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的城墙比普通城池墙高上许多,似是一眼望不到头。
入夏后天长,进出城的百姓们早早就过来排队,出城还算宽松,队伍行进迅速,但进城的人排成一条长龙,一个个的接受官府盘问。
坐在马车里的赵小果咽了咽口水,紧张的两只手纠在一起,外面乌云似是感应到了,掀开帘子再一次嘱咐:“赵姑娘别怕,只是检查一番有没有坏人罢了。”
乌云不再是清秀的面容,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现在的他换成一副中年男人的样子,身形也臃肿不少,只有声音没变化。
“嗯,我不怕。”
赵小果深深呼吸一口气,心想自己没做亏心事怕什么?于是很快镇定下来。又排了约莫一个时辰,总算快了。
到城门口处,即使在马车里也能听见外面喧嚣,赵小果既惧怕又好奇,悄悄掀开车帘缝隙往外看,只见进城的人排成两排盘查,每个人都仔细检查,所以速度才这般慢。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开始狂跳,甚至手心都泛起潮意。赵小果将帘子拉下来,只留下一条缝隙往外看,隐隐看见墙上贴着各种各样的告示,红底白底都有,不过白底的似乎画着人像,而且士兵们手里也有一张。
赵小果没遇见这种场面,不知道这是做什么,乌云却是心里一咯噔。
不用细看他便知道上面画像是他们主子徐褚仁。
至于他和立冬这等小虾米,不值当官府大费周章,因此他和立冬能顺利进城,主子在城外等候,待事情办完后他们再一同离去。
按照计划来办事肯定没问题,乌云无比相信徐褚仁的智谋。退一万步讲,就算有差错,他和立冬为了主子献身也在所不辞。
整个计划里面最大的变数就是赵小果了,乌云怕被她瞧见画像,于是回过头,正好士兵走过来盘查,所以乌云没瞧见那车帘掀开的一条小缝隙悄悄合上。
整日盘查却没有半点收获,上面大发雷霆连带着底下的小兵也不好过,因此脾气格外暴躁,直接呵道:“车里何人?”
“我家小姐刚从外面探亲回来。”
“牙牌拿出来看看。”
牙牌?赵小果心里一咯噔。
本朝每个人都有牙牌,上面记录身份出生年月,是非常重要的东西。每隔五年要重新登记一次,甚至还有身高体重的记录,保管不会被人冒领身份。
她倒是有牙牌,可那登记着赵家赵小果,根本不是乌云嘴里的大小姐。
怎么办?肯定会露馅的。
赵小果正紧张着,车帘倏地被人掀开,光亮泄进来,照亮她惨淡无血色的面庞。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太紧张,可身体做不到,这些官兵和她那的官爷不一样,身着盔甲佩戴大刀,瞧着更加凶神恶煞,竟然脚一蹬上车来了。
赵小果身体发颤不自觉的往后退,那士兵用刀柄在各处敲了敲,像敲在赵小果身上似的,让她越发害怕。
乌云就站在车厢处,眼见着赵小果抖的像是筛子,不由得担心生怕还没进城就露馅。
“姑娘,你抖什么?”
那士兵生疑,握住刀柄的手收紧,上下审视赵小果,在思考最近是否有女犯人。
“……我……我生性胆小,让官爷见笑了。”赵小果捂着脸说出这么一句,随后就偏过身,像是真的害羞一样,宽阔的裙摆巧妙的盖住座位底下两个木箱子。
乌云见缝插针解释道:“我们小姐甚少见外人,官爷,您看……”
最近上头只让抓一个要犯,是个年轻男子,这姑娘怎么看也不是男人。
“身份没问题吧?”士兵下车询问,有人说没问题,士兵挥手示意赶紧走。
赵小果低头看向车座下的两个小木箱子,缓缓松了口气。
当时原计划是让那傀儡人扮做小姐,她当丫鬟,可临要出发时徐公子改变想法,将傀儡人拆了,直接装在箱子里让他们带进来。
乌云做车夫,赵小果问他怎么进来,他说自有办法。当时太过慌张没想到,如果是普通良民,何必要躲官兵搜查?
可现在已经晚了,马车缓缓朝着城内前行,赵小果咬唇,觉得自己上了贼船。
入城之后本以为可以松口气,却不想她将帘子掀开一条缝隙,只见到处都是巡逻的士兵。
“姑娘,小心。”乌云眼疾手快的将车帘拉下来,他们的马车刚行驶过一面贴满通缉令的墙,乌云心里嘀咕,不知道她看没看见。
又行驶了一盏茶的功夫,乌云吁了一声使马车停下,道:“赵姑娘,我们到了。”
赵小果下车时候乌云看了她好几眼,见她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发现什么。
这是一处僻静小巷里,他们的马车就停在一处人家门前。乌云低声道:“姑娘,请。”
推开小门,入眼是一处只有两间房的小院,乌云说让她在此处等着就好,他手脚麻利的将箱子搬下来,随后快速组装好,就是给傀儡人穿衣服的时候犯了难。
“我帮你吧。”赵小果主动开口,穿衣服的时候试探性地问:“徐公子,不是这里人吗?”
乌云正在傀儡人穿鞋,闻言下觑了她一眼,才缓慢道:“我们公子自然是,他从小就在樊城长大,是正儿八经的大户人家公子哥。”
说完,乌云说完偷觑赵小果,见她正一脸若有所思。
应当打消她的疑虑了吧?
乌云心里忐忑,连忙继续找补:“我们主子是好人。”
赵小果哦了一声,乌云有心再说几句又怕画蛇添足。
俩人给傀儡人穿好衣服,乌云便说有事去忙,留下赵小果和傀儡人作伴。
没一会乌云去而复返,带回来一只烧鸡以及几个馒头,没说一句话又离开。
等人走了赵小果才反应过来,不对呀,她没有水喝。
先忍一忍,她想。于是将烧鸡拆了吃掉两个鸡腿,又啃了半个馒头。可这两样食物越吃嘴巴越干,于是赵小果在院子里来回翻找,试图能找到水源。可惜,连口井都没有,各个房间也像是许久没人住过落满灰尘。
嘴巴里的馒头将她口腔内所有水分都吸走了,赵小果实在受不了,便打算出门去寻水。谁料走到门口时竟然没推开门,只听得一阵哗啦啦的声响。
“怎么回事?锁了?”
……
办好徐褚仁嘱咐的事情后,乌云和立冬碰面,立冬也易容一番,年岁上倒是没什么变化,就是眼皮粘在一起,变成三角眼,再加上着装改变,怕是熟人见面也认不出来。
路上人多口杂,他们一直并肩走着没言语,等拐个弯进到无人胡同里后,立冬谨慎环顾一圈发现无人,这才开口压低声音道:
“你那怎么样?”
乌云点头:“全都办好了,主子让你办的如何了?”
立冬从怀里拿出一大包东西,叮呤咣啷作响,很明显都是银子。“留了一部分银票,还有五十两特意换成了碎银子还有一些铜板,拿着虽然沉了些,但去京城路上花销方便。”
今日事情结束后,他们就直接启程去往京城。乌云道:“好,再一个时辰就天黑了,小心行事,结束后不管如何,我们都直接去城门口,争取尽快出城和主子汇合。”
说着话就走到了宅院门口,立冬瞧见那锁,问:“你怎么还把她锁住了?”
乌云让他小点声,“路上到处都贴着通缉令,上头有主子画像,我怕被她瞧见。”
立冬露出了然的表情,还竖起大拇指:“还是你做事妥帖。”
若是他,绝对想不到这一层,说不定那小神婆都已经跑了。
“跑了?”
进来之后没瞧见人,乌云胆突的在屋里寻了一圈,半个人影都没有,脸色顿时煞白。
立冬不可置信:“她真跑了?”
乌云几步走到桌子旁,还有没吃完的半只烧鸡,以及啃的面无全非的馒头,除此之外,赵小果本人和她的包裹不见踪影。
立冬转身看向围墙,比他还高,她是怎么跳过去的。
乌云一阵见血道:“糟了,她会不会瞧见通缉令上有赏银了?”
凡提供线索者皆五十两酬劳。
立冬咬牙切齿,恨不得现在就将赵小果杀了。“她都快掉钱眼里了,肯定是去举报了,我现在就去追,还能追上吗?”
乌云急的不行:“她要是想逃,定然不会让你追上,为今之计,先给主子传个消息,让他别在城门处等我们,小心被官府围剿,再问问接下来计划。”
说完,乌云就从怀里拿出来个小东西,和之前徐褚仁做的木头鸟差不多,但比那更加精致,只有几个手指节长。乌云在原地转了一圈寻找方向,随后将要传达的消息放好,打开机关,那木头鸟儿便跟活了似的飞远了。
……
城门外。
徐褚仁并未离的太近,以免引起怀疑。他找了处安静之地呆着,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天色,猜测城内计划进行的如何。
他不进城并未是他贪生怕死,而是官府的人在到处找他,若是露面反而会牵连其他人。
这次任务的主要目标是拿回定安侯府被放在菜市口示众的尸体。
人头像是挂菜似的悬在高处,尸体则如破布袋子似的随意堆在地上。
负手立在树下的徐褚仁闭了闭眼。
在官府重重包围之下取回尸体不容易,尽管他们为此做了万全准备,但还是有失手的可能。
赵小果没有任何风险,她要做的事情做完后便可自行离开,他已经吩咐乌云,取得钱财后先给她一百两作为酬谢,同时将玉佩换回来。
快要天黑了,徐褚仁睁开眼时,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含任何其他情绪。
平冤昭雪这条路,就算布满荆棘处处是杀机,他也会走到底。
心绪杂乱时,徐褚仁瞧见天上有只飞鸟,与普通飞鸟不同,体型要小上一半。
是他的飞天鸷。
乌云和立冬想要取下飞天鸷还需登高,徐褚仁原地不动,捡起地上一块石子,屈指一弹。那高高的飞天鸷肚皮上一块凸起便被敲回去,随后翅膀收回,直直的往下掉。
徐褚仁将其接住,在看见腹部留下的信息后,英挺的眉眼一眯。
赵小果逃了?
从他被她带回家到现在,二人相处已有月余,他深知她爱财如命。她是为了钱?
飞天鸷肚子上留下的并不是字,而是他们之间交流的密语,饶是如此,乌云也只能留下最简短的讯息,告知赵小果逃了,然后请示下一步动作。
所以,徐褚仁并不知她是为何逃,但十有**是为了赏银。
赏银么?
墨色的瞳孔里映出飞天鸷的样子,很快覆上如竹节般修长的手指,轻轻一握,飞天鸷便支离破碎。
片刻后,徐褚仁又取出一只新,留下密语后放飞。
……
“主子说让我们按照计划行事。”
立冬一脸严肃:“可当初定下是赵小果带着傀儡人去菜市口,现在谁带?”
城内士兵严加盘查,主要是为了抓徐褚仁,所以会对男子格外严格。赵小果是姑娘家,由她带着傀儡人最是能避人耳目,合适不过。
现在她跑了,乌云说道:“我来。”
“还有,我们尽快离开此地,免得赵小果引官兵前来。”
立冬连忙称是,和乌云一起将傀儡人收拾妥当,准备换个地方呆。可是去哪成了问题,此处是唯一不被官府查抄的庇护之地了。
立冬茫然和忐忑,乌云已经将傀儡人送到马车上了,对正在锁门的立冬道:“你快点!”
立冬哎了一声,啪嗒落锁,快步跑去马车方向。乌云已经就位了,拿着马鞭就等立冬上车,然而他却站着不动了。
乌云低呵:“不上车愣着干什么?”
立冬艰难的吞咽口水,视线越过马车往巷子口看,这时候乌云已经察觉出不对转头看过来,就见巡逻的一队兵卒正朝着他们方向来。
“是她告密了!”乌云恼的厉害,“上车,我们走!”
大事还没办,万万不能落在官府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