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首尔,暑气蒸腾。空气中弥漫着热浪、汽车尾气和路边小摊飘来的辛辣炒年糕香气,构成了一种既熟悉又陌生的都市交响。刚从仁川机场抵达市区的田宇澈,拉着一个简约的黑色行李箱,站在人来人往的明洞街头,微微眯起了眼睛。
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腕骨线条清晰,带着长期练习乐器留下的薄茧,也蕴含着习武者的力量感。三年了。自从父亲工作调动举家迁往广东,这还是他第一次独自在暑假回到韩国探亲。母亲因为一个重要的国际神经科学研讨会,比他晚一周回来。
“澈儿!这里!” 一个带着明显釜山口音的洪亮声音穿透嘈杂。
宇澈循声望去,看见表哥朴东勋正咧着嘴,用力朝他挥手。东勋比他大两岁,身材高大,穿着印有夸张图案的潮牌T恤,典型的韩国热血青年模样。
“东勋哥。” 宇澈扬起一个温和的笑容,快步走过去,自然地用流利的韩语打招呼,尾音带着一丝釜山特有的柔和腔调,那是童年浸染的印记。
“哇,我们宇澈又长高了!也更帅了!” 东勋用力拍了下他的肩膀,接过他的行李箱,“这混血基因真是作弊啊!皮肤还是这么好,眼睛还是这么亮,啧,走在街上回头率肯定爆表。” 他毫不吝啬地夸赞着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表弟。
宇澈只是笑笑,没有接话。他习惯了东勋哥的直率热情。他的目光扫过街道两旁光鲜亮丽的店铺、巨大的偶像广告牌、穿着时尚的年轻人,耳边是各种促销广播和流行音乐的混响。韩国的节奏,比他记忆中在广东生活的步调要快得多,也喧嚣得多,带着一种强烈的、试图抓住一切注意力的能量。
“怎么样?首尔变化大吧?跟你在广东待着感觉完全不同吧?” 东勋一边推着行李箱,一边兴奋地问。
“嗯,很热闹。” 宇澈点头,声音温和而清晰,“广东也很繁华,但氛围不太一样。这里…更有冲击力。” 他用了一个比较中性的词。他的中文在广东三年早已纯熟,甚至带点北方口音的干脆,但思考时,韩语和俄语的逻辑有时会微妙地交织。
“冲击力?哈哈,说得好!” 东勋大笑,“走,哥请你吃冰!降降火气,顺便给你接风洗尘!”
两人钻进一家冷气十足的甜品店。宇澈点了一份红豆冰沙,东勋则要了份淋满炼乳和水果的刨冰。
“在那边学习怎么样?听说你又是年级前十?” 东勋挖了一大勺冰塞进嘴里,含糊地问。
“还好。理科比较顺手,文科需要多花点时间。” 宇澈用小勺轻轻搅拌着细腻的红豆冰沙,动作斯文,“社团活动挺有意思,学了些武术套路,和跆拳道感觉不太一样,但又有相通之处。” 他提到武术时,眼神里掠过一丝专注的光。
“武术?哇,酷!下次教哥两招防身!” 东勋眼睛一亮,“对了,柾国那小子!你联系他没?他好像就在首尔当练习生呢!Big Hit什么的公司?”
听到这个名字,宇澈搅拌冰沙的手微微一顿,清澈的眼眸里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柾国… 还没。刚下飞机。” 他的语气依旧平稳,但熟悉他的人能听出那平静下的波动。釜山的童年邻居,一起画画、踢球、偷偷模仿电视里歌手跳舞的竹马… 时间仿佛被这个名字拉回了数年前。他知道柾国追逐音乐梦想去了首尔,只是没想到自己也会以这样的方式回来。
“哎呀,赶紧联系啊!那小子要是知道你回来了,肯定高兴疯了!” 东勋催促道,“他现在可是朝着偶像努力呢,虽然听说练习生生活苦得很。”
“嗯,会联系的。” 宇澈应着,低头吃了一口冰沙,红豆的绵甜在舌尖化开,混合着牛奶冰的清凉。他想起小时候,柾国总喜欢抢他碗里的红豆,被发现了就眨着那双标志性的大眼睛装无辜,像只贪吃的小兔子。
下午,东勋充分发挥了地陪的热情,拉着宇澈在明洞、弘大这些年轻人聚集的地方穿梭。宇澈像个安静的观察者,用他那双融合了东方柔和与西方深邃的眼睛,记录着眼前的一切。他看到街头涂鸦墙前拍照的潮人,地下通道里忘情演奏的乐队,橱窗里陈列的精美乐器… 他习惯性地在脑中构图,思考着光影和色彩,这是绘画和摄影带给他的本能。
路过一家装潢雅致的乐器行时,宇澈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橱窗里,一架光泽温润的三角钢琴吸引了他的目光。不是常见的黑色,而是深沉的酒红色,在灯光下流淌着低调奢华的光泽。
“怎么了?想进去看看?” 东勋注意到他的视线。
“嗯… 很久没碰钢琴了。” 宇澈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怀念。在俄罗斯的童年,古典钢琴是必修课;后来在广东,学业和社团占据了大部分时间,只有偶尔在学校的琴房才能弹一会儿。指尖似乎回忆起了触碰琴键的冰凉触感。
“走走走!进去看看!” 东勋二话不说推着他进了店。
店内凉爽安静,空气中漂浮着木料、皮革和弦乐器特有的松香味。各式各样的乐器陈列有序,像一座声音的宝库。宇澈的目光流连在吉他、小提琴上,但最终还是回到了那架酒红色的三角钢琴前。
店员是一位气质温和的中年女士,看到宇澈专注的眼神,微笑着上前:“客人对这台琴感兴趣吗?音色非常棒,是欧洲名师手工调校的。有兴趣试试音吗?”
宇澈犹豫了一下。他并非想买,只是… 有些手痒。一种久违的、对音乐本能的渴望在心底苏醒。他看向东勋。
“试试呗!让哥听听我们宇澈大师的水平!” 东勋怂恿道,他对这个多才多艺的表弟向来充满自豪。
宇澈点点头,在店员鼓励的目光下,轻轻掀开了琴盖。象牙白的琴键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坐下,调整了一下坐姿,肩背自然而然地挺直,带着一种经过长期训练的优雅仪态。他深吸一口气,修长的手指悬停在琴键上方片刻,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然后,指尖落下。
一串流畅、清澈如溪水般的音符流淌而出。他弹奏的并非炫技的练习曲,而是柴可夫斯基《四季》组曲中的《六月船歌》。旋律温柔而略带忧郁,带着俄罗斯广袤森林和宁静湖泊的气息,瞬间驱散了夏日的燥热。他的指法精准而富有感情,触键的力度控制得恰到好处,既有俄式古典的深沉叙事感,又融入了东方特有的细腻内敛。
琴音在安静的店内回荡,吸引了零星几位顾客驻足倾听。东勋靠在旁边的墙上,脸上满是“看吧,我表弟就是厉害”的得意笑容。
宇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童年的莫斯科琴房,冬日的暖阳透过高大的窗户洒在琴键上… 广东校园里,窗外凤凰木开得如火如荼… 还有釜山海边,和柾国一起听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种种画面随着旋律在他脑海中交织。他下意识地加入了一点即兴的变奏,让原本的旋律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他自己的东方韵味。
就在这时,店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一个穿着简单Polo衫、休闲裤,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约莫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他似乎只是随意逛逛,目光扫过乐器,但当宇澈的琴声传入耳中时,他脚步一顿,镜片后的眼睛瞬间锐利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循着声音望去,目光精准地锁定了坐在钢琴前的那个身影。
混血儿深邃立体的侧脸轮廓,专注而沉静的神情,挺拔优雅的坐姿,还有那双在琴键上跳跃、仿佛天生就属于音乐的修长手指… 更重要的是,那琴声中蕴含的独特气质——古典的根基,流行乐的律动感,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融合了多元文化的辽阔与深沉。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爱好者的水准。
男人没有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排吉他的阴影里,像一位经验丰富的猎人,耐心地观察着他的猎物。他看着宇澈弹完最后一个音符,余音袅袅散去,看着宇澈轻轻盖上琴盖,脸上带着一丝完成艺术表达后的满足和淡淡的怅然。
“Bravo!” 角落里,一个低沉而带着磁性的男声响起,打破了短暂的寂静。
宇澈和东勋都循声望去。
只见那个中年男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欣赏的笑容,眼神却锐利如鹰。他径直走到宇澈面前,递出了一张简洁的白色名片。
“抱歉打扰了。你的演奏非常动人,有独特的灵魂。” 男人的韩语标准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我是方时赫,Big Hit Entertainment的代表。”
“Big Hit?” 东勋失声叫了出来,眼睛瞪得溜圆,“柾国那小子在的公司?!”
宇澈的心跳,在听到“Big Hit”和“柾国”这两个名字同时出现的瞬间,漏跳了一拍。他低头看向那张名片,纯白的底色上,黑色的字体简洁有力:
??? (Bang Si-Hyuk)
Big Hit Entertainment
???? (Representative Director)
他抬起头,迎上方时赫那双仿佛能洞穿人心的眼睛。夏日的热风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乐器行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胸腔里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命运的齿轮,在这个充斥着琴音余韵的午后,发出了清晰而沉重的咬合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