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7]爱的另一面 第11章 第 11 章

苍凉无垠的星陨峡谷，残阳在地面上烧出刺眼的血洞。数不清有多少道剑光或魔法，色彩莹丽的各种光线擦着地表腾空飞溅，裹挟碎石将地面鞭得皮开肉绽。火辣辣的痛意从满目疮痍的峡谷蜿蜒到我的血液中，我单手捂头，久久地跪坐在地面上。

离我不到百米的地方，两道同样有着黑色单翼的身影仍在死死缠斗，凶狠的刀痕和剑光宛如两头荒野里搏命缠斗的毒蟒，一道离地而起必有另一道破碎成片，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注视了那片战局半晌，拢在黑翼上的余晖，红得就像黏稠的血一样。第一次见那样的翅膀时我在尼布尔海姆，昔日爱人站立高处，恨声用“怪物”两字当作锥心的利剑，将往日的爱意碾成齑粉；最后一次见那样的翅膀是在北方大空洞，不被爱的人死死地用那样的片翼圈紧我，丰盈的嘴唇间喃喃落下求爱的语句。

我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空中不断有残羽零落，黑压压一片，纷纷扬扬落在我周围，已经分不清是谁的羽毛。

我从地面捡起一片黑羽，没忍住笑了一声。

“够了。”我说。

呼啸的狂风掠过苍野，风沙呜呜如不明生物的低泣。远处的动静慢慢沉寂下来，五彩缤纷的剑光也渐次消弭。两道截然不同的目光先后盯紧我。

萨菲罗斯率先转身，他张开单翼，庞大又美丽的翅膀几乎能遮蔽天日，也轻而易举挡住他背后的赤色身影。他面带微笑，左手长刀轻轻一振，令人心悸的血色霎时洒了遍地，红得让人触目惊心。

锋利的刀尖刮过地面，在不紧不慢的步伐中简直让人毛骨悚然。萨菲罗斯向我伸出手，声音温柔至诡异：“过来。”

被羽翼挡住的后方，我隐约听到有什么东西，仿佛幼兽濒死垂危之际的挣扎呜咽，费尽全力都不可阻挡。

我凝望着萨菲罗斯双眼，轻声说了一句不。

什么都完了。对我来说是这样的。

“萨菲罗斯。”我低声唤他，“你想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一切都是假的。

他篡改了我的记忆。

新兵训练场上的耐心叮嘱，是假的。

战斗模拟室里的殷殷教诲，是假的。

五台断崖边的抵命相救，也是假的。

他费尽心思在我的脑海里编织出了幻梦般的巨网，在我的过去里强硬地挤入他的身影。

他想要爱，想要被我所爱。于是就在我的脑中把其他人统统驱散，创造出更多属于我和他的“共同回忆”，创造“我爱他的证据”，创造那些本不应该发生的虚假事件。

我遥望着他，隔着浩渺的沙尘、朦胧的迷雾，我在曾经枕边人的眼里，看见自己的眼中盈满水色与悲哀。

“我们那些所谓爱与被爱的过去，都是假的。”

我看到萨菲罗斯的喉结动了动，那只朝我伸来的手微微抽搐，可他的脸上依然挂着近乎完美的微笑，就像一副被焰火与胶水烙印在脸上的假面。

银发的男人胸膛微微鼓动，再度开口的时候，他的音调比前面低了数倍，他喊了我的名字，缓慢的语调像诱哄一样：“……过来。”

时间仍在徐徐地往前游走，我没有动弹，只是像植物扎根在了这片土地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看着萨菲罗斯脸上的最后一丝弧度散尽，幽邃的瞳孔中掀起巨浪。男人握着正宗的手，越来越紧。

他在等我过去，可我又该如何过去？

短短的几十米距离，是天堑，是鸿沟，是这辈子都无法跨越的罅隙。

在两片平地中央的深渊里，黑暗中攒动的东西，是被丢弃的爱。

萨菲罗斯对我来说算是什么？

是孤渺雪山之上辉映的月光，是初春湖边泛开的水色，是夏秋时节从枝头孤零零飘落的一片叶。我曾仰望他，憧憬他，敬仰他，也曾把他当过英雄，当过同伴，当过朋友。

……唯独没有当过“恋人”。

“这场游戏，该到结束了吧？”我笑着问他，可我只从我的声音里听出哭声。

我从一开始就不想进入到亲密关系的游戏中，更别说在和杰内西斯分手后，还会爱上其他人。

我承诺过不会丢下他，我们是浩大时间里被遗弃的两个人，但互相靠近，默默取暖便已足够。我没有力气再去爱了。

——爱是什么？

是一人对一人的伤害，是寂静时弥漫四周的苦水，是溺毙大海时深不见底的绝望，是无数次的痛不欲生和歇斯底里。

我不想爱，也不想再走近爱。

爱的另一面又是什么？

“你爱他。”萨菲罗斯忽然开口，他蓦地笑了出来，优雅而轻慢的笑容，断断续续的笑声，那双如恶鬼一般阴悒恐怖的竖瞳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我，森寒的气压以他为中心席卷四周。“你还是爱他，一直都是他。”

“是吗？”萨菲罗斯拖慢尾音。

浓郁的乌云吞噬天际最后的一丝血光。

那一刻，我的眼泪骤如决堤的洪水般簌簌而落，顺着覆面的指缝如血一样滴落到地上。数不清多少离愁爱恨，辩不明那一刹翻涌心底的情绪究竟谓何。爱与被爱在我一生中纠缠甚久，从祈愿祝福已化作流毒的诅咒，人与人终其一生都在求爱，可终其一生都得不到爱，强求之物难得于手，强求之爱终成怨愤。看着视野尽头被水光模糊的单翼身影，我终于忍不住顿悟般笑了出来。

萨菲罗斯啊萨菲罗斯，你说，爱到底是什么？

爱的另一面又是什么？

是恨吗？还是其他？

在那短短的一瞬间，我的眼里好似又浮现起别的画面。梦幻莹丽的绿色光河里，更强大也更深色的瘴雾包裹着我。那段朦胧的时光早已模糊不清，昏睡永远比清醒更长久，在我有限清醒的时间里，萨菲罗斯偶尔也会缠着我的意识，在我的脑中轻声问我。

“你觉得什么是爱？”

“杰内西斯对你那种吗？”他的鼻间好像溢出了一声哼笑，“还是什么？”

“事有两极，色有黑白，既然这个世界上存在‘爱’这一种东西，那你认为……”

“爱的另一面是什么？”

反复的询问被无意识烙进灵魂，带入到全新的轮回中，脑海在渴望着自我都看不清的渴望。漫天的风沙狂乱鼓动，旱地劈落的惊雷横空乱舞，一丝剧痛顺着雷声劈进心脏，我几乎要费尽全力才能扼制自己的颤抖，挺直脊梁。

我遥望着对面那双如翡翠般瑰丽的碧色眼眸，在他眼中看见凌乱的水光覆满我的脸，眼里是欲碎的忧伤。

“这重要吗？”我问他，“一直问我还爱不爱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为什么要在意这个？”

萨菲罗斯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也没有说话。

“重要的应该是这个问题吧？这一条世界线上，你一直问我爱不爱你，我现在可以告诉你答案了。”

“你希望听到什么？”

泪水汹涌地从我的眼眶滚落。雷声越发响亮，仿佛上天要惩罚罪人，抹除错轨的灾厄，我站在原地，倾盆大雨如坠落的刀刃，在我浑身拉出透明的血痕，可我却好像感觉不到寒冷，也感觉不到刺痛。只是站在这里，就这么远远地看着萨菲罗斯。

人的一生都在求爱，是因为人的一生都不在被爱。

“过来。”萨菲罗斯始终抬着一只手，雨珠从他锃亮的皮革手套间滑落，像断线的泪珠，他的声音绷得死紧，像是竭尽全力地在压抑着某些不平静，冷厉的唇线和颌线在雨中变得更加锋利，“不用再说下去，过来，回到我身边，我不需要你再证明。”

“过来。”他的喉结微动，最后一次向我发令。

“可我不爱你。”我哭着说道，简短的辞藻被我说得断断续续，泣音和低喘嵌进话语的每个音节里，“我从未爱过你。”

天空的尽头，云层破碎，一道冷白的惊雷轰落地面，群山颤动。

黑衣单翼的身影静默不动，他依旧抬着右手，神色姿态如匠人精心雕琢的绝艳雕像，完美优雅如神子一般，可俊美的五官上方，恐怖的戾气撕裂往日从容，黑压压的瘴雾如丝如缕，刺破漫天黄沙，在无边大地如疮瘤滋长。

“是吗？”

银发碧瞳的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起来，笑得越发肆意，越发张扬。轻慢的眉眼间是打破平衡后的彻底断线。他再度抬起脚，紧致的皮靴碾碎遍地沙砾，不紧不慢地向我走来，幽深的眼里只剩下歇斯底里的病态和疯狂。

“那又怎么样？”他问，“你不爱我，那又怎样？”

“无论如何，你都逃不掉的。”

——爱的另一面是什么？

萨菲罗斯，你曾问过我好几次这个问题。每次到我准备答复的时候，我都没能说出话来。可时至如今，我好像不需要答复了。

在你眼里，我已经看到答案了。

爱的另一面，是执迷不悟，是作茧自缚，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自欺欺人故作沉沦。

世人都在说爱，都在求爱，可终其一生，都并不被爱。

你编织了那么大的一张网，最后也只有你独自一人陷进网中。

“关于那个问题，我也有我的答案，你想听吗？”

银发碧瞳的男人微微歪头，妖冶昳丽的眼眸里浮动着纯粹的愉悦和笑意，他似乎十分畅快，以至于脸上倏然被鲜血溅染时，喉咙里都还在不断发出断断续续、延绵不绝的笑声。

那道笑声就像幽冥业火，或是午夜梦魇，穿透雷雨，震裂苍穹，循着我至死难以逃脱的巨网，紧紧追到我的灵魂深处。

他说，爱的另一面，是让整个世界一同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