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堂中数人都蓦然一惊,数道目光一霎时都落在楚江遥身上来。
自从重生回来,楚江遥还从未有过这样备受瞩目的时候,颇有些不适应。把还没来得及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在原地站定。
但没做过的事,当然问心无愧,楚江遥施施然站在堂中任人打量,微微低下头,语气平静地重复这人说的话:
“是我什么?”
老门房看着她安然的神情,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在堂上主位坐着,还没来得及站起身的施无怀,脑子里不知道想了什么,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
他人还趴在地上,却支起了半个胳膊,抖着手指指施无怀又指指楚江遥。
“是……是你!我!我知道了……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夜半时分动静很奇怪,我就偷偷从门缝里看了一眼。我明明看见了有、有个人,就是这样一身白衣服,在府里到处走。”
“错不了!怎么会错呢!”
他二人本就是应求而来,怎么会和作祟的魔物有勾连。
主人家看着主位上施无怀愈发玩味的笑容,大滴大滴的汗珠都要顺着脸颊滴下来了。
这位的脾气可算不上好,若是当人被人惹怒,甩手不管,放任魔物继续作祟。小小平柏镇恐怕也呆不下去了,只能带着一家老小远走。
万寻山都解决不了的事,哪怕求到了别的门派头上,这种烫手山芋也是没人愿意接的。
想通了利害关系,主人家着急忙慌的开口打圆场,道:“胡说八道什么!道长远道而来为民除害,怎么能是你出言不逊的。”
“我是看见了她的!是她一路跟过来的!一路……”
一片混乱之中,老门房拔腿就想跑。
只是他腿脚尚不如幼童灵活,哪能赶得上修者的速度。
“胡说什么瞎话。”
施无怀又随手一敲,控制精巧的灵力隔空划出一道无声的波纹,正正好落在某个穴位上,敲晕了老门房。
站在门边的楚江遥若无其事地往前走了几步,仿佛方才被声嘶力竭指控的人不是她一样。甚至还用灵力顺手探了一下老门房的魂魄。
地上那具白纸一样,因为被吸干精气而皱起来的尸体,倒是不必再探,当然是死的透透的。
施无怀对主人家说道:“这大庭广众之下,不好让他信口雌黄胡言乱语,乱我门人清白,只能先打晕了了事,一刻钟应该就能醒过来。”
主人家挥挥手,一点都不想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里:“他也老了,人糊涂了。不知道人家道长远道而来只为斩妖除魔,怎么还空口白牙诬陷人家。……估计还是魇住了,等这事了了,让账房把他这几个月的工钱结了,遣人送回家吧。”
施无怀又道:“师妹且安心回去歇着,这次除祟略显棘手。若是真的伤了小师妹,我也不好跟掌门交代。”
施无怀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但是话中否定却毋庸置疑。
这就是不想要楚江遥插手的意思了。
楚江遥也不打算和害了师门的人一道走,非常爽快的点头。
“师妹……这一件事不是你做的吧?”
施无怀的多疑的性格倒是不变,虽然一向认为她境界低微,只是靠着容畴宠爱才被收做弟子,但遇上事还是先毫不含糊的试探一次再说。
若不是异状是真的,而是她做的手脚。说不定真能叫他发现点什么。
楚江遥道:“师兄问我,我还想问师兄呢。我应该……不会做了什么有损师门的事吧?”
施无怀看了一会楚江遥,然后道:“不要让掌门师叔为难,也不要让我为难。”说罢,很快的循着那几具尸体提供的信息离开了。
楚江遥慢吞吞的走在后面,想,魔物邪祟出没,伤到的到底也是普通人。她想料理施无怀,还是把眼前这件怪事解决了再做打算的好。
她迈出门槛,扭头左右看了看。
这院子不算大,还守得密密麻麻,主人家看起来真的挺怕死。
既然人这么多,她就随手叫来了一个在院中守卫的侍从问话。
“老门房守的门,是哪一扇门?”
侍从对方才发生的混乱略有耳闻。看着这个方才还被指认为凶手的人若无其事的向他打听消息,眼神古怪的看了她一眼。
“他守得说是门,其实是个小仓库。和我们这座院子不挨着,在宅子西北角。”
他忍了忍,还是没憋住:“你都被怀疑了,不急着撇清关系,还问这个做什么?”
楚江遥这才明白这人古怪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啊,你说这个啊。”
“一身污水当然要自己洗清,所以才要去追查真相。……就算洗不清,解决了作祟的魔物,让大家都活着才是要紧事。”
楚江遥抿嘴一笑,笑容光亮的像是明媚阳光穿林透叶的几粒光点,看的侍卫一呆。晃过神来的时候,楚江遥的身影就已经消失在院墙边。
楚江遥三两步走到侍卫所说的院落。
直觉告诉她,比起死人身上提供的线索,那个看上去不经事,胡言乱语的老头才是重点。
这个院落偏僻而狭小,大概修建时就只打算偶尔做个库房用。
楚江遥转了一圈,这院落里里外外都没什么异常,甚至可以说是太正常了。寻常来说,会吸引魔物的东西无非是一些带有浓郁灵气或是血气的东西。前者通常会被修者视为风水宝地加以圈占,后者大多时候则证明有人或物身处困顿难以反抗。
平柏镇没有修仙门派,前者可以排除。近年来当地没有数量众多,死相惨烈的逝者,后者也不相符。
她正一筹莫展时,一个声音在夜色中突兀的响起。
那个声音说:“等不到的。”
楚江遥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问:“为什么说等不到?”
隐没在黑暗中的那人悠悠翘脚在屋脊上,晃了一会腿,然后换了一边继续晃悠。
语气悠哉,带着笃定。
他说:“东西没有了,当然就是等不到。”
楚江遥顺着他的意思问:“为什么会没有?”
声音的主人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独明山?”
楚江遥觉得好玩,反问他:“你都知道我是修者,又怎么会认为我不知道独明山?独明试炼不就在不久之后吗?”
省了前情提要,那人轻哼了一声,不知道是高兴还是不悦。
“独明山中有奇花异草,其中一味名贵至极,你们修界取了个诨名叫鬼血兰。十年一株,相当难得。只是一遇灵气,就会化为齑粉,一刻之内就会药性尽失。鬼兰和魔物又像共生一样,有人对鬼兰花的奇效趋之若鹜,魔物又会顺势吸干那些试图采摘鬼兰花的人。所以采摘起来格外困难。”
虽然楚江遥没有回应他的意思,他却很有继续往下讲述的兴致,自顾自地说下去。“不过也有一个偏门的采摘方式。”
“便是将凡人强行带入独明山,用凡人没有灵气的身体去接近,它就不会枯萎。”
独明山魔物遍布,境界低的修者在其中都很难全身而退,修为高如师姐也曾在前世的独明山中受到重创,自此之后一蹶不振。
凡人在独明山中如同草芥,轻轻一拂就碎了。如果真如这人所说,这花如此畏惧灵气,就意味着无法由修者从旁保护。
采摘一株花,恐怕要成千上百的人命去填。
楚江遥喉咙有些发涩,“不曾修炼的凡人如何能……”
“所以是偏门方法。”
那人打断了她,语气中带着玩味。
“说来也怪,没有灵力的人反而很受这东西待见,不仅能接触其枝叶而不枯萎,若是日日辛勤侍奉,反而能比在修者手中多存活一阵子。你们查的这家,说不准就是误把鬼兰花当作罕见花卉了。”
“这人恐怕也是被用作筏子,若是幕后人手脚慢一点,平柏镇大概就要不声不响消失在地图上。哪怕不巧一点,若来的不是你,按你师兄的性格,恐怕就随便遮掩过去了。”
楚江遥低头不语。
虽然前世今生她都未曾领过下山除祟的任务,但一些规矩大体还是知道的。已经为人镇压的魔物邪祟再次作恶,肯定有伤修者的名声,自此在门派、在修界中,抬不起头都算小事,有些紧要的修炼资源,恐怕也再没有机会得到了。
关乎自己的利益,做一些遮掩,再寻常不过。
楚江遥反问道:“但我又怎么能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随便编出来哄骗我的假话?”
那人信手一指,说道:“你可以去看看,门里是不是有一个空花盆。”
楚江遥将信将疑的走到上锁的门前,抽出剑,轻轻一磕,拳头大的锁头就整个落下,被她放在一边。
然后她伸手去推门。
吱呀一声——门向两边开去,门里的情形也都清晰的映在楚江遥眼底。
正对着门的地方摆着一张红木的八仙桌。桌上一个描绘有花纹的瓷盆,盆中只有厚厚的泥土,除此外空无一物。连一点残枝败叶都没有,就像是这个花盆原本就是空的一般。
他无需真的去门里看一眼,只消观察楚江遥愣在那里的动作就知道那副场景。一边又换了条腿翘着,一边带着笑意继续说:
“鬼兰花带给它们源源不断的食物,它们也就带给鬼兰花十年一日的庇佑。就这么简单。”
“修道之人常常认为,魔物精怪没有神智。其实大大相反,人有七情六欲,山精野怪为何不能有?”
这话说的奇怪。
楚江遥忍不住开口:“依阁下所言,难道你是山精野怪不成?”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
很轻很淡,明明是笑,却听不出一点笑的欢欣。
他却好像没有一点遮掩的意思,轻飘飘的从墙头一跃而下。向她伸出了一只手,丝毫不在意自己说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
“我当然不是什么邪祟,我是一把剑。”
“所以,别用那把破剑了,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