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岛屿之上,虽说一片祥和,当官的对待百姓也是能帮则帮,从不轻易责罚。但唯有一条,老百姓们需要谨记在心——守卫军传达的便是军令,任谁都不可以反驳。
淡月在去行宫的路上就被守卫认出身份,就算她嘴皮子都快磨烂了,也无从得知为何自己跟许恒会在头几批遣散的名单里头。但她透过守卫的言语中,领悟到他们无论如何都必须跟着明日清晨的船只离开此地。
这场风暴来得实是太巧了,前一秒才刚救下云姨,才刚遇见赤蛇帮帮主,下一秒风暴便要来临,他们就被安排离开。一切就好像背后有一双无形的手推着他们往前走,她不禁感到冷汗直冒。
“怎么了?受寒了?”许恒注意到她的异样,脱下外披给她仔细裹好。
专属于男子的温度自外而内传来,淡月瞬间感觉心情稳定不少,“许恒,你说,是坏人的一击毙命更恐怖,还是好人的手下留情更恐怖?”
她目视远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样吧。”许恒答。
“为什么?”
“坏人既然已经做到杀人的地步,那刀下之人今日可救,明日也是留不得的。若是好人,平日根本不会用到手下留情四个字,可一旦用了,便是暴风雨前夕的可怖。所以很难说,这俩谁更胜一筹。”
他极其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近乎是搀扶着她往前走着。
忽地,淡月觉得自己的鼻尖吃痛,定睛一看原是许恒弹的,她当下就停住脚步,双手叉腰,眼眸都瞪圆了:“你干嘛?!”
“还行,还不算病入膏肓。”许恒上下扫视她后,道。
淡月:“......”
“郡主这小脑袋瓜里每日都在寻思些什么?怎么遇到一点事情就开始多愁善感起来?”许恒凑近她的脸歪头道。
淡月别过脸去,“你不懂。”
“好好好,我确实不懂女孩子的想法。但是,我的郡主大人,明日该返程也是定数,现下应该好好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去看望王爷了。”
许恒这一句倒是点醒了淡月,与其在此处与人斗法不得,莫不如真的回家去看看爹爹有无进展,也好将此处的见闻尽数告知。
“行吧。”她抬起下巴娇俏地说着:“快走两步,冷死了。”
当夜,楚玉做了一大桌的菜肴,为他们二人饯行。在场五个大人一个孩童,只有楚玉觉得此时并无奇怪。
“我倒是觉得没什么奇怪的,夫君的名声早就在外,况且我这些年也接替了师傅的衣钵,也算在此处有些声望。你们既是来探亲,当然要多照顾你们一些。更何况,夫君现在也......”楚玉笑着笑着就落了眼眸。
云姨已经恢复了曾经的模样,她伸手宽慰着楚玉:“我懂。在这世上生存,本就需要个念想,你还有女儿呢,不像我。你看,我不是依然活得好好的。”
说完,云姨回头望了一眼淡月,似是在用眼神向她道谢。
淡月温柔地摇了摇头,似是在回答着云姨的目光,场面祥和极了。
豆大的孩童在一旁认真低头扒饭,却在此刻冷不丁地抬头说了一句:“娘亲,我怎么觉得,风雨今夜就要来了呢?”
没想到,寻儿的话一语成谶。
孩子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干净的生灵,就连天气的变幻都提前得知。是夜,子时而过四刻,整座岛屿上的人,除去码头务工的,其余皆在沉睡。
第一个发现海中异样的是一位老船工,他觉着脚下的石头传来一阵诡异的嗡鸣,像是有巨兽在地底翻身。他猛然抬头,只见天际线处,一道绵延无际的、幽蓝色的水墙,正无声地推来。
“那不是浪...那不是海浪...那是海...海站起来了!”
“跑!快跑!”
他嘶哑的喊声瞬间被更庞大的声响吞没。
水墙直奔岛屿主峰而去,霎时间,天昏地暗,巨大的轰鸣声不再是声音,而是变成了实质的压力,狠狠砸在每个人的耳膜和胸膛上。
“轰——!!!”
岸边驻扎着的渔民,他们用茅草盖起来的屋顶如枯叶般瞬间被卷起,支离破碎,化作无数碎片融入黑夜之中。无数人的惊叫声划破黑夜,惊醒了正在熟睡的淡月。
她醒来的第一时间扑到窗边,清清楚楚地看清了远方的海平面变成了一堵黑色巨墙。远处那座伫立着的高耸山峰,此刻正被巨墙轻而易举地侵略而过。
“锁好门窗!不准出来!”
“锁好门窗!不准出来!”
......
街道上有侍卫在声嘶力竭的呐喊,借助着锣的声压,才得以在暴雨中传递。
可是,眼下这样的情景,不出去真的就不会有事吗?
她迅速穿好衣衫,先跑到许恒的屋外,正准备敲门,只听身后传来声响,“月儿?你怎么出来了?”
回头一望,许恒的身后正跟着楚玉和小寻儿,他只穿了薄薄的外衫,如今已经被风雨所打透。寒冬的雨酷似冻雨般可怖,落在人的身上久了会似烧灼般疼痛。
“快进去!我们也一起进去,大家在一起好过分开!”
许恒的喊声把她的意识拉了回来,她把楚玉安顿好,便冲去厨房拿了许多食物,许恒见状也搬了水盆去屋内。这下算是将防御的堡垒建好了,眼下也安心许多。
等等。
云姨呢?
淡月慌张地在屋门口四处寻觅,风雨太大,天像是下漏了一般已经被雨水冲刷成了白色,她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天灾!天灾来了!”一声嘶喊穿过雨水窜入几人的耳畔。
“这是天罚!”
“此地不详,我们都会死的!”
淡月辨认出那是云姨的声音,就在院子里,下一秒,她转身就要冲向风雨。忽地,她惊觉手腕处一阵剧痛,回头一看,许恒正用极大的手劲拽着她,“外面雨这么大,你出去还回得来吗?!”
他也是真的急了,才没有注意到手下的力气和急切的喊声有多么大。
“我必须带她回来!外面就是守卫,若是让他们听见了,云姨才是真的会死!”淡月同样急切道,她用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一下子就挣脱了成年男子抓握的力气,尽管手腕处有一道血红,也还是一头扎进风雨里。
许恒重重叹息一声,身子也同样消失在了风雨当中。
他们走在雨里艰难到无法长久睁开眼睛,只能勉强用手掌避开一段雨滴,可雨就像是瀑布一般打在人的身上,重的像是千斤顶。他们四处摸索着,终于在院门边找到了云姨的身影。
她的嘴里还在碎碎念着,一会儿声压宣扬,一会儿细小如蚊虫。她正在用头撞击着大门,指甲在门板上划出深深痕迹,脚下是被雨水冲刷过的鲜红。
“云姨!跟我回去!”淡月上前抱住她,可云姨的力气大得惊人,拼了命地挣扎着。
““不!放开我!灾难来了,都是那该死的假行宫惹的祸,我要去灭了它!”
眼看她的哭喊声越来越高,远处巡逻的锣声正在逼近。情急之下,许恒及时赶到,一记干净利落的手刀落在云姨颈后。
云姨的身体由此软了下来。他们一起将昏迷云姨拖回屋内,淡月为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手脚都用绳子牢牢捆住。她被安置在内室之中,外头屋门被淡月亲手落了锁。
她的额头紧紧贴着屋门,口中喃喃自语:“对不起,云姨,原谅我只能这样做。”
几人在屋中抱团取暖,作为唯一的男人,许恒担起照顾她们的责任,有什么需要出去取的东西,一应都是他来做,尽管身上已经被冻雨打得湿透又干,他也毫无怨言。
“月儿的夫婿讨得真好,细心又临危不乱,关键人还长得俊俏,外头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呢。你们是何时相识的?”楚玉一边哄着女儿,一边问道。
淡月看着他忙里忙外的身影,脑海中浮现出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年郎,道:“十七那年,他受了伤倒在我家门前,是我救了他。”
“怪不得了,十七岁的少年郎,怕是人还没长开呢,确实媒婆没得说媒。后来呢,你们是怎么在一起的?”楚玉来了兴致,继续好奇地问道。
“他在我家养伤,还逃跑过一次,骗我说他的身份是贵族之后,后来又受了伤回来,这才不走的。他那时无父无母,算是我家人收留了他。再后来,我就跟着他一起惩恶扬善,救了很多人。与其说在一起,不如说我们更像是知己。”淡月透过他的身形仿佛看见了另一个人。
他们曾在屋顶望月,把酒言欢。
他们不用多说,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想。
他们配合默契,曾是京中出了名的少年少女。
世人崇尚的门当户对,被他们所打破。
“谁说男女之间必须要门当户对了?我们之间除去家族,便也是独立的人。我们彼此共生,彼此成就,才是最般配的存在。”
记忆中,年芳二五还未成家的女子,那日在城楼之上面对大家的指点很勇敢地说着。她虽在距离上俯视着城下的许恒,却从未在心里头轻视过他。
那一日,他们堵住了悠悠众口。以至于四年之后,淡月还未谈及婚嫁之事也无人议论,别人也只是说,这位传奇的璧人有自己的想法,不受世俗所累。
那一年,他们的做法被无数年轻人效仿,淡月和许恒的名讳也因此传扬开来。
“月儿。”许恒换好清爽的衣衫,落座在她身侧,“我觉得,那声巨响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