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尾竹在微风的吹动下沙沙作响,叶片随着微风起舞落入旁边不甚清澈的小沟渠。点点细碎阳光乘着叶片,顺着潺潺流水飘往远方。
墙头上的猫咪支起脑袋,半睁着眼,睥睨墙下几只侵入它领地的两脚兽。似是觉得这几只两脚兽掀不起大浪,遂又慢慢将脑袋搭回爪子上继续享受悠闲的日光。
不远处主街炸响的老式爆米花顺带炸碎小径上的寂静,秦叙白推推眼镜:“时队多心了,我一是从交通便利性和年轻人的旅游习性综合做出推断;二是觉得今天走了这么多路,想让你们省点体力。万一后面真遇到什么突发情况,你们也能更从容地面对。”
他整整帽檐,上前几步,超过时明轩:“时队既然不觉得累,那咱们就走吧。”
时明轩跟上,与他并排:“多谢秦老师关心。”
没走多远,秦叙白带着他们在一座外观老旧不起眼的宅子前停了下来。要不是宅子旁边挂着“龙形窑”的小木牌,时明轩会觉得秦叙白故意带他们走错地方。
与主街的“新中带古,新古结合”的洁白墙面不同,这里墙皮自然脱落,露出里面的青砖;门楣虽用心维护,还是被岁月磨去棱角。
门上褪色兽面门环穿着铁链,坠着仿古铜锁。
柳亦念出旁边木牌上的字:“开放日:每月1日和15日。其他时间请移步主街龙形窑。”
柳亦原地蹦了蹦,又趴在门缝往里瞧:“老大,里面好像真没人,怎么办?”
成西放下背包,掏出无人机:“什么怎么办,飞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万一有后门……万一他们假装不在……怎么能被表象迷惑?”
柳亦蹲在地上看成西调整无人机,时明轩盯着几步开外出神的秦叙白。
“吱——呀——”
斜对面院子的门打开,探出一个银色的脑袋。老人拄着拐,小心跨过门槛,声音洪亮像是骂人:“你们鬼鬼祟祟的,想做什么?”
柳亦吓得差点跪倒在地,本来没被吓到的成西倒是被他的动作吓得一哆嗦,差点扔了手里的无人机。
成西拿稳无人机对着柳亦胳膊一顿抽:“整天神神叨叨的,能不能有点正行。”
时明轩从容上前,展示他们刚才拍的村子照片,一本正经开始胡说八道:“老人家,是这样的,我们是自媒体公司的,想拍拍贵村的两个龙形窑。您知道上哪去找人给我们开门拍拍里面吗?”
老人不屑,中气十足:“拿个相机就敢自称自媒体?以为老头子我好糊弄?我可是……”
他一句话没说完,倒把时明轩吓得够戗。他还以为老头怎么了,赶紧伸手要扶。
却见老头紧紧盯着侧着身子的秦叙白。秦叙白看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轻叹口气,转回身:“林伯,好久不见。”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绽开笑容:“小秦啊,怎么来了也不跟林伯打声招呼?林伯以为有人想对你的窑场搞破坏呢。来来来,先来林伯家喝茶。”
秦叙白不敢大力挣开老人的手,他扶稳老人:“林伯,我和朋友有点急事。办完了我晚点找你喝茶,您先回去啊~”
林伯看着蹲在地上的成西和柳亦:“急事干嘛蹲在门前不进去?”
秦叙白咳了一声,正想着要怎么解释。就听林伯问:“是不是那个什么指纹锁又不好使了?我就说,现在这些东西又贵又不好用,你来了林伯给你开门,非要整这个。你等着,林伯给你拿钥匙去。”
时明轩三人回头看了眼那上了年纪的门,……指纹锁?!
秦叙白把人扶进门槛,才道:“不是的,门锁是好的,我们刚才在找东西。林伯您好好休息,我有空再找你喝茶。”
他替林伯关好门,转回身。不出意外,几个人全都盯着他。
秦叙白上前,解开铁链暗扣。把兽面门环上移,露出隐藏的指纹锁。
时明轩嘴角抽了抽:“还挺高科技。”
秦叙白给他们介绍公开展示区域,顺带给他们看了上锁的私人区域:“他们村跟我们馆合作的时候,同意把这个窑给我们馆使用。我们馆对这一块比较熟悉的也就是我和馆长。
馆长没时间,多数是我在用,所以村子里其他人都认为这是我的窑场。”
时明轩在不对外展示的区域来回走动,不时拍个一两张,啧啧感叹:“秦老师这从工具到材料,真是一应俱全啊。”
“诶诶诶,”秦叙白上前抓着他手腕,“这个非公开,涉及馆内敏感信息,不许拍啊。”
时明轩当着他的面删掉照片:“秦老师这里的东西倒比我们从骗子那查抄的还完整些……”
秦叙白看着他,不说话。
时明轩继续道:“仔细想想,秦老师的手艺在业内也是个中翘楚数一数二啊。”
秦叙白预料过这种情况,坦然回视:“我还是之前那句话,我既然加入调查组,就不怕你查。我想你应该也查过,我的家境、经济情况,并不需要做售假这种事来牟利。”
时明轩拿起桌上跟查抄现场几乎一模一样的仿古修坯刀在指尖旋转把玩:“秦老师家传底蕴确实不用通过售卖赝品牟利,不过……”
修坯刀的微光随着旋转一下一下打在时明轩眼里:“有些艺术家们追求极致,追求古韵,容易分不清赏玩的界线,您说呢~”
秦叙白学着他的表情语调,回道:“时队觉得我分得清吗~”
平光镜后的视线,平静无波。时明轩隔着空气中的浮尘,隔着粗框眼镜,看到他眼中的自己,脸上表情闲适,肩胛紧绷。
“老大,我们检查完了,没什么异……”柳亦的声音戛然而止。
地上两道快要贴在一处的浅灰色剪影,拉开了些距离。
时明轩目光从秦叙白脸上滑到柳亦手里的相机:“秦老师说了,非展示区域的东西涉及博物馆的机~密~信息,不能拍。删掉吧。”
“啊?”柳亦失望嘟囔,“好多历史课本里才有的东西,还以为能放网上炫耀呢。”
时明轩动动手腕,笑眯眯道:“我让他们也删掉了,可以放手了吧。”
秦叙白手触电般松开,手足无措尴尬道:“一时着急,不是故意的。”
看着与平时冷静自持不太一样的秦叙白,时明轩手腕处那抹温热沿着手臂爬向心里。他快速移开视线,走向院子:“没关系。”
***
院中,罗汉松下。
几人围坐树下石桌,桌上摊开放着做着各种标记的地图和村子导览图。
时明轩掸掸新掉落的叶片:“你刚才说,你不认为剩下的那个阶梯窑是嫌犯所有?为什么?”
就在他们赶往最后一个阶梯窑前,秦叙白犹豫半天,最终还是说出他的想法。
不出意外的,本来就觉得他和嫌犯有关联的成西,在看过龙形窑里的工具、材料后,更加确信了秦叙白的嫌疑。
听完秦叙白的话,他原地蹦了起来:“你是不是故意拖延时间,让他们有机会转移!哥,他从刚才就遮遮掩掩的!还有这一屋子的东西,要说他跟嫌犯一点关系都没有,谁信啊!”
时明轩没理会成西,而是问:“理由?”
并不是他信任秦叙白,而是他认为以秦叙白的智商,这种拖延的方式太过愚蠢。
他早在分析村子的时候就可以提出误导性的信息,甚至更保险一点,他可以什么都不说,可他并没有。
时明轩想先听听他的想法。
出乎他意料,秦叙白这回并没有说出条理清晰的理由,只回了两个字“感觉”。
模糊不清的理由更加做实了成西的猜疑:“哥,把他铐这儿,咱们快点过去应该还能抓到人。”
没有理会成西地咋咋呼呼,时明轩认真考虑秦叙白的提醒。秦叙白对这个村子的了解比他们多,他说感觉,必然是基于日常某些不经意发生的事。
到底是什么?
时明轩把几人带到小石桌,决定重新盘线索:“首先,回到范老二他们说的几处特征。”
成西抱胸几乎贴着秦叙白坐,生怕一个不注意,人就从他们面前溜了。
秦叙白往时明轩那稍微挪了挪,指着他先前的记录:“根据范二的话,咱们推理应该没有错,符合的确实只有这个村。”
时明轩移过导览图:“如果村子没错,前面四个窑都不是的情况下,最后那个必然——”
“阿嚏!”
成西抽抽鼻子,瓮声瓮气道:“有什么东西飞我鼻子里了。”
柳亦赶紧给他递纸巾,四处看了看,最后抬头。他指着隔壁的桂花树:“会不会是那个?”
成西使劲擤出鼻子里的东西,没空回答。
秦叙白看成西拿纸巾捂着鼻子,酣畅地擤出好大口气。
成西揉着鼻子,腔调奇怪:“看什么,没见人擤鼻涕啊。”
看着他通红的算头,秦叙白觉得脑中划过一道闪电。
他转头对时明轩道:“我知道了,是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