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赵小果的娘去世前,心心念念是那个抛妻弃子的丈夫。她想不通为何他会抛弃他们,她恨,她也爱。
其实赵小果不明白她娘的情绪,她爹离开时候她还未满月什么都记不得,对于那个素未蒙面的爹来说,她只有恨。
所以,她立誓要去京城找他问清楚,以慰亲娘泉下之灵。
可她打听了,去京城路途遥远不说,还得有足够多的盘缠,因此赵小果一直兢兢业业的挣钱攒钱,但远远不够,三叔说,若是顺利到达京城起码得有三十两傍身。
她没有那么多。
如今,徐公子说同她一起去京城,赵小果盘算着手里的十几两银子,再加上他给的那块玉佩,怎么着也够盘缠了,最重要的是俩人有个伴,万一路上什么危险,有个男子在身侧也安心。
既然决定离开,赵小果耐不住,一早起来就收拾东西。
“徐公子,到京城要走几天呢?”
她还没出过院门,估摸着得带几身换洗衣裳,再把细软小心藏好,还有自己用的东西单独放个行囊免得压坏,对了,还有……
收拾来收拾去,就差把房子搬走了。
徐褚仁盯着屋里满满当当几个柜子,额角跳了跳。
“我们是赶路,不是逃荒。”
蹲在柜子旁准备上锁的赵小果抬起头一脸无辜:“这些都是有用的呀,你看,这些是我的衣服,这些是我用来卜卦算事的东西,这些则是行李,看,还给你带了枕头,对了,你看这个,是打算用来装锅碗瓢盆的,到时候我们若露宿在野外好做饭用。”
徐褚仁耐着性子。“你当如何运输?”
赵小果眼眸微转:“我们不是坐马车去京城吗?这些就放在马车里,也不是放不下。”
“没有马车,骑马。”
“骑马?可我不会。”
“我教你,还有,请你只收拾一个布兜子行囊,带上你最重要的东西,其他全部放在家里。”
说完徐褚仁便出去了,赵小果对着他的背影吐舌头,片刻后,又叹口气,把装好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找来布兜子重新装。
还未来得及告诉春桃她要走的事情,徐褚仁叫住赵小果。“你来看看这个。”
天色已晚,不会再有人来看卦,但徐褚仁还是将房门紧闭,只留着后窗通风,随后将自己床边的竹筐打开。
“这是……你之前做的胳膊?不对,怎么还有头有腿呀?”
徐褚仁不语,只见他撩开衣袍蹲下,不过一会,便将那些木头组装好。
一个和赵小果同等高的木头人展现在眼前。
脸上没有五官,瞧着有几分骇人,赵小果忍着惧意绕了一圈,还伸手推了推。
吱呀的轻响后,那木头人竟然动了。
“啊!”赵小果捂住要脱口而出的惊呼,看着木头人像是人一样迈步往前走,除了步伐慢一些,似乎和普通人没两样。
“这是什么?”
“傀儡人。”
徐褚仁负手而立,对这具作品不甚满意,但时间紧迫缺少东西,能做成这样不错了,他道:“还需要借用姑娘一套衣服。”
赵小果的衣服不少,徐褚仁说拿套她不要的,赵小果便找了一件灰扑扑的衣裳出来,给傀儡人穿上之后,徐褚仁还将傀儡人画了五官,也不知道他手撕怎么长的,画完之后栩栩如生,惊为天人。
赵小果绕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了。
“它怎么长的像我?”
“按照你的容貌画的。”
赵小果指着光秃秃的头顶,“我头发那么多,它连根毛都没有。”
徐褚仁颔首,“是有点奇怪,但自有办法。”
他的办法便是给傀儡人戴上帽子,城里的姑娘戴上幂离很正常,不过傀儡人着装稍显普通,徐褚仁叫乌云去弄了一套锦袍,乌云第二日就送来,而且还是两身。
“赵姑娘,需要你装作傀儡人的侍女,所以也需要换衣服。”
大户人家的侍女穿金戴银也常见,这套衣服选的颜色寡淡不起眼,尺寸也正好。赵小果爱不释手,问徐褚仁事情结束之后能不能送给她。
他颔首说好。
一切就绪,赵小果总觉得忘了点什么,夜里睡不着觉,赵小果恍然道:“对了,你还没说需要我做什么?假扮她的侍女进城,然后呢?”
月上高梢,素来就寝很晚的徐褚仁还没睡,坐在桌子前提笔写着什么。闻言他抬头,昏黄的烛火描绘出他出众的面庞,越发显得他温润如玉,英姿俊逸。
他声音也如人一般温润,夜色如墨将他的嗓音修饰的越发悦耳。他说:“进城后需要你避人耳目等待天黑,机扩开关我已教你,到时你将其护送到菜市口就好。”
做了如此繁复的傀儡人,然后让她把傀儡人带到菜市口?
“就没了?”
“正是。”
赵小果咂摸出不对劲了,趴在床边探脑袋看他。“你不会做坏事吧?”
“如果要做的事情如此简单,也没有任何风险啊?那你之前说很是危险?”
赵小果觉得不对,“而且你给的玉佩很值钱的样子,那么贵重的东西,就让我做这点事?”
村里姑娘朴实单纯但不傻,尤其是赵小果在她娘的耳提面命之下,自小就懂得天下没有掉馅饼的道理,她隐隐觉得其中还有什么。
徐褚仁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湿布擦手,动作坦然看不出半点心虚,赵小果心想难道是自己感觉错了?这位城里贵公子就是出手大方不计较?
也是,大户人家兴许都看不上三瓜俩枣,也就她拿着当宝贝。
心中疑虑打消一半,另外的一半在他开口说让她卜卦时也消散了。
“若是不放心可卜一卦,你不是最擅长了么?”
他讨厌方士不信天注定,赵小果吃惊他主动说出让她卜卦一事,但她也没推拒,当即起身找东西算卦。
“实不相瞒,我每次出门甚至都会卜一卦,”找东西时她随意攀谈道,“若是吉像我就出去,若有凶兆则躲在家中哪都不去,徐公子,一会卜出来卦象不吉利的话……我恐怕不能帮你忙了。”
说到这,赵小果还有点不好意思,连忙找补道:“但我可以等你,等你办完事后我们一起上路。”
她不敢回头看他,徐褚仁不置可否。
等她卜卦之后,瞧见她喜气洋洋的样子,便知道是好卦象。
“小吉!”赵小果欲要给他讲解该卦,可徐褚仁突然起身说要安置,她便将话咽了下去。
……
要出发那日,春桃和三叔以及郑大壮都来送行了。三婶是个心软的妇人,抱着赵小果抹眼泪不放心,三叔安慰她:“小果要去京城找亲爹过好日子去了,你哭什么哭,晦气。”
没说先去边关樊城,只说去南上京城寻亲。
春桃拿来一个包裹,小声嘱咐里面有什么,末了咬耳朵道:“徐公子看着像是好人,但你还是要多加小心,毕竟孤男寡女的……”
赵小果连连点头,要出发去京城的喜悦被不舍冲淡几分,杏眸红彤彤的,鼻子也开始抽气。春桃抱着她安慰,总而言之,就是要多加小心。
郑大壮一直没机会上前,等人都说完话了,他才走上来,将一把锋利小刀交给她。
“怕误伤你,我缠了一层布,用的时候也要小心,很锋利。”郑大壮深情道:“小果,你到了后记得来消息,若是想回来也告诉一声,我可以去迎你。”
其实有心挽留,可郑大壮没有任何借口,总不能阻拦她去寻爹。
上马之后赵小果还在挥手:“你们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三婶和春桃哭的不能自已,三叔也老泪纵横舍不得她走,郑大壮多看了徐褚仁好几眼,心里祈祷赵小果多小心这个伪君子。
……
从未出过远门的赵小果欣喜不已,然而这份新奇欢快随着时间减淡,最后变成痛苦。
天气越发炎热,尤其晌午时分日头晒的人满头大汗,马背上的赵小果抿着唇,尽力让自己双腿抬高一些,随后弯下腰紧紧抱着马脖子。
她速度很慢,前面徐褚仁和另两位已经驶出去很远了,回过头,瞧见赵小果变成一个小点。
徐褚仁拽着缰绳让马匹慢下来,跟随着的乌云和立冬也只能减速。
“主子,她太慢了。”立冬抱怨。
乌云什么都没说,深深的看了立冬一眼,可惜立冬没看见他的眼色,还在自顾自的埋怨道:“姑娘家就是麻烦,还得抽空让她休息,若没有她的话,我们主仆三人很快就能走完这三百多里地到达樊城。”
“立冬。”
“是。”
徐褚仁淡淡一句话让立冬立刻闭嘴,没一会赵小果赶来,白皙的面颊粉扑扑宛若上了红妆,不过弯眉微微蹙着,似是不耐。
徐褚仁眼睛扫过她的腿,说原地休息一刻钟。
赵小果急忙从马背上下来,僵硬的双腿好像不是自己的了,走起路来动作也甚是奇怪,双腿分的很开,幸好有裙摆挡住,她心想,应当不会被他看出来吧。
悄悄侧头,瞧见他正在和两个属下说着什么,赵小果便抓紧时间走的远一些去方便。
就这样到了晚上,很倒霉没有合适地方住只能住在野外,赵小果抱着自己包裹守在火堆旁,一双杏眸骨碌碌乱转。
“徐公子,这里不会有狼吧?”
徐公子告诉她为了早点到樊城,带她走的不是官道是小道,深山老林不见人影,赵小果其实很是惧怕,更惧怕有野兽冲出来。虽然他们有四个人,可保不齐是一群狼。
人在恐惧时候很容易越想越怕,火堆旁的小姑娘瑟缩成一团,面无血色,像是小兔子。
“赵姑娘别怕,就算有狼也不敢出来,看见这堆火了吗?野兽都怕火,不敢过来。”
乌云好心解释,赵小果放松一些,扬起脸朝着他笑笑:“多谢。”
出门前春桃给做了不少干粮,天热也能放住不怕坏,但缺点是干巴巴的难以下咽。赵小果啃一口就要喝口水,否则顺不下去。
火堆对面坐着主仆三人,他们手里也是干粮,乌云和立冬风卷残云的吃完了,徐褚仁还在慢条斯理的吃,即使用的是细苞谷面,对于他来说也粗糙的很,但还是吃完了。
夜深人静,倚在树干旁的赵小果睡不着。
一来是害怕,二来则是靠着时间久了臀腿僵的厉害,着实难受,辗转反侧睡不着,悄悄起身。
乌云和立冬直接上树木睡,一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会睁眼,看见是赵小果起身,便又闭眼。
徐褚仁还未休息,负手立在远处,似乎在观星。
“你不困吗?”
“尚可。”
赵小果走到徐褚仁身侧,他偏过头,见她怀里还抱着自己的包裹。当时她收拾的时候他不小心撇了一眼,里面只有两身换洗的衣物以及她算卦用的东西。
紧张的像是里面有宝藏似的。
“睡不惯?”
赵小果点点头,反问:“你是不是也睡不习惯?”
闲暇时候赵小果想过徐褚仁的来历。首先,他定然是高门大户出来的贵公子,这点从接应他的两个仆从就能彻底断定;其次,他身受重伤又在外这些天,家里父母没来接,而只派了两个人,说明要么家中有事,要么他身份特别。
赵小果觉得没什么比孩子的安危更重要,因此只剩下最后一项,他身份与众不同。
早就听人家讲,权贵世家的主人三妻四妾,还有什么通房外室等。赵小果琢磨着他从未说过自己身世,或许是因为……难以启齿?
赵小果贝齿轻咬下唇,琢磨着或许他是什么外室所出。
她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帮完忙便同他一起进京,俩人以后桥归桥路归路。
想到这,她不知怎么有点难过,以至于接下来的几日都没精打采,等到了樊城时,她脸色不大好。
“你还好吗?”
赵小果强撑着露出一抹笑:“没问题。”
她遥遥一望,瞧见前面城门处排着长龙,便问道:“接下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