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这不可能。
克洛弗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巨大的荒谬感。
怎么会呢?她和克拉克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克拉克善良到近乎胆小,克制、忍让、呆愣,日常束手束脚,小心翼翼,明明可以轻松移山倒海,但选择用最笨拙的方式救人。
他帮助他人,因为别人需要帮助而他可以。
他善于遗忘伤害,因为他受到过许多伤害误解。
在别人眼中,这些是美好的品格,高尚的象征。
但在她眼中,这是克拉克的弱点。无论他的身体多么无坚不摧,只要他的内心还如此柔软,那么他就永远是可被利用和击败的。
但这就是克拉克。一个堪称无所不能的外星人壳子里天真愚昧的“人”。
克洛弗曾经或许想过改变他,但那些在她看来有些“懦弱”的性格构成了克拉克灵魂的底色。在她没发掘自己的能力前,她就接受了克拉克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未来会被伤害、怀疑、猜忌,做一万件完美的事情也会被人揪着最微小的地方憎恶——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他会接受并原谅。
但这不是她。
她和克拉克在性格上就是两个极端。她张扬、放肆,认为秩序应该建立在实力的阶梯上,一切都应以自己的利益为出发点。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的,但她确定,一定和克拉克是截然不同的。
他们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呢?
他们是如此不一样。
……
克洛弗压住激荡的心绪,回答了乔-艾尔的问题,介绍了自己的名字。
在跟随乔前往检测区的路上,她再次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人。
她不认同这个想法。
因为如果他们是的话,她是什么呢?
一个力量、品格都不如克拉克的拙劣模仿品么?
她怎么会接受自己的定位是这样子的。
她已经有足够的“为什么他可以我却不可以”的嫉妒和愤怒要处理了。
在没有切实的证据前,她是不会认可这个猜想的。
——但如果这个猜想被证实了呢?
克洛弗手指不受控的抖了一下。
她按照乔的指示踏进检测舱。
舱门缓缓关闭,克拉克的那张漂亮的,带着一点担忧一点期许的脸,也一寸寸被舱门阻隔。
白色的雾气从两边的孔洞里喷了出来,充斥着她的视野。
她有些放空。
如果他们真的是一个人呢?
她需要做什么才能证明,她是真正的她?
她又需要如何面对,如果没有克拉克,这一切,包括眼前的堡垒,都是她的这个事实呢?
她要掠夺克拉克么?
她要……抹除克拉克么?
她有这个能力吗?
为什么要让她在克拉克之后,来到一个“她”已经存在的世界?
舱门再次打开,克拉克伸手把她拉出来。
她需要暂时逃避一下这些问题。
她看着克拉克,他在把她拉出来后没有第一时间松手,有些欲言又止。
克洛弗很熟悉,他这个姿态,就是在想如何安抚她。他总是很喜欢通过肢体接触来传递支持与关切。
不过他不知道,他有些难以启齿的那些关于她的“真相”,她早就知道了。
但她还是装作有些期待地看着克拉克,看他打算如何向她解释她是个异世界来客这个事实。看着他满脸纠结还有有些乐趣的。
“你是一个奇迹。”他最终说。
“我的亲身父母为我设定了旅途终点,我才最终降落在地球。而你,你穿越过无数时间空间,最终还是精准地降落在了地球。你看过许多人穷极一生都无法看到的景色,你……”
“………”
克洛弗听着他越讲越文艺的说辞,有些无语。
“说人话。”她打断他,“我没懂你在说什么。”
“他是说,”乔接过了克拉克难以说出口的话,“我们发现,你符合许多氪星人的基本特征,但和这个世界的氪星人有很大的区别,你的一切都和我们是相反的,器官的位置,能力的源泉——所以我推测,你可能是来自其他宇宙的氪星人。”
“哦,这样。”克洛弗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她总算把自己的身份在他们面前过了明路,之后她就可以随便说“氪石”而不是每次都要石头石头的代指,还可以在以后别人再管她的时候,理直气壮地说,我和你们不一样。
不过她一看克拉克的神情,就知道他又开始脑补什么她要强伪装自己的离奇剧情了。随他吧。
她听乔又科普了一点氪星常识,然后听他介绍说这里有氪星已知的所有星系的知识。
一个念头突然擦过她的脑海。
“你知道七肢桶么?”
“七肢桶?”乔重复一遍,转身在主控台操作一番调出一张图投在空中,“你是说他们么?我们称他们为‘摩瓦凯’,它们是生活在库图鲁星系的一种外星生物。”
图片里是一种极度对称的生物。它们轴心处是一个圆桶,圆桶连接着七条长肢,每一条长肢都可以充当腿,也可以充当手臂。
克洛弗自然没见过“七肢桶”,但看这个造型也能猜测出它们被命名为七肢桶的原因。
因为它们真的就是一个桶上七个肢。
克拉克也凑过来,“这就是费舍尔博士特意提到的那种外星人?”
“应该是。”克洛弗回答。
“它们有什么特别的么?”他转头问乔。
“它们和我们对时间的认知是不一样的。”乔解释,“我们和人类一样,是线性思维模式,事情在我们看来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发生的。但是对‘七肢桶’来说,它们的思维是同步并举模式,过去与未来是同时发生的。它们按照已知的‘未来’行动,使得既定的未来成为现实,如此才赋予了事件先后顺序。”
“过去与未来同时发生?”克洛弗一下子没明白。
“通俗点来说,它们能预知未来。”乔说,“但对他们来说,这不叫‘预知’。它们没有过去、现在、未来的意识,所有事情都是随机的同时存在于它们的脑海中的。它们可以同时身处于过去和未来。”
克拉克赞叹,“好神奇的生物。”
“是的。宇宙如此广袤,我们能想像的不能想象的生物都在其中。”
“但如果他们能预知未来的话,假如那个未来并不是一个好的、令人期待的未来,它们不想去改变那个未来么?”克洛弗问。
乔挥挥手,展示了更多“七肢桶”的照片和它们的生存环境。
“‘改变未来’也是只有我们这种先后顺序模式的意识里才会有的概念。”他说,“对于它们而言,未来就是既定的,它们行事的动机与未来事件的目的是相统一的,它们要做的只是将既定的未来变成现实。”
“哪怕那个未来是悲剧?”克洛弗问。
“哪怕那个未来是悲剧。”乔肯定道。
克洛弗摇摇头,无法理解。
“也就是说,它们在做每一件事,说每一句话之前,其实都已经知道了所有的结果。”克拉克总结。
“是这样的。”乔点点头,“不过它们不怎么说话。对于他们来说口头语言是需要按顺序发出的,以它们的思维模式这是很别扭的。它们更偏向书写。只要完成书写,看一眼,所有的信息便尽收眼底。”
他给他们展示了七肢桶的书写文字。
那是一团七拐八绕,无数长长的笔画全部纠缠在一起的一大坨文字。比起人们印象里的文字,那可能更接近图画。
“这是它们的……文字?”克洛弗不确定地问,“它们一个字这么复杂么?”
“这是一段话。七肢桶的书写习惯就是,不论一段话有多长,最终呈现的都是这样一个整体。”
乔说着,为他们播放了两段七肢桶的书写视频。
当然,七肢桶是用他们那长长的,不知是手是脚的“肢”写字的。它们起笔都是一条又长又弯弯绕绕的曲线,从上贯穿至下,或者从左贯穿至右。后续也都是一条又一条曲线,无数条曲线交错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团文字。
乔停住画面,用手在那一团文字上圈起了一小块,“这里就是它们语言里的‘我’,这里是它们语言里的‘吃’。”他又圈了另外一小块。
克拉克看明白了。
“所以他么并不是一个字一个字写的,它们起笔画一条线,而这条线会经过它们要写的这段话里面的很多个文字。”他突然把一切都联系了起来,“它们知道‘未来’是什么样的,也就是说,它们在起笔之前就知道要写的这一整段话会长成什么样子,所以它们的每一笔,都力求效用最大化——每一笔能参与的字越多越好,因为这样最省力。”
乔点点头认可。
“这真是太神奇了。”克拉克大开眼界。
虽然说他也是个神奇外星人,但是他的“神奇”更多体现在物理层面。更快、更强、更无坚不摧。但是七肢桶的“神奇”是认知层面的,它们的思维方式对人类和氪星人都是颠覆性的。
“那对它们来说,每一天每一刻,是不是都像是在表演?”克洛弗隐隐抓住了什么,“因为它们早就知道过程和结果,要做的只是将它们‘实现’,是不是就像舞台剧演员在台上念台词那样?”
“可以这么理解。不过这对他们是最自然的生活方式,他们一直以来都是这么过的。”
“那……人类可以拥有它们的这种思维方式么?”克洛弗目光灼灼地追问。
“比如说,通过学习它们的语言?”
“七肢桶”来源于特德.姜的著名科幻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改编的电影就是《降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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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