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鸾成了表哥的妾室,住进了怡春院,离荣青鹤的正院只有一墙之隔。不是他主动选的,但不妨碍下人们觉得他手段高明,并借着他幻想自己一朝飞上枝头的模样,但这些对他都无所谓了。
他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依旧爱看书,那些莺莺燕燕的爱情故事看腻了,便开始看侠客江湖的本子,有时候还会给故事写续集。世家大族最看不起这些俗物,闺阁中人更是对此谈之色变,他只能躲在房里偷偷看,每写完一张稿件就压在床底的小匣子里。
舅母偶尔唤他去身边用饭。
他当然是坐不了主桌的,甚至连从前穷亲戚的身份都比不上了,只能陪衬着舅母与两个嫂嫂。舅母爱听戏曲,府里专门养了戏班子,张鸾听不懂长安的戏文,强装笑脸,每次熬到入夜才拖着脚步回他的小院儿。
然而,应付府里的女眷只是小事,丈夫荣青鹤的索取才最令他筋疲力竭。
荣青鹤是舅母的幼子,荣家这一辈十几人,只有他一个考中了进士,还被圣上钦点为探花郎。作为全族最有出息的孩子,家族对他的期望不可谓不重,做官之后更是每天忙得头脑发昏。
好在他得了一门妾室,心情燥郁时便去他那儿疏解疏解。说不上那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只是看着他那双圆眼睛,乖顺的神情,心情就莫名愉悦起来。
荣青鹤从十天半个月来一次,到每三五日就来一次,把张鸾折腾到半夜,害他睡不好觉,却不敢有半分怨言。谁让伺候主君是他的本分呢?
一天清晨醒来,荣青鹤从地上捡到一本书,名字乍看挺正经,里边却写满了离经叛道的内容,简直称得上满纸荤话。
他翻了几页,眉头越皱越深,张鸾窝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昨夜他来的太突然,张鸾随手把话本往枕头底下一塞,结果晚上闹腾得太过,不小心把书弄到了地上。
荣青鹤只是随意翻了几页,看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出来,戳了戳他脑门:“想什么呢?没说不许你看,只是下次得藏好了——”
张鸾有些呆地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你待在家里闷,”荣青鹤俯身亲了亲他,继续道,“过几天就是中秋了,我带你去灯会逛逛,怎么样?”
“好!”张鸾在被子里拼命点头,又说:“谢谢夫君。”
荣青鹤梳洗好之后去户部点卯了,张鸾爬回床上,四仰八叉地躺着,舒展着酸痛的四肢,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暂时还不错。
一切都只是暂时——
两年后,年满弱冠的荣青鹤娶妻了。
正妻是从江南来的世家小姐,十分温婉可人,张鸾去找人敬茶时,还被赏了几套首饰。
荣青鹤自打过了开荤的头一年,很少再进他院里,他本就**不盛,娶妻之后更像是忘了他这号人。
张鸾躺在廊下的摇椅上看书,太阳照在脸上,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墙外路过两个女孩儿,叽叽喳喳说着上元灯会的事,其中有一个遗憾地说:“平民百姓家尚可以去灯会游玩,我从小被卖进主家里,倒是连长安的街景都没见过几次。”
另一个丫鬟小声安慰道:“咱们的日子本就是顶好的啦,你说做奴仆辛苦,可要不是被卖进荣家,你我不一定能活下来呢……”
脚步声渐渐远去,张鸾的记忆回到刚来荣府的时候。那时他发着高热,奄奄一息,养父母实在没钱治他了,哭着求过来,荣家不仅请郎中医好了他,还让他们一家三口暂住在府里。
的确是多亏了荣家呀。
天空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上元节过去了,张鸾也没等到荣青鹤带他去看灯会。
他的生活一下又清净下来,有点像从前做表少爷的时候。没有人再管他看不入流的话本子,也不必强撑到后半夜伺候人,可说难受么,还是有一点的——他可耻地对那个无辜女子产生了嫉妒。
他告诫自己,这个男人是他的夫君,但首先是他的主人,主家有了恩爱的妻子,他应该祝福才是。这分明是他从前梦寐以求的清净,不是吗?
一晃两年过去,张鸾只在家宴上见过荣青鹤寥寥几面,再后来,也就不再想他了。
他迷上了丹青。
没有人教他,但卧室里就挂着那样一幅画,素衣女子骑在马背上,穿过树林,衣袂翻飞。他盯着看久了,就看呆了眼,找来宣纸临摹,却画废了一张又一张纸,不由想着:画画可比看话本难多了。
又是一个午后,张鸾趴在书桌上,眼神空洞,窗外的蝉还不消停,吵得人心烦意乱,他就这样趴着睡了一觉,不知睡了多久才醒来,忽然心神寂静,提起笔,在崭新的画纸上画上第一道线。
收笔时,时间已经到了黄昏,他盯着画有些晃神,刚要叫人收拾笔墨,身后传来男子清润的嗓音:
“画的我么?”
他猛然回头,只见荣青鹤站在他身后,嘴角带着微笑,又指指桌上的画,问:“怎么钻研上丹青了?”
张鸾抬头,眼前的男人在官场沉浮几年,更为沉稳,只是不知为何,眼底透着淡淡的疲倦。
他欲盖弥彰地把桌上的画翻个面,解释道:
“我瞧着卧房里的画好看,便逐渐生了兴趣——”
“这样。”
时隔两年,荣青鹤又在他院里用了饭,晚上也顺理成章地留了下来。沐浴后,他抱着张鸾上了床,很想念这副身体似的,仿佛回到了刚中探花的那年,抱着他,吻着他,张鸾更是意料之外的凶狠,对他又咬又抓的,闹到后半夜,两人才停歇下来。
张鸾仰躺在床上喘着气。
当年他怪荣青鹤一烦闷就要来找他,现在方能感同身受,原来狠狠发泄一场是这么畅快。月光从窗户洒进来,他浑身轻飘飘的,仿佛身置云端。
荣青鹤却非要在这个时候开口。
“夫人前几日又小产了,这是她第四次小产……”
一句无厘头的话,让张鸾瞬间僵硬起来。
荣青鹤继续道:“母亲想给我再添两房妾室,可人多了麻烦的很。”
他抚摸着怀里人的脸颊,低声呢喃,似是诉求,“鸾儿,你给我生一个孩子吧。”
果然——
张鸾心凉了一块,咽了咽口水,说:“生了,抱到夫人那儿养么?”
“嗯。”荣青鹤给了肯定的答复。
张鸾额头贴着他宽厚的胸膛,不再说话。
他没有说不想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