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石昭正抱着干燥的松木塞入投柴孔,豆大的汗珠滚落被炙烧得通红的脸庞。
看到他们的到来,石昭脸上没什么表情,只让他们有问题快问,他这窑火离不得人。
当时时明轩身边跟着的是个来实习的热血冒失小年轻。他对身上的警服理解还比较表层,见不得有人态度如此轻慢。
他当场便冲着石昭喊“嫌疑人”,还让人老实配合,否则情况将对他很不利等正义台词。
石昭的脸当时就垮了下来,还没来得及话说,侧边休息室便传出清晰地嗤笑声。
之前在补眠的秦叙白斜倚门框,惺忪着睡眼,从头到脚,从脚到头,来回几次,挑剔地打量冒失实习小警察。
“那不是跟我昨天一样嘛。他那种既挑剔、又不屑的眼神也不知道哪里学的,超级让人生气。”沉浸式听故事的成西忍不住脱口吐槽。
时明轩没见到他们昨天对峙时的场面,他代入实习小警察的情况,十分理解地点头:“对,那小孩当时就被看破防了。但,秦叙白没放过他,全方位,无死角,不带脏字的一顿输出。那小孩差点泪洒现场。”
成西疯狂点头,表示感同身受。他催促老大继续往下:“后来呢。”
时明轩从善如流,继续回忆。
后来,他把小警察叫回车里,和另一名同事分别对石昭和秦叙白问话。
石昭是那种恃才傲物,有着艺术家傲气的人。他当时就承认了那方印章是他以前刻着玩的,他也承认做过仿品。
但据他的说法,汝瓷他做了几次,都没有合格的成品,他也不明白涉案的那件是怎么回事。
他还大方的让徒弟给时明轩他们介绍整个院子,从舂石处、练泥池到最后的碎瓷堆、粉碎器。
他说他们做的仿品都送回博物馆,依照规矩,全程视频监控。如果有疑问,他们可以去馆里调档案。
“窑场是他的,他们偷偷做谁也不知道。博物馆要求的那个监控一点意思也没有。”成西吐槽。
“对,”时明轩想起当时的画面,依旧觉得不可思议,“我当时也委婉地提出这个疑问。”
“姓秦的一定又用些正确的理论,把话题带走。”成西再度抢答。
时明轩摇头:“大概当时他还年经,没这么圆滑。师徒俩反应出奇一致,都是一副‘做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表情。”
当时时明轩都气笑了。
之后时明轩把人带回警局问话,他们俩只承认做过赝品,矢口否认送人,或买卖。技侦那边的银行流水、人际关系等调查也没有结果。
舆论开始朝着“警方乱抓人”方向发展。
无奈之下,时明轩他们只能把人放了。
“放了?!”成西想了想,“没有申请监视居住?”
时明轩撩起眼皮,没好气道:“怎么可能,你以为我是你?丢三落四的。
我们安排人监视了一段时间,还进行了一段时间的外围观察。
就在转入不定时观察的第一天,石昭去世了。”
“啊?!这么巧!”成西怒拍桌子,“一定是姓秦的下手!对不对?!”
“不知道。”时明轩打开电脑,用口令进入内网,调出当时的案卷。
成西伸脖子探向屏幕:“安眠药过量……有遗书,无打斗痕迹……结论:自杀。”
“这么巧,不可能!”成西站起来原地走了几步,“不可能,一定漏了什么。”
时明轩往椅背上一靠,长腿交叠,姿态放松舒展:“成少爷这是怀疑我们法医和技侦的能力?”
炎炎夏日,成西被冻得一激灵。他摆摆手,赶紧解释:“没有没有,就是觉得姓秦的绝对有问题。他们这种打着好奇古代技术的幌子,说什么做着玩玩,哪个不想以此为噱头,搞钱?”
成西露出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
“听到后面,你说不定会觉得他在酝酿惊天阴谋。”时明轩预判成西的结论。
成西:“还有?!”
时明轩:“他在拿到他师父是自杀的报告时,当场就崩溃了。他不停地罗列他师父不会自杀的理由,都没被采纳。
来了一段时间后,他也就不来了。”
成西抱着双臂,抖着腿:“他这种表演型人格,一定是觉得直接接受他师父是自杀,有损他‘孝顺弟子’的形象,所以才天天来嚎的。”
表演型人格?秦叙白?时明轩觉得有点不对,但也想不出个好的形容,也就由着成西去了。
成西摸摸下巴:“那他这回这么积极加入进来,一定是发现罪证不小心留在上面,来毁灭证据的。”
有了这两个案件的辅助,成西更加确信秦叙白就是诈骗案关系人,甚至是主犯。
没有纠正成西的想法,时明轩也不确定秦叙白积极卷入案件的目的。
他看看手表,关上屏幕:“走吧,大专家在会议室该等久了。”
***
会议室里温度适宜,成西抱着时明轩的平板,研究五年前那两桩案件。试图从中找出能定罪的蛛丝马迹,或正确应对秦叙白的方法。
时明轩颇有闲情逸致地拿起窗台上的喷壶,对着几盆多肉一通滋水。
做足被刁难准备的秦叙白,没想到会看到这么一番轻松惬意的景象。他简单的和时明轩、成西打过招呼,便把仪器拆箱,搬到桌面上。
听到动静,时明轩转过身,脸上是弧度正好的惊讶,多一分虚伪,少一分虚假:
“秦老师没回去啊?我以为秦老师金贵,被人怀疑后就撂挑子走了。是我小瞧秦老师的气量了。”
他轻拍成西脑袋,半真半假的继续道歉:“成西虽然反应激烈了些,但一切都是为了案子,希望秦老师原谅他的鲁莽。”
秦叙白不接他话茬,敷衍地笑笑,客气地回了几句社交辞令,便闷头整理带来的仪器。
时明轩现在的态度,倒让秦叙白有点拿不准他的意图。
知道五年前的案件,还毫无芥蒂地让他继续接触赝品?埋头接线的间隙,秦叙白瞥了眼门外正和小警察说话的时明轩,又瞥了眼偶尔从平板抬头窥觑他的成西。
他们这是打算静观其变,观察他是不是真心帮忙?
真心,他们乐得多个助力;假意,他们当场能抓个嫌疑人。对于他们来说,这台赌局,压哪边都不亏。
秦叙白倒是不介意帮他们抓犯人,只是他“五年前案件嫌疑人”的身份尚未完全洗清,再加上,他做的有些事,严格说来,也未必合法。
最重要的是,在警方眼中,他现在应该算是重点嫌疑人。
一不小心,很容易再度被“请”进去讯问。他倒是不怕被讯问,他有的是应对的经验。
他怕的是,被控制的时间太久,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只能眼睁睁看着断掉。
他知道他应该如李砚舟所说的,离这个案子越远越好。但他也知道,离开这个案子,他很难从别处拿到这么全面的信息。
秦叙白闭起眼睛,再度睁开时,一片清明,没有犹豫,只剩坚定:有些险,不得不冒!
接好仪器,秦叙白把离他最近的折沿盘放入检测仓。
嗡嗡的低频启动声响起,幽蓝射线扫过折沿盘,形成屏幕上一道道弯弯曲曲的线。
他坐在一旁,对着桌上其他赝品写写画画,不时拿出高倍放大镜进行更仔细的检查。
会议桌另一端,时明轩正对着手机安排警员们进行扫街、走访。虽然这多半没什么用,但警员多数的工作就是这样,枯燥、乏味、想死,又不得不做。
他本来计划安排柳亦单独陪着,准确地说是盯着,秦叙白。按常理来说,面对个蠢萌新人,人戒心应该会有所下降,更容易留下破绽。
最好,他还能趁四下无人的时候,找柳亦打听些什么。这样才更有助于他们顺藤摸瓜,判断他加入的动机。
没想到,成也蠢萌,败也蠢萌。
新人告诉他,他们查秦叙白资料的事,被他说漏嘴了。
时明轩听到那一瞬间,表情都茫然了。调查案件关系人底细,是正常流程,彼此都心知肚明。可,说出来,不是!
对于立场不明,甚至敌对的人来说,这无异于告诉人家,我们现在很怀疑你哦,你从现在开始要伪装好哦。
来装好人的嫌疑人本就做好了100%的准备,现在倒好,直接从头发丝武装到脚底板。
时明轩很想问苍天,警校放这些玩意儿出来,真的可以吗?人类进化的方向,真的没有问题吗?!
更让时明轩绷不住的是新人不扎实的业务能力。
本来他想让助手在秦叙白检测赝品的时候,注意观察他那些类似于“呛咳”的微表情。
结果,新人眨巴着清澈无辜地眼睛,问:“那不是个体差异引起的生理性呛咳吗?”
时明轩不知道该先骂人,还是先告诉他这二者的区别。不过,这两样他现在都做不了,秦叙白已经组装好仪器,开始检察赝品了。
他只得匆忙改变策略,留在会议室办公,亲自盯着。
倏地,他注意到秦叙白眼睛微睁,瞳孔扩大,表情平静地拿起另一件瓷器仔细观察。
絮絮叨叨叠个甲:警校课程设置妹有问题,单纯是咱们小柳上课不印真!不是警校的锅!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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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他俩承认做过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