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抬头看我,只一味低头。
"柜子里有学校发的干毛巾,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我看了眼腕表,该吃午饭了。
即将踏出门口时,一道细若蚊蝇的声音叫住了我:“坂田、同学……”
我再次停下脚步,耐着性子回头看了他一眼:“说。”
松下掐着拇指,眼睛看向我后快速落下,小声地道:“我……我今天带了章鱼香肠……”
我呆了一下。
这人多少有点意思,让人捉摸不透。
犹豫了一下,可能是看他可怜,我最后还是留了下来。
我们把课桌拼在一起作为一个简易平台。
松下脱下湿透的校服,站在远一点的地方擦头发,我端着自己的便当坐在平台的一头,等他结束。
学校的制服是深色款,松下穿的是冬季的,外套是深蓝色的学院风制服,里面是一条白色透气的衬衫。
此时,衬衫也湿嗒嗒地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少年瘦削却不失力量的身体曲线。
与外表看上去不同,松下的身材是我一直想练的那种,有肌内但不会很夸张的类型。
明明外表像个土逗男,没想到身材这么有料,真不公平啊……
我悄悄摸了一摸肚子上的赘肉,怎么比都比不过,心里逐渐不平衡。
“坂田同学,我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
松下有些紧张地挠了挠脸,咕哝道:“你看我好久……”
我咳嗽了几声,转过头收回视线,转移话题:“饿死了,你好了没有?"
他赶紧点头,正襟危坐地立在我对面。
他的食盒是檀木盒,打开后,里面还有三个菜,另一个食盒装饭和饭后点心及水果。
头一次见吃这么丰盛的,我有些头皮发麻地在一堆菜肴中抽空看了他一眼,不可置信地问:“松下,你家开饭店的?”
他侧头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不、不是,我平时喜欢研究菜谱,自己做的!”
说着,他特意从一堆菜中拣了一个出来,推到我的手边。
赫然是上次我借口用来拒绝他的章鱼香肠。
松下的刀工很细,可爱的红色的章鱼状的香肠堆成一堆,沙拉酱和番茄酱在表面作了点缀。
我尝了一口,香气袭人,口感适中,和饭店的相比只有过之而无不及。
"嗯!好好吃!”我脱口道。
松下害羞地说:"谢谢……”
这顿饭我吃得挺满意,但就算如此,今天过后,我还是不希望和他扯上关系。
窗外的雨势越来越大,我的伞被翔太和小次郎那两个可恶的家伙拿走了。
我换了鞋子,站在屋檐下一愁莫展地刷着手机信息。
点进一个只有三个人的群里,消息显示最近时间更新的还是上个星期。
看来,他们今天也不回来。
我咬了咬唇,反复划拉着联系人中数量不多的几个名字,最后还是按灭了手机扔回裤兜里。
豆大的雨水细细密密地落在地板上,装饰的树被打得东倒西歪,地上水洼连成一片汪洋,青蛙和蟋蟀相互鸣叫。
实在不行就在这等到下午算了,我破罐破摔地靠着玻璃门,望着雨景出神。
“坂田同学?”耳边一声轻唤拉回我的视线,松下呆愣敦实的面孔映入眼帘:"你……你不回去吗?”
我敷衍地“嗯”了一声说:"不想回。”
他急道:“那怎么行!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来,来我家吧?"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低着头,眼睛穿过厚重的镜片注视着我。
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我和他乘同一把,打了同一辆出租车,坐到后座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漂浮感。
哪里不对劲呢?对了!
我心直口快地说:"你不像是会邀请别人的性格,可以告诉我为什么?”
松下认真地点点头说:"我,我听说,学校里有人目睹过一个红衣服的人跳楼了!而且下雨天的时候,学校阴气很重……”
他单纯地看着我,好像别人说什么他都信似的。
我无奈地道:“我们是唯物主义者,别信谣不传谣。”
松下立刻恍然大悟地捂住了嘴,听话地点了点头。
雨水冲刷着车窗玻璃,我支着下巴望着窗外,随口问:"你为什么会转学,东京不好么?”
松下摇摇头回答:“我是来找人的。”
话匣子打开之后,他的谈话流利了不少,开口的**也增加了。
“我喜欢的人被别人欺负了,所以我想来找他。”他真诚地回答。
我倒是听过他转学的原因的其他版本,这样的却是我没想到的,不禁有些好奇:"是我们学校的?”
他有些为难地张了张嘴,我意识到自己的不妥,及时说:“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他踌躇了一下,才点点头说:"是这个学校的。但我不想让他知道我的存在。”
单相思啊,我若有所思地终结了话题。
什么样的人能让一个怯懦的人不顾一切地向她奔去呢?
大概是一个很有才华、长相漂亮的女孩吧。
我平静地猜测着那个女孩的一切,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车子停稳,松下打开伞,兜着我一起上了一栋公寓。
雨水磅沱,尽管只有很短的一段路,我们的衣裤还是在不同程度上被打湿了。
也许是风向问题,他湿透的面积比我大得多。站在屋檐下环顾整个公寓,我不可置信地问出声:
“这是…你家?”
松下收起伞,从包里拿出那条学校统一发的毛巾递给我说:"嗯,我父母送我的资产。他们在国外工作,我都是一个人住的。你不要担心!”
我尽量平复汹涌的心情,接过毛巾擦了擦裤子上的水珠。
他看起来心情不错,头上一撮呆毛小幅度地摇晃起来。
门前的密码锁只需虹膜认证,松下按下把手走了进去。我跟在后面,到了玄关,他从鞋架上拎了一双室内拖鞋给我。
我麻利地换好鞋,背着轻飘飘的书包走到客厅。
灰色的沙发上放着整齐的一排小抱枕,玻璃桌上摆着一盆多肉植物,采光很好的落地窗,华丽的吊门和昂贵的家具。
我没见过世面地四处张望,松下把包挂在架子上,快步朝冰箱走去:"坂田同学,你随便坐,我去倒点喝的东西。”
我应了一声,把书包也放在架子上,坐在软软的沙发上,咸觉整个人都陷在一朵棉花里面。
口袋里传出"嘀嘀”声,有人发来短讯,我拉出手机一看,是天气预报发来的红色预警:
今天将有大暴雨,广大市民不宜出行。
随后,学校也传来了放半天假的消息。
关了手机,松下倒了两杯饮料过来:“坂田同学,我家只剩可乐和橙汁了,你要哪个?”
我指了指可乐,道了声谢:“谢谢。叫我坂田就好。”
他跪坐在桌子旁,好像去别人家的不是我是他一样,拘谨地喝着杯子里的饮料。
“有热水吗,我想洗个澡。”我毫不客气地摊在沙发上,翘着腿不见外地使唤他。
松下丝毫不介意地场起头,快速点头说:"有的有的!我现在就去给你准备衣服和热水!"
看看他忙上忙下的慌张模样,我起了捉弄他的想法。
他拿了一套崭新的家居服给我,上衣是一件浅色的长袖,有一只小黄鸭的图案印在胸口的位置,十分可爱。
也许是小时候得不到的原因,我有一个收集小黄鸭的癖好,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浴房里宽大的浴缸接满了热水,白气氤氲。
我解开校服外套、裤子,只剩一条衬衣遮过腿根的内裤时,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不合时宜的小插曲,我疑惑地问:“怎么了?”
"坂田同……坂田,你、你没拿浴巾!”
我走到门边,抱着手靠在墙,恶作剧道:“可我现在什么都没穿诶,要不,你帮我拿进来吧。反正都是男人,没关系的。”
松下的声音好一会儿才传进来:“不!不行……我放在门口,你自己出来拿吧……”
话未落,我已经拧开了一条门逢,他诧异地瞪大了眼睛,回过神后忙转身回避,将手里的浩巾递来:“浴、浴巾!”
我接过浴巾,玩笑道:“躲什么?我有的你没有么?”
他支支吾吾半天才回答出一个完整的字来:“…有.…”
洗完澡,我吃着他做的菜,等浴房的水声停了,我也吃得差不多了。
晚间,我们坐在客厅里,他在一旁写作业,我则吃些小零食看电视,各不打扰。
假装被电视的声音吸引了注意,我用余光偷偷打量他的侧脸。
厚重的流海遮住了松下的额头和眉毛,粗黑的眼框又遮住他的半张脸,巧妙地把那种书呆子的感觉体现此来了。
他不知道,我其实是双性恋,也就是俗称的男女通吃。
如果他不是我的赌注,出现的时间早点或晚点的话,我说不定会换换这种类型的口味。
可惜了。
我轻叹了气,惋惜一段感情的擦肩,松下却抬头问我:“怎么了,薯片吃完了么?”
我把手里剩的大半包递给他看,试图把我们的关系掰回“一般的同学”这层关系上。
“松下,你人挺不错的。下次别再轻易把陌生人带回家了。我发现,我们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出身就是高门槛的家庭,但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切都到此结束吧,你父母应该也不会希望你和一个不良待在一起的。"
我叹了口气,和这样老实的人待得久了以后,做亏心事容易受影响,后遗症还会良心不安,还是撇清关系吧。
“哐——”
松下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腿不小心踢到了桌子也一声不吭,眼睛红了,看上去十分不知所措。
"为什么?我,我不接受……是我做错什么了吗?”
这人怎么老认为是自己的错呢?
我有些不耐烦地捻着耳上的钢圈,心平气和地说:"不是,你没错。只是我不想的交朋友而已。”
怎么搞得像分手现场一样。
他向前走了一步,想靠近我,但又生生停住了。他近乎祈求地看我,怯弱却不肯松口地问:“就……就不能有其他办法了吗?”
我不悦的皱眉说:“就不能换一个人么?世界上的人又不是死绝了。况且为了接近我,我说什么你都能答应吗?”
松下迫切地点了点头,我的耐心已经告罄,讥笑着说:“如果我说,我缺条狗呢?你会来当我的狗么,松下。”
世界上真的会有这样的傻子么?
他不假思索地狂点头。
“就为了留在我身边?”
他又点头。
我讽刺道:"别表现得那么恶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找的那个人是我呢。”
他怔了一下,低着头,似乎霜打的茄子。我忽然有些负罪感,这块狗皮膏药看来是脱不掉了。
“啧。”
但换个角度想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收他做小弟,以后只有我能欺负他,赌约自然而然就能赢!
我深思熟虑后,松口问:“你的底线是什么?”
松下低着头,声音微不可闻:“我…我可以没有底线……"
我烦躁地掐着他的脸颊抬了起来,眼镜下是水汽朦胧的眼睛:“别模棱两可的。松下,你决定好了就不能反悔,今天开始,我的话就是第一指令。"
他眼睛一亮,立刻点头道:"我明白了!"
此时的我还不知道,今天的决定将成为未来的我后悔不已的其中一个决定。
松下也许天生就适合当小弟,至少在和我相处的时间里,他把一个小弟的品质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说东,他就不会说西,时刻以我的话为基准,我感到十分满意。
又是一个寻常的课间,我和翔太和小次郎坐在图书馆后的梧桐树下的长凳休息。
小次郎摆弄着手里的相机,心不在焉地拍了几地上的落叶,道:“清归真过分,竟然擅自把那个转校生留在身边。你明明知道的,我们的赌约。”
翔太正在用手机打字,目不斜视地看着屏幕抽空说话:“虽然不算犯规,但我们可不会坐以待毙。不过,你为什么会收他做小弟?坂田。”
我漫不经心地靠着椅子,想起松下腼腆的笑脸和羞红的表情,忍俊不禁地说:“很有趣啊,不是吗?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沦为我的玩物。”
小次郎抬头看了我一眼,好奇道:"原来你喜欢他那种类型的呀?啧啧。”
我嘻笑一声,道:"别曲解我的意思啊,主人对宠物的喜爱不是很常见么?”
翔太仍然头也不抬地打着字,却忽然开口道:“你的宠物好像过来了。”
闻言,我抬目环顾四周,梧桐林前两侧古旧宽阔的道路铺了一层金黄的叶子。
废弃的图书馆前,三个男生痞里痞气地把一个男生堵在角落,似乎正在勒索。
我在心头叹了口气,跟他们告了辞便径直朝那边走了过去。
这家伙还真不让人省心啊。
那三个男生都是熟面孔,正是上次在厕所落荒的逃的三人。
但我没想到他们那么快就卷土重来了。
还没靠近,领头的黄毛男联合红毛男撸起袖子把松下堵在墙角,坏笑道:"你小子傍上坂田以为就高枕无忧了?现在他可救不了你,乖乖把钱都交出来,待会说不定少点罪!”
松下从始至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
黄毛男见状,更加自信地提高音量:"听说东京来的人都多少有些恶疾,你小子不会是……”
话没说完,我抱着手臂迫不及待地打断了他的话:"松下,松下骏良。”
三双眼睛霎时齐齐看了过来,我旁若无人地看着他。松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不久才缓缓抬起头看我,厚重的玻璃片上爬上了一朵蛛丝网,脸上接近眼睑的地方是一团青。
他眨巴着含着泪水的眼睛,无措地看着我。
"他们打了你?”
我忽然觉得胸口闷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松下别开视线,轻声说了句“抱歉”。
他软弱可欺的样子让我更加火大,黄毛男这时上前几步脸上嚣张的表情变成小心讨好的脸:“坂田前辈,我们……”
我压着情绪打断道:“谁打了他?!别让我重夏第二遍。”
黄毛男吓得后退几步,语无伦次地连连道歉,拉着其他两人火速离开了这里。
我不由分说地抓着他的手腕去找医务室。
校医简单地给他处理了脸上的伤口,眉头紧皱道:“你的伤没有大碍,好好上药就不会留疤。同学,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打架了?”
松下摇摇头,校医看了门口的我一眼,悄悄跟他说:"要是有人欺负你,我可以帮你上告校长,不要怕他!”
我习以为常又无比尴尬地往后走了几步,不再偷听他们的“暗中谈话”。
等他出来的时候脸上的伤口已经贴上创可贴,受伤的地方也涂了药。
松下静默了会儿,欲言又止。
我本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把背包打开,低沉的表情立刻有些雀跃地从里面拿出一张海报递给我:
“坂田,我在路上看到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