败犬 第4章 沟通

周一，林清雾带着她的试卷到了学校。

办公桌上破天荒地放着一只花型偏大的向日葵，旁边依旧搁着一张纸条。

【林老师，对不起，我爸妈了我，我以后不打架了。——秦子扬】

林清雾扶了扶额。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纠正一下自己学生的字词错误。

第一节课前，她把卷子送去了年级主任桌上。

回到办公室看见桌上倒下去的一沓作业本，最上面用一张不知道从哪儿撕下来的小纸头，洋洋洒洒记了十来个没交作业的名单。

林清雾：“……”

很好，开学一个多月了，就没收齐过作业。

于是，第二节课下课后的大课间，林清雾又去教室挨个抓人，问他们作业本去哪儿了。

得到一堆“被风吹走了”“被小偷偷掉了”“被我家小黑吃完了”之类不知所云的回答后，林清雾拍了没交作业的名单发进家长群，直到中午也没几个家长搭理她。

她根本一点威信都没有！就这还有人投诉她凶！

林清雾又扳着个脸，去教室随机抓小朋友谈话。

秦子扬被她抓去了办公室，乖巧在凳子上坐好。

“老师很谢谢你，但是你以后不要给我送花了。”

秦子扬眨巴了两下眼睛：“老师不喜欢花花吗？”

“不是不喜欢，”林清雾斟字酌句，努力在不伤害到学生自尊心的同时杜绝这个行为，“只是花花也要花钱买的，爸爸挣钱给你，是想让你喝牛奶的。”

“我有牛奶喝，”秦子扬摇摇头，“花花是爸爸买的，他说被老师喜欢是这朵花的福气。”

林清雾：“……”

不是，这位家长都在教自己小孩什么啊？

“爸爸买的花花就应该放在家里啊。”

“家里有很多花，爸爸让我挑最好看的给老师。”

“……”

“…………”

林清雾直起了腰。

这真是那个说话斯文，打字很慢，很有礼貌的秦子扬爸爸吗？

怎么还有另一面呢？

“小朋友不能撒谎哦，”林清雾淳淳善诱，“爸爸没让你这么做。”

“让了的，”秦子扬嘴巴一瘪，委屈道，“爸爸还让我不要惹老师生气，不然就揍我。”

体罚不提倡，但是也有必要，林清雾点了下头：“爸爸还让你干什么了？”

“爸爸让我下次打架不要打输了还进医院，他很丢人。”

“等等…”林清雾忍不住打断他，“你爸爸真这么说？”

秦子扬委屈巴巴地点点头。

林清雾：“……”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她有必要和秦子扬爸爸沟通一下，小孩子是不能这样教的。

让秦子扬回了教室，林清雾点开秦子扬爸爸的对话框。

只是纠结了好一会儿，也没想好怎么说比较合适。

毕竟对方是个异性，而且送花这种事，有些微妙的尴尬。

最后一节课的上课铃响，办公室里的老师陆陆续续起身上课。

林清雾出去溜达了一圈，恐吓完小学生回到办公室，发现整个房间就剩一个王老师了。

作为班主任就是比较凄惨，早退都退不了多少时间，整天跟个机器人似的，就在学校里守着。

林清雾坐回工位，本打算着要不去问问王老师如何和异性家长沟通，只是一抬头就撞上了对方的目光，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自己并没有回应对方的打算，就不要太过频繁的接触。

给人造成没必要的误会，双方多少都会尴尬。

“怎么了？”王老师笑着问。

林清雾垂下目光：“没什么。”

-

临近月末，学校的事情很多。

林清雾忙着写各种各样的工作总结，找秦子扬爸爸沟通这件事就这么被无限搁置了下来。

第一次考试，林清雾比他们班学生还紧张。

她提前在群里发了通知，以便于家长配合接送。

家长会的通知林清雾往后压了压，怕耽误学生的考试心态。

一天监考下来，她跟着学生去厕所的次数比这一个星期都多。

终于，早上的场次结束，她抱着三大摞卷子回办公室，埋头就是一顿猛批。

客观题在学校就改完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汉字看的她都快不认识正确答案。

然而这些不过只是开胃菜而已，真正让她原地爆炸的，是作文。

整张纸的鬼画符，看一篇少活一分钟。

林清雾痛苦的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又把三大摞卷子抱回家，在书桌前挑灯夜战。

作文的题目是：《我的妈妈》

【我的妈妈一个bi子一个眼jing一个zui……】

很好，林清雾哭笑不得，在“一个眼jing”上面圈了个红圈。

【我没有妈妈，妈妈说我是从垃圾tong里捡来的……】

林清雾：“……”

她忍不住笑了出来。

手指抵在额角，她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痛的肩膀。

虽然小学老师当着挺累的，但这份累倒是可以被这些时不时的趣事一点一点消化掉。

林清雾能明显地感觉到自己从七月培训开始就绷着的心绪，正随着岗位的适应而渐渐放松下来。

她踢了鞋子，脚后跟蹬在凳子边缘，抱膝坐着。

这种蜷成一团的姿势与她而言很有安全感。

台灯明亮，一旁的香薰散着柔和的淡香。

林清雾批改到自己班的试卷，饶有兴趣地看了起来。

手上这一篇是秦子扬写的。

【我的妈妈是个piao亮的人，她有弯弯的眼睛，长长的头发，笑起来很好看，爸爸把她的照片放在qian包里，每天都会看……】

林清雾：落泪了，这是什么纯爱现场。

她给这一段画上代表好词好句的波浪线，正准备继续往下看，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秦子扬妈妈不是去世了吗？

林清雾：“……”

纯爱现场突然多了几分凄美。

【……小时候我问妈妈去na了，爸爸说妈妈变成星星了，我很nan过。长大后我就不问了，爸爸那么喜欢妈妈，他应该比我还nan过。】

林清雾把这段话反反复复看了几遍，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孩子的心很纯粹，通过他们的眼睛去看世界，好像整个世界都干净了起来。

晚上八点，不算太晚。

林清雾纠结了半天，最后还是下定决心编辑了信息给秦子扬爸爸发了过去。

【林清雾：秦子扬爸爸，你好，秦子扬这个月送了四次花给我，并且说是家长让送的，其中可能存在误会，希望家长可以正确引导孩子，耐心教育。】

想想，又加一句。

【林清雾：我不会养花，枯萎了很可惜，希望家长监督孩子不要带无关的东西来课堂，谢谢配合。】

信息有点长，林清雾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委婉且态度明确了。

应该……不会再送了吧？

放下手机，她继续批改作文。

刚搁下笔，秦子扬爸爸回复了过来。

【秦子扬爸爸：好的，给老师添麻烦了，我会教育秦子扬的。】

林清雾不禁皱了皱眉。

这话说的，怎么感觉秦子扬今晚要挨打了呢？

【林清雾：家长教育还是要耐心温和，我通过今天考试的作文可以看出，秦子扬是很爱您的。】

信息发出去后，林清雾这才有些懊恼。

她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多话，只是刚才那篇作文给她的触动太深，一时间有感而发罢了。

秦子扬爸爸回复一如既往得缓慢，林清雾拿了手机去客厅，倒在沙发上。

她买的房子临近路边，虽然开窗时偶尔会有车鸣，但每到晚上夜色如墨，抬头就能看见漫天灿烂繁星，也不算一件坏事。

林清雾其实不懂天文。

她大学时加了个天文社，结果发现里面的社员除了她基本都人手一个天文望远镜，或贵或便宜，且多多少少都知道点基础天文知识。

就她一个一脸茫然，身处其中像个误入高端局的小学生。

社长很贴心地照顾到每一个社员，主动过来同她搭话，教她使用社团内的望远镜观察星空。

林清雾笨手笨脚的探着身子，在泼墨般的天空里寻找亮着的星星。

后来，社长问她：“为什么参加天文社？”

林清雾顿了顿：“因为……冥王星。”

“冥王星啊，”社长来了兴趣，侃侃而谈，“那你一定知道它身边还有一颗卡戎星……”

林清雾的确知道。

这些曾经有人告诉过她。

“你知道双星系统吗？”社长喋喋不休地说着，“就是两颗非常靠近的恒星……”

那一刻，林清雾也不知道自己来这里到底是要干什么。

她对天文一窍不通，也不感兴趣，唯一会怀念的，也不过是和她一起坐在海边的少年。

天还是那个天，星星还是那个星星。

只是看星星的人不是那个人，以后也不会是了。

想到这，林清雾起身，对身边的社长说了句抱歉，就这么施施然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