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
惨白的灯光自上而下,映着周围浅色的墙壁,在金属桌椅上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简单北欧性|冷淡风的装潢在这一方有限的空间里化为实质性的压迫,在心理上无形碾压着嫌犯的意志。
嫌犯孙为民,真名范意忍,绰号范老二,是个有三次诈骗前科的艺术品类惯犯。之前的三次犯罪,无一例外,都是利用他温和良善的外表允诺帮受害人低价买到高级古董,最后携订金消失。
此刻,范老二再次出现在他不陌生的审讯室。他头发凌乱地黏在脸上,身上半干不干的衣服紧贴皮肤,烂泥一样,向后仰倒在椅背上,与拍卖会上那个摇着扇子谦和儒雅的形象大相径庭。
“警官,我真的不知道幕后的老板是谁。”范老二向后瘫在椅子上,手一下一下地砸着桌子,眼神涣散地盯着天花板。
“笃笃——”
旁边负责记录的年轻刑警用笔敲敲桌子:“什么态度?!给我坐直了!”
主审的老刑警朝他轻轻摇头。
范老二微微偏头,用眼角瞥老刑警,不为所动。
老刑警经验丰富,没被他无形的挑衅激起怒火。他手指一下一下地敲击桌面,面无表情地盯着偷偷从眼角觑他的范老二,不出声。
有规律的“笃笃”敲击声比严肃的逼问更磨人心智,审讯室的浅色墙壁在一声声敲击声中,一点点逼近,压迫范老二的神经。
范老二晃动铐在桌上的手,频率更快地发出“咔咔”声,试图通过声音驱散这种无形的逼迫。
范老二坐直身子,神经质地再度强调:“警官,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没见过给我打电话的人!我甚至连TA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就知道他的计划很大胆,也很厉害,还能赚钱。”
老刑警还是不说话,一直“笃笃”敲桌子。
范老二急得要站起身,但他行为受限,站不起来。他只得使劲向老刑警那探出身子:“我说的都是真的。”
“没见过面,不知道男女,就这么替他卖命?”老刑警终于施舍似地开了金口。
“嗐,瞧您说的,我这叫合作。”范老二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行,合作。”老刑警从善如流地改口,“人都没见过你敢跟人家合作?”
范老二开始胡说八道:“干我们这一行的,都讲诚信。”
“哼!”冷哼从老刑警鼻腔里滚出,半点不带犹豫,“你诚信你怎么不把货给人家;你诚信给怎么给人家假的东西。”
范老二狡辩:“这真不能怨我,远得不说,就说这近的,我只是告诉他们有人想出手些有年头的旧物,我看着挺不错的,买不买随他们。是他们自己顶不住诱惑,自己跟别人买的,这怎么能怪我?!”
停顿片刻,他还嬉皮笑脸油滑地问老刑警,“警官,您说对吧。”
“范老二,早就告诫过你,没事多看看书。你该不会以为,你这回也只是关个一年多两年就能出去吧。”老刑警一点没生气直接打出王炸。
范老二没有把老刑警的话放在心上,吊儿郎当地问:“哦~那我这回判多久?死刑?无期?”
老刑警笑而不答,给了他一个“你终于开窍”了的表情。
范老二看他不像说谎,坐直身子。半晌,他磕巴道:“我我不信。”
老刑警拿起手边的保温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范老二啊范老二,诈骗金额五十万以上,刑期就是十年以上了。你看看你们这次骗了多少?刑期直奔无期去了,这辈子你是看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喽~”
范老二用手敲击桌面:“你骗我,你一定在骗我!况且,我根本没拿到五十万!”
老刑警叹气摇头:“判的时候不仅是看你分赃金额,还看整体的诈骗金额,社会危害性,你的累犯情节,综合考量的因素就多了。
退一万步来说,判案只看你拿到多少钱,那我怎么知道你说的那个幕后黑手是不是你为了脱罪编出来的。”
范老二有些动摇,手铐与桌面摩擦发出细响:“那我这回会被关多久?”
老刑警眼皮一抬:“我又不负责判刑,我只负责抓你拿口供,判刑那是法官的事。”
“那……那……”范老二舔舔嘴唇,“之前这种金额的,会判多久?”
“之前?”老刑警摸摸下颌想了想,“你想问有立功情节的,还是没有立功情节的。”
“没……没有立功的。”范老二还妄图消极抵抗。
老刑警言简意赅:“无期!”
“那有立功的……”范老四虚弱道。
“三五年,七八年都有,关键是看认罪态度,退赃退赔,还有参与度高不高,有没有立功等等。”老刑警回答。
范老二低头坐在椅子上,好半天不说话。
老刑警:“我再问一次,老大是谁,你们怎么认识,怎么骗人,钱款流向哪里?”
范老二垂头摇摇,老刑警拿起保温杯,就要离开。离开前,他捂着领子上的麦,轻声道:“不说也好,我本来就觉得你这种人放出去也是祸害。关在里面,即不危害社会,也符合你的期望。”
老刑警最后一句话彻底砸碎范老二的心理防线。他使劲拉扯着铐在桌面上的手铐,躬着身体甩着脚努力想把人留下:“等等等等,我说我说。”
***
审讯室外。
时明轩抱着手臂,一言不发地看着油嘴滑舌的范老二从倔强抵抗到消极合作。秦叙白站在他身侧,单手插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说他没见过幕后之人,只是听他命令行事。幕后黑手把详细计划发给他,让他哪天接近人,说哪些话;哪天带人去买货,又说哪些话,这些全给他写得明明白白。”时明轩转头问秦叙白,“你认为是真的还是编的。”
秦叙白心不在焉,反应慢了半拍:“……真的吧,虽然听起来很离谱。”
时明轩目光在他脸上转了圈,目光快速略过他插兜的手:“为什么?这么离谱你也信?”
秦叙白被瞄得心头一跳,插兜的手在口袋中攥紧,强自镇定:“听起来是离谱了点。但他同伙也被抓了,并且房间也被查抄了,要印证他的话其实不难。他应该没必要在这种时候撒谎吧。”
时明轩点点头:“秦老师果然看了不少刑侦剧,颇有心得体会。”
此时,范老二交待出波月村那个藏在废弃祠堂附近的旧窑场。他不停辩驳他就只负责看看窑火,听吩咐做旧,其他什么都没做,不停问着这样能不能算立功。
时明轩立刻吩咐身旁的成西带队火速赶往波月村,转头问:“秦老师怎么看?”
秦叙白拿起一块刚送来的炸鸡:“如果从制作仿品的角度来说,他这说法也没什么问题。要知道,想做出相似度这么高的仿品,电窑的自动控时控温绝对不在考虑范围。柴窑烧的时间又长,只靠师傅一个人,是很难坚持完整的烧窑时间。
至于做旧嘛,通常会用到一些比较……嗯……不那么令人愉悦的材料,不想亲自动手也可以理解。
还有,范老二说幕后老板每次让他干活都先付订金这个,听起来好像挺合理。至于事实是怎样,我想你们更有经验。”
柳亦咽下口中炸鸡,小声问道:“什么叫‘不那么令人愉悦’的材料?”
秦叙白放下手上的炸鸡,手指在纸巾上捻了捻:“其实现在有好多化学试剂都可以做旧,无一例外,都会留下微量残留,上仪器必露馅。”
柳亦露出求知若渴的眼神,又拿起一块炸鸡:“那要用什么才没有化学痕迹?”
秦叙白看着他手中的炸鸡:“普通一点的用些茶水啊,泥土啊什么的。”
时明轩意识到什么,他皱了皱眉,放下手上的炸鸡。
“老大,你不吃了吗?”柳亦没发现秦叙白在绕圈子,又咬了一口,“不普通的呢。”
秦叙白想了个相对不那么影响食欲的说法:“不普通的话,比如说人的排泄物之类的。”
柳亦嚼巴嚼巴,一时也有些说不出话。
他忽然想到什么,手里的炸鸡嘎巴掉在桌面。他虚弱问:“那那……咱们在查的那三件……”
秦叙白体贴地把掉了的炸鸡塞回他手里:“没事没事,他们处理干净了才拿出来诈骗的。”
他大腿擦过桌沿,发出细不可察的纸张轻响。他拿起一块炸鸡:“时队,这审讯我也不擅长。波月村那边可能还有一会才有消息传回,要不我先去看看摩云苑搜回来的物证?”
时明轩点头,点点柳亦:“小柳,吃完陪秦老师去看物证,瓷器类的物证还得秦老师把我们把把关。
还有,记得顺道去看猫身上的化验结果出了没。猫这种生物,很会藏东西,也很会捣乱,保不齐乱窜的时候身上真带了什么证据。秦老师,你说呢?”
骇然顺着脊椎直冲秦叙白脑袋,在他脑中炸出片片白光,秦叙白脑子有些发麻,僵硬地点头应和。
“猫咪藏东西”这句话,时明轩之前对他说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