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明轩和成西再度回到嫌犯窑场,眼前景象已经变了模样。
院子里放着几盏大功率探照灯,照得院落亮如白昼。院子里的警员们或站、或蹲、或跪,偶尔互相帮忙,多数各不干扰彼此任务。
时明轩走到一个跪着的痕检员旁边,静静看她用手电各个方向照射脚印,指挥同伴调整角度拍照留存。
时明轩待他们结束,才问道:“怎么样?”
痕检员回翻相册,仔细检查照片:“时队,这个脚印还是很完整的,提取难度不大。”
时明轩点头:“好,辛苦了。”
背着相机的技术警员举着相机在现场移动,从不同角度对现场进行详细的拍照取证。
工作室、材料室、阴干室等其他房间都各有警员将物证一件件装袋封装,编号,动作利落有序。
时明轩穿过忙碌的警员,走向冯谨思。
冯谨思不受现场环境干扰,有序安排来请示工作的手下,安排好最后一个,才跟站在旁边的时明轩打招呼:“时队,回来了?”
时明轩拿起临时桌上的文件,随意翻了翻:“有什么发现?”
冯谨思拿着另一叠资料递给时明轩:“根据牙刷的磨损,生活垃圾的数量,食物储藏量,还有院落脚印的痕迹进行初步判断,只有一个人在这里活动,且时间不长。”
成西就着时明轩的手看资料:“会不会是两三天前,从摩云苑离开的那个瓷器师?范老二说咱们行动那天,他说了句出门买东西,就消失了……会不会是他发现了异常,直接来这里了?”
冯谨思点开生活垃圾的图片:“按照生活痕迹来看,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时明轩把资料放下:“其他还有什么?”
冯谨思指着旁边采集痕迹的人和正在“嗡嗡”分析的仪器:“其他的正在提取,分析,结果还得再等一会。”
他看向不远处另一张临时桌子:“秦顾问和小柳那边好像有重大发现,刚刚找我拿电脑了。”
时明轩拍拍冯谨思:“有消息通知我。”
时明轩抬脚要走,看了眼旁边表情绷得死紧的成西:“成西,你留在这给冯主任帮忙。”
“诶?!”成西急了他还想听听看秦叙白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老大居然不让他去?!
他赶忙开口争取:“老大,我们一起出去,一起回来,你留我在这里,他那么狡猾,会警觉的。我跟着过去,保证不乱说话,给你添乱!”
时明轩看看成西,又看向对着电脑正在画些什么的秦叙白,思考怎样的情况更容易让秦叙白露出破绽。
时明轩注意到柳亦频频望向他这边,柳亦注意到他和成西一起回来,秦叙白没可能不注意到。特意把成西支开,说不定真的会引起秦叙白的警觉……
时明轩交代成西:“表情收住了,露出什么破绽,以后就不用跟着我了。”
“是!”成西小声但坚定地回答。
“时队。”柳亦站进来敬礼。
时明轩直接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冯主任说你们这边有重大发现?”
柳亦张口报告,想起秦叙白那句“是我涉案的又一力证”和之后那张努力想勾出笑容,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的脸,话在舌尖滚了又滚,愣是无法顺利说出。
在纸上勾画什么的秦叙白半天没听到柳亦地回答,他感激地看向柳亦,回答道:“确实是有大发现。”
他简单地告诉时明轩在阴干房有三面墙的素坯跟涉案物的器型十分相像,做得最接近的是汝瓷那个器型。不过,三个器型中,都有看起来很奇怪的地方,一时间也很难清楚的说出不协调的点。
秦叙白配合着电脑里执法记录仪导出的画面进行说明,在重点的地方还会暂停给他们逐一讲解。
他简单介绍在工具房看到的工具,便直接跳到工作室那一桌子试验品和那一叠让他陷入被动的资料上。
时明轩一帧一帧地慢放视频:“你是说,这一叠资料都是博物馆的内部资料,从器型重量、弧度、深浅到元素组成?甚至,不只是你们馆的,别的馆的也有?”
秦叙白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是。其他馆的基本上也都是一级文物的数据。”
时明轩把视频停在其他馆的数据界面,问:“这些数据是真的吗?”
秦叙白指着上半部分:“公开的,我查了,一模一样。非公开的,我无法给你明确的答案,只能说单纯看数据,真实度还挺高。”
时明轩快进视频:“如果只有你们馆的数据,基本上调查的范围就能进一步缩小到你——你们馆的人。不过吧,也有可能其他馆的数据只是用来干扰调查视线,未必是真的。在调查结果出来前,什么可能性都要考虑。”
秦叙白把刚刚才描出的画推到时明轩面前:“市博的宋钧窑玫瑰紫釉花盆的数据看起来不像假的。”
时明轩看着简单勾勒的线条:“什么意思?”
秦叙白把视频调到宋钧窑数据那一段:“这个是我根据上面的数据,也就是大小、弧度什么的,画出来的。对应地方圈起来的数据是非公开的,这是照的画的图例。”
时明轩放下画:“这也不排除你早就知道这个器型,所以画得像。”
秦叙白把画拿回来:“你说得也有道理,要不你试着让你的人根据数据建模,看看情况。”
成西把视频退回去,定格在那一沓博物馆泄漏的资料。他虚空指着其中一部分:“按照你的说法,这里面有六七成是你们馆的,怎么看都是你们馆的嫌疑比较大。”
微凉的夜风扫过大功率探照灯,散发出难名的气味。被灯烤得发晕的虫子跟着夜风打着旋落在画纸上。
秦叙白盯着成西看了好一会,叹出无奈短促地笑声。他掸开纸上的虫子,低头整理桌上的纸笔,没有说话。
成西得到意味不明的笑声当回答,当下一掌拍到秦叙白正在整理的纸张上,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秦叙白放开手里的东西,舒适地靠回椅背:“我以为你们接下来比较希望在审讯室继续进行对话。”
时明轩笑问:“秦老师这是要向我们自首的意思?”
秦叙白身体舒展地架起二郎腿,双手扣在一起置于腿上:“我以为在证词不利于我的情况下,主动选择配合会显得我为人坦荡。”
成西憋不住话:“你怎么知道证词对你不利?还说不是你!”
秦叙白叹了很长一口气:“成警官,我只是具备基本的推理能力而已。”
成西根本不相信:“推理?推理推得出那几个小混混说了什么?!你还不如说你通灵!”
秦叙白:“我倒是挺想通灵的,这样不就能直接抓到嫌犯,洗清我的嫌疑吗?成警官,我不是推理出那几个小混混说了什么,而是推理出你们听到了什么。”
“有什么不一样吗?你跟他们要不是一伙的,怎么知道我们听到什么!”成西不理解这两件事有什么不一样。
秦叙白看着面前拍桌子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成西,支颊悠闲转笔不发表意见的时明轩和站在旁边想出手阻止但僵在半空的柳亦,一瞬间,他有点想笑,也确实笑了出来。
成西看他这样,更生气了:“笑什么!别以为这样就躲得过去!快老实交代!”
秦叙白看着不算宽敞的院落里灯火通明,人们往来穿梭,各自忙碌。偶尔有人被这边的动静吸引转头张望,不过片刻又忙于自己手上的事。
他转头看向投柴口,五年前他师父站在那里边注意火势边接受讯问,他站在另一边,只要转头,就能看到师父并不魁梧强健的身躯。
如今相似的光景,相似的情况,他转过头,那边人来人往,没有他要找的那道身影。
秦叙白眼中眨起水光,再转回头,恢复如常:“成警官,之前我不过是想鉴定赝品成分,你说我想篡改证据。我就你们给的资料分析出骗子所在,你说我想为骗子开脱。如今,这么明晃晃一叠证据摆在你面前,你居然没咬上来,而是说我们馆有嫌疑,这点不奇怪吗?
再结合之前你们离开那么久,不难得到结论啊。你们离开这么久总不能是丢下现场自己去吃烤肉涮火锅吧。”
秦叙白懒懒地摊手,上上下下打量成西:“是什么很难猜测的事吗?”
成西最受不了的就是秦叙白上上下下一通打量后,视线离开那一刻微妙挑剔。他得到解释不仅没气顺,火气更大了:“你——!”
在他们争执时,时明轩抽出成西手下压的画,对着工作到拍到的资料细细看着。那些画之中,还有那三件涉案品的简单勾勒。与其他的不同,那三件涉案物的画上多了几处符号标记。
时明轩拉开成西:“行了行了,去看看冯主任那有没有需要帮忙的,没有的话跟他说我们先回去了。”
他把画放到秦叙白面前,摆正:“回到局里,我想秦老师应该有话想和我们说。对吧,秦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