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f7]爱的另一面 第10章 第 10 章

如果我没判断错的话，那个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在这个星球上，所有人死后，精神都会瓦解消散，汇入到生命之流。生命循环往复不息，纤长的生命之流就像连接婴儿与子宫的脐带，推着亡魂重新投入到人世之中。

可我的精神并未瓦解，也未曾消散。

有一抹比我更强大的意识一直在紧紧地缠着我，不让我散掉。

起初那两年，我一直浑浑噩噩，无法思考。我只能感觉到那抹更强大的意识体在努力地将我的灵魂碎片缝合，从生命之流的各处把我的记忆打捞起来，装入我的灵魂中。

到了第三年，我才恢复思考和交流的能力。

“……萨菲罗斯？”

睁开眼的时候，我所看见的不是“人”，而是一道模糊的混色光团。在生命之流里，所有人都丧失生前的样貌，取而代之的是或深或浅的绿色光点。光点曳着拖尾，在时间之力的推动下，和萤火虫似的随风舞动，清浅似仲夏夜晚丛中的新绿。我也是其中之一，但萨菲罗斯不是。

他的颜色要深得多，仿佛一团不详涌动的瘴气，深紫的瘴雾横亘在光河中央，就和血液里堵塞堆积的脓疮一样，天然地隔开一道屏障，并且还如丝如缕地往外逸散着浓黑的丝线，像是在侵染星球的血液。

他在死死地包裹着我。仿佛有了上帝视角，我能够看到自己被撕裂成许多块浅绿的碎片，瘴气充当起丝线，将我重新拼接起来。我如榫卯般嵌入那块凝结更实的漆黑整体之中，和他紧密相生，不分彼此。

过了一会儿，我能感觉到喜悦的情绪在透过神经末梢向我传来。

“你醒了。”

低沉悦耳的嗓音好像直接在我的脑海里奏鸣。

我不太习惯这种交流方式，好像每一句话都是贴着神经传递而来，致命的麻痹感会从灵魂中由内往外蔓延，仿佛能将我全身贯穿。但在这个地方，我们只能这样交流。

通过瘴雾的链接，情绪好像能够共享。每次在我开口时，我都能感受到低频震动的愉悦之意在顺着我的脑海淌过全身。

在生命之流的那几年，萨菲罗斯除了汲取这里的知识，筹备复活的计划，就是在和我说话。但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我在听。

灵魂的交流格外费力，我不像萨菲罗斯，好像有无法磨灭的意志和永不枯竭的精力，每次说完一句话后，我都陷入昏睡。在我昏迷的时间里，萨菲罗斯会不断从生命之流中捞起我能吃的东西，多数是其他人的灵魂碎片，塞进我的灵魂中。等到我苏醒后，他又继续裹着我，在我脑中开口。

“为什么要跟着我跳下来？”

这是他问得最多的问题，但我很少应答。

“你还会想着他吗？”

话中的“他”是谁，从来都不必言说。

“不要急，很快，很快我们就会复活。”他抚摸着我的头，轻轻呢喃，“放心，我不会丢下你。”

“从今往后，你只属于我。”他好像吻了我的额头。

“睡吧。”

黑夜永远比白昼更绵长。

……

虽然萨菲罗斯说过很多次，但我真的没想过我还能复活，而且……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复活在了一个陌生的少女体内。原因是她失足跌落到魔晄流里，恰好穿过我的灵魂。可能是她的肉身和我的灵魂匹配度很高，她的身体就像一艘船一样，猝不及防地就把我从水里捞起来了。

“……”

不知道萨菲罗斯是怎么想的。

他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无论如何，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活下来了。一直到0007年末，一队陌生的旅人来到了我暂居的村落。

“我们要找萨菲罗斯。”

傍晚的夕阳惨红凄厉，透过叶隙斜照在我们中间。四目相对那一瞬，我的眼里明晃晃地涌出错愕。来者六七人，其中有两人我都认识，除此之外还有一把剑。

五年前一同去尼布尔海姆的神罗兵克劳德，带我们一行前往尼布尔魔晄炉的向导蒂法，还有扎克斯的破坏剑。

他们并没有认出我。村长让我安排克劳德一行人的住宿，在将他们送到落脚的旅店后，我说出了我的名字。

克劳德的瞳孔微微瞪大：“你……”

“是我。”

令人意外的是，蒂法居然也记得我。

他们说，萨菲罗斯快要复活了。他拿到了黑魔晶石，准备召唤陨石，想要毁灭这颗星球，到时候谁都活不下来。而他们的同伴，一个叫爱丽丝的古代种已经被萨菲罗斯残忍地杀害了。

他们问我要不要一起去阻止萨菲罗斯。

……

再次见面的时候，萨菲罗斯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将所有人击退，唯独将我圈在怀中。

“我就知道你没有死。”

已经变异成怪物模样的前特种兵长官紧揽着我，他的身形已经比我大上许多，健壮有力的臂膀上覆盖着骨制盔甲，身体各处都流动着不详的紫纹，双眼几乎超越人类的界限，里面闪烁着非人的光辉。

他抚摸着我的脸，冰凉的面庞贴在我颊边，唇间溢出的字句近乎是满足的喟叹。

我沉默片刻，抬手覆上他的手，将它拉了下来。

“萨菲罗斯。”我说，“对不起。”

他的喉结动了动，四周流动的寒风和空气在某个瞬间几乎要凝结成霜雪，致命的压迫感在我周围暗暗攒动。他垂眼凝视我，非人的竖瞳妖冶平静，底下仿佛在酝酿足以灭世的风暴，看得人毛骨悚然。

我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他是如何定义我们之间的关系。

被丢下的两个孤零零的“人类”，曾经在黑暗中互相舔过伤口，也曾在最脆弱时互相帮扶。

萨菲罗斯其实也很缺爱。所以他看重友情，也会在朋友尽数离他而去后，骄傲地、孤独地、绝望地，抱着一具来自两千年前的尸体，温柔地喊它妈妈。

妈妈，是一种无偿赠予的爱。

他也想从我的身上得到爱，在他什么都失去了的时候，只有我陪在他身边。

……但我给不了他要的。

“在生命之流的时候，我回应不了，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说一声抱歉。”

在尼布尔海姆的那几天，我为杰内西斯的离开伤心落泪，独自将自己被撕裂的心脏缝合如初，那一刻我在想：我不想再爱了。

只要不爱，就不会受伤。

萨菲罗斯的手指捻上了我的嘴唇。似乎想拦住我接下来的话。

“我不是追着你跳下魔晄炉的，我觉得，至少我不能骗你。那是意外。”

“……够了。”他的唇角已经不带一丝弧度。

“我确实有想他。抱歉。”

我抬眼注视着他。

“抱歉，我不爱你。”我朝萨菲罗斯笑了一下，看见碧绿的湖海里汹涌起狂乱的风暴，也看见在他眼里，我的眼睛下方飞速地曳开一道浅色的水痕，“我不会丢下你，但我确实不爱你。”

“对不起。”

……

黑暗，无尽的黑暗。

灵魂像是被人反复撕扯，有什么东西被抽离了，又被强行塞进了什么东西。

有一个更强大的存在强行控制住我，我无法抓住具体的意识，也捕捉不住确切的思绪，只能被动地承受对方施加的一切。

千百个平行世界在我眼前反复变迁，反复聚合，而后消散，光怪陆离的场景好似万花筒里的谲丽艳景，不时重现令人迷眩的场景，而始终不变的，都是故事最终铺展高空的片翼，和落到广袤大地上的巨型陨石。

萨菲罗斯在不断地向我说话，但大多数话我都难以听清。他也并不期待得到我的回复。

在陷入长夜之前，我终于听清了他的话语。

如此低沉，如此温柔，缱绻得不可思议，就像年长的兽王对幼兽的耐心教诲。

“过去那些都没有关系，你以后只会爱我，很快就好了。”

“别害怕，不会很痛。”

“我们会重新开始。”

脑海中传来裂帛般的脆响。灵魂被彻底撕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