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手抹抹额头上的汗,决定待会到后勤处报修空调。今天空调的制冷功能不太好用啊,时冷时热的。
秦叙白脚下一蹬,连人带椅向后滑,离开成西几步距离。背靠椅背,长腿交叠架起二郎腿,上上下下打量成西。
在他X光似的眼神全方位扫视下,成西强撑着挺直腰板,艰难咽下口水,润润干涩的喉咙,正要开口。
秦叙白抢先一步,不紧不慢,开始输出:“既然认识这么厉害的人,哦,不对,是‘人们’,案件发生了这么多起,怎么没抓着人呢?资金也没追回半毛,难道是不想?”
他故意顿了一下,才继续:“不过吧,也可以理解。”
这话转折太大,成西不得不警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你什么意思?”
“少爷嘛,来这里体验体验生活,打发打发时间,腻了就回去继承家业。‘巨额诈骗案’?笑死。被骗的这点钱,怕是不够少爷去开几瓶好酒的。至于几条人命,跟少爷又有什么关系呢。不知他们修了几辈子福分,这辈子能让有钱人家的少爷替他们查案,他们知道了一定很高兴,很激动吧~”
是的,秦叙白又演起了“雪姨”。他很想连雪姨看着自己手上指甲油的欠欠表情都演出来,想了想所处场所,生生忍住了。不过那幸灾乐祸的尾音,着实让他学到了精髓,婉转拐出二里地。
成西进警队这些年,没少因为少爷的身份被人奚落。他用每一次长时间蹲守,用每一次奋勇冲锋,用身上每一道伤疤,碾碎那些讥讽和嘲弄。
如今一大口叫“玩忽职守”的锅往他身上扣,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厉声否认:“你别乱造谣!我可是拿过个人三等功、集体二等功的!”
“噢~真厉害,”秦叙白做作地鼓掌惊呼,继续噼里啪啦输出,“所以穿奢侈的衣物,戴值钱首饰?是功劳带来的特权?”
“我记得公职人员穿戴是有要求的吧,”他故意和柳亦确认,“没记错吧。”
柳亦汗出得更多了,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成西气急败坏:“我没——”
秦叙白站起身,绕着他转圈圈:“A家当季新款热带风限量版T恤,配B家经典版型裤子,品味不错嘛~啧啧啧,C家号称‘千人千鞋楦,为每一位用户单独开模’的手工定制鞋子。皮子据说是意大利进口?你们局还招人吗,我也想来~”
他“侦探”“雪姨”无缝切换,中指推了推不存在的眼镜,继续分析:“手机是昨天预售的新款顶配,别人的还没发货,你就用上啦?这颜色真不错,我都有点心动了。成警官,你真是个讲究人。不仅衣服搭配得体,连手机挂饰都不含糊。”
他前面提到的那些,成西都不放在心上。这些上班穿的品牌都是他精心挑选过的,都在工资能勉强覆盖的范围。但他提到手机挂饰,成西有些坐不住了。
他下意识想将手机揣回裤兜,但又觉得此举过于心虚,藏手机的动作生生顿住,拿手机的手爆出根根青筋。
秦叙白扶着不存在的眼镜,眼睛微眯,仔细观察:“这尊小观音像品相真好,线条流畅,面容慈祥。远远看着,都能感觉到慈眉善目的圣光。这么有灵气的菩萨,一定帮成警官渡过不少难关吧,几个军功也是她带来的吧。不知道成警官花多少钱请的,我也想请一个呢。”
成西喉咙有些干涩:“不——”
“不记得?”秦叙白轻敲下巴,做作地歪头做思考状,“我印象中在拍卖会有见过相似的,不过那尊背后刻了梵文《心经》,是某朝公主从父亲那收到的及笄礼,当时起拍价二十五万。成交价……我不记得了。啊,我不是说成警官的这一尊是,我只是觉得很像而已。万一,哪天有人像我一样眼拙,看错了,还拍照放网上……”
他步步紧逼,成西步步后撤。他进,成西退,他踩着成西紧绷的神经,把人逼到墙角。
空气中漂浮的尘埃凝滞半空,仔细闻到,似乎夹杂着火药的味道。两人之间绷着将燃未燃的引线,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将之引燃,炸起冲天火光。
柳亦屏住呼吸,生怕自己呼气太大,呼燃那根引线,把自己炸得满头包。
“你们在干什么?”时明轩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付剑拔弩张的局面。
他的声音像是按下了启动键,两人这才开始有了动作。成西一挥手,秦叙白往后仰,出脚一绊。成西没有防备,向前扑倒。
时明轩“哐”地一下关上门,落百叶窗,动作一气呵成不带停歇。柳亦大跨步上前,接住成西。
成西站稳后,甩开柳亦,抽出腰间手铐:“你先动的手,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叙白丝毫不慌,坐回椅子上双手一摊,无辜脸:“我这叫‘不法侵害时的正当还击’。”
眼睁睁看对面又给自己送一口大锅,成西赶紧扭头跟时明轩解释。他语气急促,不敢停歇,生怕时明轩信了秦叙白的胡说八道:“我没有我只是想推开他。”
看看成西,又看看秦叙白,时明轩没有话说,面上喜怒不辩。
秦叙白看向板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时明轩,又看看一脸怒意的成西,突然有些灰心丧气。他长叹一口气,没有了争取加入调查组的心情。
一个是从一开始就看他不顺眼的队长,另一个是结下梁子的队员,即使勉强加入,也很难私下调查他师父的案子。
既然相关线索再次出现,多费些功夫,从别的地方应该也能查出当年的真相。秦叙白打定主意,不再看他们两人。
转身把刚才随手临的画放在表格最上层,递给柳亦,温和交代:“这三件赝品出自同一师傅,手法很厉害,别说市里没几个,放眼全省,也就两、三个。”
他把自己的工具放回包里,继续补充:“这件清珐琅彩瓶应该是那个师父的相对早期作品,从这里入手应该比你们去调查仿古胎土厂有用——啊,这只是水准不高的修复师给的外行建议,不听也无所谓。馆里还有待修复文物,我先走了。如果有问题,也别联系了。”
柳亦捧着资料,手足无措看向时明轩。
秦叙白挺直腰背,微微颔首,客客气气念着社交辞令:“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不等回应,目不斜视,抬脚就走。
时明轩皱眉,拿不准这是不是他的新把戏。待秦叙白经过身侧,手搭上门把,才开口:“等等。”
秦叙白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动作不停。
时明轩不得不改口:“秦老师,请留步。”
“还有事吗,时队长?”被指名叫住,秦叙白不情不愿转回身。
时明轩走到柳亦身边,拿起资料最上方的随手涂鸦,语气平稳没有起伏:“这是什么意思?”
秦叙白褪下温和的面具,语气不耐:“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如果你们不理解,就去问你手上六个专家,或者成警官家十七、八个鉴定师呗。实在不行,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吧。”
隐藏在秦叙白温和表象下的某种东西终于破土而出,时明轩忍不住看向成西,好奇他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自己下午三番两次试探都没能激起他的怒火,成西居然三言两语就轻松做到了,难道鲁莽才是破甲利器?
时明轩有些意外,他以为秦叙白在怒火上冲,不理智的状态下,会为了加入调查组而透漏些什么。没想到他是真的要走,为什么?难道他发现的东西不值一提?
不,他一定另有打算。与其让他在看不到的地方“逍遥法外”,不如让他在自己眼皮下“遵纪守法。”
时明轩当了多年队长,上到大领导,下到小混混,物种多样性见识了七七八八,演技自然差不到哪里去。
他摆出惊讶的表情,故作不解:“秦老师这是怎么了?难道成西又说了不中听的话?”
他隔空点点成西:“嗨,他这个人,人挺不错的,业务能力也还行,就是长了张嘴。没少因为口无遮拦被投诉,秦老师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当着时明轩的面,一通输出,秦叙白邪火下去不少。不过,他也没打算再跟眼前这只笑面狐狸纠缠,点头接受了他虚情假意的道歉:
“他倒也没说什么,就是这天气太燥热,语气冲了些。时队长要是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馆里很忙的。”
“哦,是这样子的,”时明轩假意刚回想起来,“刚刚我跟我们局长说秦老师目光如炬,对破案定有帮助。局长听后非常高兴,当即就同意让秦老师以顾问的身份加入。”
“看这样子,秦老师这是没有空?”他语调带上迟疑。
秦叙白设想过时明轩的针锋相对,却没料到他会温和相邀。他被这峰回路转的反转,打得措手不及。
呆愣了一会,他冷眼睨时明轩,这么大一个陷阱,当他傻吗?!别的地方又不是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