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在楚江遥耳朵里是威慑,施无怀却有些不以为然,他是对这人的实力有过深刻了解的,寻常人根本不能构成威胁。
“就算有人又怎么样?您老出手料理干净不就行了。”
施无怀不以为意的开口,低头将掉落在地的卷轴拾起揣进袖中。
黑衣人却远比他谨慎,嗤道:“不是我能不能处理干净的问题。只是这次见面的地点,实在让人不得不在意啊。”
两人平时约见的地点并不在这里,平柏镇与万寻山的距离不远不近,按修者的脚程大约两日的距离,并不能算十分安全的场所。
“这次你还不是一个人出来的,就不怕身后带出来一个小尾巴?”
施无怀脑子转得还算快,立刻反应过来那人在提楚江遥,不在意的笑笑。虽然嫉妒楚江遥得到的宠爱和重视,但在他看来,只不过全是仰赖容畴给的地位,楚江遥本人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没有掌门的宠爱,楚江遥能算什么东西?也就是个很会讨得人欢心的草包。
更何况他出门前就在楚江遥门窗上设了个术法,没有攻击力,却有监听之效,也没有破解之法。楚江遥可以说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下。
现下他没收到的任何提示,楚江遥当然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里。
“容畴那老不死的要把他养的小孩扔给我带而已,他自己手底下没人差遣,就差使我给他打杂。”
蒙着面的黑衣人声音阴鸷沙哑:
“既然是小东西,现在又不在万寻山,就让她出个意外,再也回不去,不是轻而易举吗?”
施无怀扬眉,虽然不喜欢也不耐烦,他却也没有给自己找麻烦的意思:“那可是容畴的眼珠子,几个弟子里最疼的就是这个小的,若是真的死在外边,恐怕抽丝剥茧费人费力的都要挖出来龙去脉,到时候咱们的安全可就没什么保证了。”
那人对于施无怀心里的小九九漠不关心,哪怕施无怀真的暴露了,他也完全可以另找人渗透进万寻山,只不过他无意对施无怀透露这点,只道:“你心里有数就好,不要被人发现了。”
楚江遥站在不远处的屋檐上,看着施无怀和那个黑衣人终于交换了信息,前后脚离去。
屋檐是黑色的,又是黑夜,她穿着一身夜行衣,很容易就隐藏在夜色中。
当然,原本不该这么容易的。
楚江遥歪了歪脑袋,看了一眼自己身边这人。
这人身量颇高,穿一身在夜色中堪称张扬的白衣,面容冷肃。如果仔细看,这份冷肃里还捎带一分狂气。
这大概是足够的实力带来的。
在黑衣人扭头的一霎,这个人突如其来的出现,带走了她。
在那样大的威压下出入如无人之境,这人的身手和灵力都远在黑衣人之上。当然是不争的事实,但从那种危险的境地把她带走,却没多说一句话,只是像一个沉默的影子。
这人明明能注意到她的视线,面对楚江遥的打量也无动于衷。不免让楚江遥好奇这人所来为何,难道就只是为了救人攒功德,以求来世美满吗?
楚江遥一边在心里想,一边终于等到了这人的第一句话。
“你这一次出来所为何事?”
他稍稍侧过来脸,楚江遥这才得以看清他的一双眼睛。
这人眼黑极黑,眼白极白,泾渭分明。
平静、漠然、掺杂着微乎其微的萧索,被阴翳笼罩的严实。
如果没有浓重的阴翳的话,楚江遥由衷觉得,这会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看着这双眼睛,她回道:“这镇上一家富户宅子周围有魔物作祟。”
这人沉吟一下,然后往某个方向扬扬下巴。
“是那边吗?”
楚江遥于是收了对这人的打量,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
从这个屋顶望去,视野几乎能覆盖整个平柏镇高低不整的平房。这人所指的地方,已经亮起火光,甚至还有阵阵喧哗传来。
虽然一路跟踪施无怀东绕西绕了好一阵,楚江遥还是能记得大概方向的。那个方向正是富户所在的街道。
楚江遥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怎么又出事了。
楚江遥求来这一趟差事,本就只是为了跟踪施无怀,却没想到这次任务会这样棘手。
此前二人初到平柏镇就已经解决了几只作祟的魔物,若不是天色已晚,施无怀又有意借这次下山传递消息,特地拖延。他们此时就应该已经在返回万寻山的路上了。
千不该万不该,既然出事了,她也得赶紧赶回去,无论是出手解决新生的事端,还是以免施无怀发现她不在,由此遭到怀疑和提防。
没什么可以选择的,楚江遥没有费任何力气思考就能得出这个决定。
但她干脆利落地跳下房檐,往前走了两步之后,忽然很想扭头看一眼施予援手的那个人。
既然已经死过一次,那想做的事就要做了才能不留遗憾。所以楚江遥很干脆利落的回头看。
方才一番折腾之下,夜色将尽,天际慢慢散出一抹淡金色的光,远远吞掉蓝色的黑夜。
那人站在屋脊上,身影落在拂晓的边缘,被天色勾勒得既锋利又混沌。
像是一把寒光凛凛、锋锐无双、亟待出鞘的剑。
青崖感受到她的视线,催促她:“还不回去?”
楚江遥站在房檐下,侧着身,回过头,仰看着他。目光清澈透亮,像一颗琢磨过的玉珠,或是精心烧成的琉璃。
青崖看到她嘴唇动了动,大概是想起来要留下一句感谢的话。
“多谢了。”三个字极淡的消弭在唇齿间。然后楚江遥露出一个他很熟悉的,一如初见的微笑。身影随之很快消失在了街巷之中。
走得匆忙,当然也没注意到青崖苍白的手蜷起,不知想要握住什么。
整座宅院中轴线上的门一竖溜的敞开着,几具魔物的尸体零散分布在正门到第二进门之间。死了的人被搬上来,活着人也都聚在正堂内外,依仗着新布下的防御阵法喘口气。
施无怀坐在主位上,脸色相当的不好看。除祟不尽以至于闹出人命,无论放在哪个门派都是一项大错。无论如何都难逃惩戒,对于他的声誉百害而无一利。
“会……会不会是魔君的手笔?”主人家坐在下首,不知道从哪想起来新近传起来的流言。
“那位新占据澄江一带……这里离澄江不远,那位如果想要扩充地盘会不会出手占……”
施无怀打断他:“他哪里会这么闲到你们这里,也未免有些太小看他了。平柏小门小户,无仙草妙药也无修真门派,他昏头了也不会往这边走。”
施无怀几乎是刚与黑衣人分别就被麻烦找了上来,同样是使出最快的速度疾驰回来。此刻正一脸不快的坐在堂上,看着堂下摆着的新鲜尸体。
施无怀道:“又吸了几个人的精气,这里作祟的魔物不仅胃口看起来不小,而且还接连不断,风吹一吹又到处都是了……就像是您话没说全,漏了什么东西。”
主人慌忙解释道:“……这也没什么异状了啊,我们这一个小镇子,但凡能有点新鲜事,一天过不完就传遍了。这这、这怪物就在门前,我们哪敢拿着谎话糊弄道长啊……”
场面几乎就僵持在了这里,主人抓耳挠腮也想不到是什么东西引得魔物不断前来,倒霉的还是他。
正当此时,忽然有人从堂外急匆匆的跨进门来,附耳在主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虽然低声,但对于施无怀这个境界的修者来说,只要他想听,就跟在他耳边大声诵读出来一样清晰。
他也毫不掩饰能听见的事实,直接开口就问:“还有活着的人?”
主人一惊,也不敢隐瞒,应了声是,说道:“有是有,就是人被吓着了,脑子有些不清醒。恐怕……不太能问话。”
施无怀道:“无妨,人带上来见见。”
主人挥挥手,侍从有眼力见的从堂下连拖带拽拎上来一个人。
的确脑子不清醒,嘴里咿呀支吾,含混不清不知道在嘟囔什么,像是被吓丢了魂。
这人本就是个糟老头子了,现在更是疯疯癫癫的,一身衣服不知道在哪里滚了一圈,上面沾满了泥,现在泥巴干在上面,一动就往下扑扑掉着土屑。
施无怀直皱眉,正打算走上前摸一把他的魂魄,看看能否有方式把这人的魂叫回来。
他还没起身,楚江遥清凌凌的声音和人一起走了进来。
“师兄。”
楚江遥大概也是匆忙起来,第一次出门在外,大概还不适应奔忙劳累的生活。虽然衣冠没有不整,头上的簪子却插斜了一根,勉强靠着密密堆叠的发髻才没有坠落。
她一身万寻山制式的长裙,白衣白襟,袖口绲了浅金色的边,裙摆上绣的是缠枝忍冬,黄白两色,在行走间粼粼波动,像是真的花开坠地,落上裙摆一样。
无论施无怀再怎么觉得楚江遥是个空心的草包,也不得不承认,就算是草包,楚江遥也得是个美貌绝伦的草包,她绝对是能将万寻山校服穿得最好看的人之一。
施无怀抬眼:“师妹怎么来了。”
“听到动静了,怎么有不来看看的道理。”
她一边说话,一边也往前走,白色的裙摆随着步伐划过人眼前。
原本还混沌着的老门房忽然回过魂来一样,悚然清醒。
虽然声音还是颤抖,但听起来清晰多了。他瞪眼看着眼前的衣角,伸手哆哆嗦嗦的指向正缓步上前的楚江遥。
“是、是……是你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