁叫你吹了灯烛呢?”
“那我这就去点上。”裴柳岸作势要起身,晋阳手脚并用藤萝似的绕上了他。
“裴柳岸,你装什么装,洞房花烛夜该做什么,你不知道么?还是说你想看得更清楚些?何必费那功夫,我给你摸摸清楚。”
她引着他的手贴在胸前,夜色之中看不清他神色,裴柳岸自己却感觉浑身一股热流直冲头顶,他大力抽出了手。“公主要做的我都答应了,至于其他的恕难从命,您府中门客万千,大可以找个顺心如意的……”
“我缺那一个两个顺心如意的?”晋阳冷笑着,手指勾住他腰带,一扯,松散的里袍便哗地落在地上。她双手握住,缓缓摩擦,“我的心里只有你这么一个心肝宝贝——”
裴柳岸发出了艰难的喘息,肌肉紧绷,几乎站立不稳,他用手撑在床后,因这感觉太过舒爽而忘了阻拦。身体虽然无法控制,可脑袋却还保持着几分清醒。“那公主还真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肝。”
晋阳闻言忽地笑了,“裴柳岸,你吃醋了?”她加快了动作,看着他紧皱着眉头,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而身体却早已背叛了他的精神,昂扬勃发。她笑道,“你放心,那些人都不过是前尘往事,过眼云烟。那些庸脂俗粉怎么能和你比呢?”
许是因心情大好,她倒没故意作弄,痛快让他出来了。那人没说一句话,只默默去了屏风后用水,换了身衣服便又重新躺回了床上。晋阳洗过手将他整个人翻过来揽住了他。
她手指轻轻揉搓着他耳垂,亲了亲他后颈,似极尽温柔缱绻。
“本宫知道你不甘心做笼中囚鸟,你文才斐然,志向高远,为官入仕才是你心中理想。你放心,跟了我,我自然会给你无上荣宠,等大计终成时,封侯拜相,尽你挑选。”
裴柳岸心中冷笑,到底没敢再招惹这疯子,由她抱着,只当是一块发热的石头,闭目睡去。
然而没等他完全睡着,就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听竹持着一封书信在手上,也不待里面人开门,便一边呼唤晋阳一边往内室走。
“公主,北疆急报!”
晋阳此刻尚未深睡,闻言立刻起身,燃了灯烛,接过听竹手上书信,撕开了泥封,细细读了一遍。
“三郎孤身诱敌,本想将他们一网打尽好挣个功劳,未想援军追丢了路,他一人抵抗三百蛮军,受了重伤,眼下性命垂危。”
“葛振林呢?他是干什么吃的?朝廷每年拨他十万军用,他连个药都没有么?还有那些军医都是废物吗!”晋阳气得拍桌,振得茶盏滴溜溜打着转儿。
“听说北疆那些军士善用蛊术,蛊虫造成的伤病和寻常伤病不同,三郎中的恐怕不是一般蛊,所以迟迟未能痊愈,以至拖到了这地步。”
听竹道,“眼下该怎么办?上报陛下然后增派援军?”
“来不及了,人都要死了上报治罪有什么用?援军……等层层审批下来,怕是尸骨都凉了。”
晋阳想了想,当即扯了件大氅套上,趿着一双鞋就要往外走,推开门才想起来裴柳岸的存在,又折返回去。“我要离京一段日子,你在这儿好好待着,缺什么要什么都找西府的詹事,别给我惹事,听见了吗?若是让我知道你想跑,别怪我不留情面。”
裴柳岸冷冷转过头去,翻了个身背对着她,一副懒得听她讲话的样子。晋阳嗤了一声,拔出放在前厅的一柄长剑,转头大步朝外走去。
她在旧王府门前勒马,拍门的声音惊起周围巷中的狗吠,乌鸦拍着翅膀飞去了远处的树上。门房刚睡眼惺忪地拉开大门,先看见一张金令竖在眼前,听竹一把推开他,踢开大门,晋阳一路畅行无阻,来到了内院。
李裕睡着睡着忽然感到一阵强光刺眼,他用袖子遮挡在眼前,皱了皱眉,很快脸上一阵刺痛让他睁开眼猛地坐起来。
“谁呀敢把老子弄起来,小心我弄死……”
“李郎君,许久未见还是这般粗俗。”听竹一边点燃剩下的灯烛,一边持着放在理他们最近的桌边。
“哟这不是听竹姑娘么?这是怎么着,趁我们家三郎不在,要解决掉我。”
“少废话,三郎出事了,走!”
李裕一边看信,一边被听竹拉起就走,他踉踉跄跄看完了信,扶住门框停了下来。“哎哎哎,等等等!我去没用,从他们说的样子看三郎中的是千虫蛊,我不会解蛊啊。”
“你不是学过什么倒数道术么,我看你是怕死不想去吧!”
“我是学过,可是术业有专攻,我肯定会尽力试试,不过保险起见,还得再带一个人去。”
“谁?”
“宋璋。”
“谁人擅闯大营?”
一支利箭从草草搭建的瞭望台射了下来,直冲那正中一身玄袍的人去。然而下一刻那箭矢却仿佛遇到了无形的盾牌,发出绷得一声坠落在地。那人放下了披风的帽子,露出一头乌黑的鬓发,周围人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惊叹。
“是个女的,她怎么进来的?”
“谁啊?”
她脸色苍白,从袖中拿出令牌,示意那些围过来的军士。“奉长公主御令,魏无笙在哪儿?”
“去禀将军!”
不一会儿张禾从营帐中走了出来,打量了一眼宋璋和李裕,笑道,“又见面了,宋姑娘,你们这单枪匹马从哪儿蹦出来的?”
“自然是从大门走进来的,你瞎啊,别废话,魏无笙呢?”
“就在西门第三个帐子。”张禾带他们进去,便见三个汉子围在他床前,一人扶着让他侧躺,一人将纱布绕下,水盆里水很少,浓郁得像抽出来的血,胡大米端着盆正要出去泼掉,便撞在张禾身上。
“没长眼啊?”张禾骂道。
金有福和周衷转过头看去,皱了皱眉头,看看宋璋又看看张禾,“张大人有何贵干?”
张禾道,“公主派人来看魏无笙,都起开。”
周衷闻言惊愕了一瞬,“这么快?”信不是十天前托老乡寄出去的么?一去少说半月,一来又要半月,虽然魏无笙让他写信,他那时只当是给公主府报丧……
张禾白了他一眼退了出去,李裕先走到魏无笙床边,却见他浑身都是刀口,仿佛被人生生划开,结痂的结痂流血的流血,许多伤口还是新增的。他皱了皱眉,“怎么回事儿,他不是病许久了么?”
周衷道,“他中的是千虫蛊,以前我也见到过几个这样的,数千条蛊虫在人身体里钻来钻去,吸血吃肉,不消十天半月人就没了。所以只好用血为引割开个口,一条条捉出来。”
李裕看着这副破败的身躯,不由皱了皱眉,“我替他诊一诊,你们先出去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诊脉要出去,但他们还是听从了吩咐照做。
屋内只剩下宋璋和李裕两人,宋璋绷着脸在一处勉强算的干净的小马扎上坐了下来,闭目养神缓解身体的虚弱。这几天虽然身上没有伤口,但是心脏总是无缘无故地快速跳动,身体发软,时长困倦,这才想起魏无笙给她种的蛊虫在提醒她。
李裕伸手缓缓探过他全身,越探越不对劲,他先给他注入一段灵力,方才那些可怖的伤口一点一点消失,皮肤恢复了完好如初的样子。他拍了拍他的脸,“三郎。三郎?”
怎么还不醒?
他转头看了一眼宋璋,“你感觉怎么样?”
“痛。”宋璋不自觉开始紧紧掐着手心,皱紧了眉头,“心口痛。”
心口痛?不是已经没有伤口了么?他再次拿出玉笛在空中画了些什么,接着点在他胸口处,流水似的灵气注入他心口,宋璋脸色却越发难看,冷汗直流,魏无笙亦皱了皱眉头,开始发抖。李裕立刻收回了灵力,怎么回事?
他闭上眼睛,再次用手贴在李裕胸口,让自己的灵气绕过他周身,只是感知。途径心脏时一团黑气差点吞噬了他的灵气,他收回手。骂了一句,“草!谁干的这么毒?千虫蛊还不够,现在还加一道迷花毒。”
“迷花毒?”
“是西域特有的一种毒,萃取千朵悬崖边的迷花根茎汁液制成,服用者会一直沉浸在迷踪幻境无法自拔,此时迷花毒素就会缓缓腐蚀全身的器官,最后心脏麻痹停止跳动,寻常人也看不出来,有些人到最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裕气得在房中踱步,一会儿又去摇魏无笙的身体,“三郎,三郎醒醒!听得见我说话吗!”
“完了,已经不知道入了几重境了。不行,这事儿我解决不了,我得写信给我爹去。”
李裕正在空中写了个开头,就看见宋璋忽而拔下头上簪子紧握着朝魏无笙走了过去,他当即警铃大作,一把握住了她手腕,“你做什么!”
“救人。”
宋璋在李裕的注视下将手心划开,将血送入了他口中。李裕怔怔地,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又想不通,她有那么好心救人?但很快又想通了行为的合理之处,她身上有子蛊,两人性命相连。他放开了她的手,静静观察魏无笙的反应。
他握住了魏无笙的手,灵气瞬时沿着他全身游走,李裕一喜,“真有用!毒素已经开始消退了,虽然有点慢……”
“你再多喂点。”
宋璋冷冷看了他一眼。李裕讪讪道,“出点血嘛,又不是回不来了,等回去记你头功。”
她又划了一道伤口,血液顺着唇缝滑进,那团黑气在慢慢消散,良久,等到她感到胸口的心脏正在击鼓似的疯狂敲打起来,忍着痛将手收了回来。
李裕大喜,“毒素已经完全清除了!三郎,我来了,醒醒。”
他叫了魏无笙好几声,他却依旧没动,他渐渐察觉到不对劲。“坏了,怎么还不醒?三郎,三郎?”
宋璋不耐地推开李裕,用方才那簪子一把扎进了魏无笙手上。李裕眼皮直抽抽,“不是,姑奶奶……幻境外的人叫不醒他的,除非他自己醒来。”
李裕想了想,默默收走了她的簪子,“再等等吧,等过了今晚看他能不能醒,你也在这儿休息休息,我去查查看,到底是谁给三郎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