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得萧烈将军救过性命,一时恍惚认错了人,实在对不住这位大人。”
蓝苍被殿下这么近距离盯着,即使直视的不是他,依然背上起了一层薄汗,他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弄错了决定。
这美人能跟殿下那可怕的眼睛对视这么久,还一副平淡模样,连说话都不带抖的。
一个奴隶不该有如此胆量。
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撤回自己的发言。
忽然听得殿下道,“萧烈,我很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居然还有记得他的人。”
沈清晏皱了皱眉头,萧烈离开不过一两年,这话听得让他有些莫名诡异。
此人大概与萧家有些关系,没有血缘是很难长得这么相似的,只不过与萧烈同龄的萧家男子众多,他也不知道是哪位。
唯一与他相熟的,只有那个十五岁一别,还哭哭啼啼抱着他不肯上战场的萧家嫡二公子萧铮。
结果一别两年,死前也没见上萧铮最后一面,也不知道十七岁的萧铮如何模样了,只在信中说他个头长了不少,很快就要超过他。
沈清晏恍惚间发现此人长得也很像萧铮,只是萧铮那软弱性子,纵然再放他长个几年,恐怕也长不成此人冷肃模样。
“萧烈将军保家卫国,心系百姓,是一位忠贞义士,我又恰巧被他救过,自然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
“敢问大人与萧烈将军是什么关系?”
男人一顿,眉目间渐渐缓和了些,“萧烈算是我远房堂哥,我叫萧尧。”他站起身来,看了蓝苍一眼,淡淡道,“既是萧烈救过的人,你不能动他,放人。”
蓝苍长吁一口气,有些不舍地将人放在地上。
沈清晏心道果然与萧家沾亲带故,他从记忆中搜寻,还真想起来这位萧尧,萧家迁居楼台旁支一系的二公子,早年曾在皇祖母生日宴上远远地见过一面,但也不太有印象。
眼看几人要走,沈清晏起身喊道,“等等,这位大人,可否捎带上我去最近的城镇,我迷路了,恐怕靠我自己是走不出去。”
别说走不出去,再不吃点东西,沈清晏觉得自己很快就要饿死在这里曝尸荒野了,他上辈子愁过、痛过、苦过,就是没饿过,这肚中痉挛的感觉实在难受得要死。
男人看了他一眼,“没有马车,带不了。”
沈清晏忙道,“我会骑马。”
男人便指挥下属牵来一匹马,沈清晏怕自己再像刚刚那样晕倒,便使了个他最爱用的偷懒上马法。
他轻轻跳起,整个人像是虾弯弯趴在马背上,随即上半身贴着马身,腿一滑岔开,再直起身子,便骑上马了。
他溜了溜马绳,马儿顺从地随着他的指令走了两步,走到男人旁边。
沈清晏坐在马上向男人端手行礼,“多谢大人,能否再给我一套衣物,一些食物,最好再借我匕首一用。”
冷锋站在一旁差点石化,扭头看向蓝苍,却见蓝苍色眯眯地盯着马背上的沈清晏,低声呢喃,“有个性的美人,我一定要拿到手。”
冷锋大大翻个白眼,蓝苍真是被美色昏了智,这美人真不知道是不是从天上摔下凡间给摔傻的,竟敢这样居高临下地吩咐殿下,即使有萧烈将军的噱头,恐怕马上就要血溅当场了。
可出乎冷锋意料的是,他家殿下居然真的吩咐人把东西给了美人,甚至还有匕首。
沈清晏接过匕首,反挑一下割断脚上那碍事的铃铛,接着递还给男人。
男人盯着沈清晏。
忽然道,“你的上马姿势很特别。”
沈清晏笑道,“不太雅观,但特别省力好使,大人下次也可以试试。”
他曾经与萧烈甩开宫人一块玩的时候,就喜欢这样不符合皇家礼仪地趴在马背上耍,后来还带坏了偶尔进宫来找他们玩的萧铮。
男人一顿,沉默了一会儿将匕首扔给一边的下属,跨坐上马走到队伍前面。
“继续赶路。”
“是!”
沈清晏现在有了体面的衣服,又有了食物,吃两口梆硬的馒头下去,他肚子里的痉挛感总算舒缓不少。
他心中将萧尧也感激一遍,骑着马跟上队伍。
如此骑马走了一天一夜竟还没走出这荒山野林,沈清晏不得不庆幸自己选择跟上他们的队伍。
只有一点。
沈清晏看向一直骑马跟在他身侧的蓝苍,他模样风流,长得也俊,可偏偏一副黏糊劲儿,一直笑眯眯地盯着他,那点心思昭然若揭。
沈清晏面露无奈,他还是头一回遇上胆敢这样觊觎他的男人,朝并行的蓝苍再次说道。
“蓝苍大人,我不是断袖,您另寻他人吧。”随即提起缰绳加快了些步伐。
蓝苍笑眯眯地也拎了拎马绳,丝毫没有被拒绝的觉悟,不依不饶道:
“我瞧你这样,定是还没尝过情爱的滋味儿,不如同我试过一番,你若跟了我,我定不负你,我在京中有几处好宅子,随你挑着住。”
沈清晏听到这话,只觉得好笑,京城确实是无数百姓向往之地,蓝苍能在京中谋得几处宅子应是有相当不错的职务在身。
可他偏偏现在最不想踏入的就是京城。
沈清晏想好了,以后学点医术当个游医,孤马一匹用余生游览四方、救助病患便是他的理想。
他摇头失笑,扭头看向蓝苍,却瞥见他眼中一抹认真神色,略微讶异,他想了想,一字一句地回道:
“蓝苍大人,我不想去京城,日后我要当个游医云游四方,志不同不必强求,况且您对我只是见色起意,倒也不必假装认真,您这般有官位在身的好儿郎,若褪去这身□□,日后定能觅得佳人相伴。”
“告辞。”
蓝苍一愣。
旁边一众听了全程的士兵们大笑起来,头回见到蓝苍副将被追求的人这样果断拒绝,还被指指点点了一通。
“美人说得对,哈哈哈哈!”
“蓝苍你也有今日活该啊!”
前面随行的冷锋也听到了,啧啧感叹,“原以为是天上掉下个仙子,没想到掉下来的是位古板的夫子。”
他扫过微红着脸有些尴尬的蓝苍,竟罕见露出一点羞赧。
冷锋继续啧啧感叹,“蓝苍怕是要栽了……”
男人面无表情地扫了后面一眼,随即扭头目视前方,漠然道:“蓝苍是该收收性子了。”
又走了三天两夜,他们终于走到有人声的城里。
经过几日的相处,众人已经接纳了沈清晏,甚至非常喜欢这个说话文绉绉的美人,他说话不像当兵的粗鲁,说话新鲜又不像那些文官瞧不起他们。
临了分别,他们还有些不舍,说要请他吃一顿好酒再走。
为首的男人默许了这一行为,沈清晏也很高兴,一路过来一直啃冷硬的馒头,最开始还有些新鲜,但很快就咽得艰难了。
酒楼里饭食可比干粮好太多,他身上分文没有,能最后蹭上一顿饱饭实在感激。
冷锋带头敬他酒。
沈清晏一顿,先是下意识伸手要拒,他上辈子从未喝过酒,酒是放纵,是耽误事情的东西。
手举到一半,又硬是拐个弯儿回来拿起酒杯。
新的人生,已经不需要他时刻警醒,他要喝酒。
一杯饮下,他新奇地感受难以忍受的辛辣入喉,顺着烧起一路滚烫,几乎让他忍不住皱眉吐舌,却习惯性地维持着淡笑的表情咽下。
冷锋辣得喟叹一声,看沈清晏面不改色,赞道,“好酒!”
“好酒量!”
“对了,一直喊你美人,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沈清晏放下酒杯,顿了一会儿道:“我叫赵子和。”
原来的姓名他肯定是用不了了,但太陌生的姓名他未必反应的过来,所以他取了母妃的姓氏,和原本的字组成新的姓名赵子和。
冷锋一愣,不自觉僵着脑袋看向一旁的殿下。
气氛陡然凝滞起来。
“谁允许你叫子和的?”
沈清晏一顿,看向靠窗的萧尧,不知道这名如何惹得他不快,让他用如此冰冷凶狠的眼神瞪向他。
浓浓的杀意几乎如同实质刀子砍在他身上,让沈清晏极度不适。
沈清晏的字是二十岁时由萧老将军亲自赠予,即使没人会喊他的字,他也一直很珍重。
史书不会记录皇帝的字,百姓更是不会知道他的字。
他的字是犯了什么忌讳,让萧尧恨得甚至想要杀了他?
“自然是家中长辈所起,你这样质问是在侮辱我的名,侮辱我的长辈吗?”
沈清晏皱起眉来,萧尧这人未免太过傲慢自大,虽感激他的仗义搭救,但沈清晏着实不太喜欢这类高高在上不把他人当回事的人。
萧老将军、萧烈、萧铮,都是极其和善的人,这个萧尧虽沾了萧家的血脉,但一点都比不上他们三人!
气氛降到冰点。
蓝苍从一边挪过来挡到沈清晏身前,笑嘻嘻地试图打个圆场。
冷锋也凑过来道,“殿下,他应当不是京中那些……”
沈清晏却按住试图挡住他的两人。
继续直视着男人道:
“萧大人,不管你与我的名有什么纠葛,也不能因他人取了一个你不满意的名就肆意撒泼。”
撒泼?
众人脸色更加苍白地彼此打量。
“你不允许又如何?难不成萧大人要我舍弃这名?”
“还是我不改,你就要动刀动剑了?”
沈清晏指向他腰间的一把刀和一把剑。
男人脸色随着他的话一点点变得越来越臭。
“别说了我的祖宗嘞……”冷锋在一旁压弯了腰汗如雨下。
蓝苍则是看看沈清晏压在他胳膊上的白皙手背,又抬头看看沈清晏口齿清晰地辩驳,微微红了脸。
“够了!”男人猛地一放酒杯。
众人吓了一跳,纷纷紧张地看向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