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辛自己其实也不想这么一惊一乍吓唬人。
一开始只是一点点的胸口发闷,她并不十分在意,直到方多病私下里和她说了那句话,她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身份已在他面前暴露无遗后,忽然就一口气喘不上来了,一头栽倒。
“不会真是我害她的吧?!”方多病看着无声无息躺在床上的女子,欲哭无泪,“我就说了一句话,就一句话!”
“她的手好冰,怎么回事?”石水意外碰到莫辛的手,结果被冷得瑟缩了一下,“像是整个人在冰水里泡过的一样。”
“莫辛的功夫高强,连中了笛飞声全力一掌都能立刻恢复,怎么会严重至此呢?而且这笛飞声的武功也并非是阴寒一路的,照理来说不会让她产生这种症候的。”江白鹑见多识广,提出了疑问。
其余人中,乔婉娩一听到莫辛昏迷,连婚礼也无心继续了,不顾肖紫衿的强烈反对执意亲自照料。本该卧床养伤的苏小慵也不管自己的伤情,非要来看上一眼才肯去休息。只是这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除了在莫辛病榻前急得乱转,其他什么都做不了。
“李神医和关侠医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便见李莲花和关河梦快步走入房中。前者目不斜视地越过一干人等,全不似日常那般有礼,直接坐到床边,捞起莫辛的手腕,缓缓探入真气。
“仿佛是中了什么寒性极重的内伤或者毒,寒气将她的经脉都冻住了,使真气运行不畅。”李莲花判断道。
“我让人先在房中生起炭火,备汤婆子和厚被褥,以防伤势再恶化。”得到李莲花肯定的眼神后,乔婉娩便利落地吩咐侍女安排下去。
“那是不是找些升阳的药物让她服下,然后再以阳刚内劲输入,催化药力?”江白鹑问道。
“这不过拖得一时。”关河梦随之也切了脉,摇了摇头,“她真气不弱,要能消化得了这股寒气自己早就消化了。可如今反倒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可见这寒气并不是一般的阴寒内力或者寒毒,须得对症而为。”
“诸位,包括乔姑娘,莫辛这半日来与人作战的过程你们都看着,可有察觉任何不对劲之处吗?”李莲花立马向众人询问。
在场之人闻言都努力思索起来,忽然间乔婉娩脑子里灵光一闪,失声叫道:“难不成是那颗白丸?!”
“什么白丸?”
“被袭之时角丽谯曾向我射来一颗白色小丸,莫辛为了保护我将它抓在了手上,后来再看这小丸便消失不见了。可问她是否有所不适,她也只说没事。”乔婉娩上前翻开莫辛的左掌,众人上前一瞧,果然见上面还剩了一点点未完全磨灭的白痕。
更擅长药理的关河梦凑近她的手嗅了嗅,一阵腥臭之气扑鼻而来。
“是毒,又不止是毒。”他眉头紧皱,脸色凝重,“其中毒的部分该是来自虫蛇一类,至阴至寒。但还有一部分…….是蛊。”
“蛊?蛊怎么了?”在场大部分人乍听之下只是疑惑,只有李莲花闻得此言,脸色一下变得煞白。
“如果只有毒,遇上内功深厚或者修习纯阳功之人,只要中毒时间不长,很容易将其逼出或消解。可是若以作为活物的蛊包裹之,则可遇真气生发,见鲜血疯长,甚至还能蛰伏在人体内伺机发作。我猜一开始莫辛感觉无事,继而与笛飞声全力争斗后才骤然出问题正是因为如此。这白丸的设计者端的是心思毒辣。”
“可到底是何种毒何种蛊,此二者又以什么配比组成我们全然不知,莫姐姐这伤势又拖不起。这可如何是好啊……”苏小慵本身就气虚力弱,这一担心之下更是差点晕厥。
正在大家一筹莫展之时,乔婉娩刚遣下去安排事宜的贴身大丫鬟忽急步回到房内,手里捧着一个精致小盒,通报道:“小姐,各位贵客,婢子在贺礼中发现一奇怪物什,不敢擅专,只能请诸位定夺。”
乔婉娩接过小盒打开,其中除了一张洒金红笺什么也没有。她拿起笺纸,将上面所写的内容缓缓读出:“冰中蝉,雪霜寒。解其毒,扬州慢。”
“看来今日之事是早有预谋。阿娩,你最近一定要小心,任何时候都不要离人。”肖紫衿的注意力永远都在乔婉娩身上,引来石水的怒目而视。她又接着道:“可恨叫角丽谯那妖女逃跑了。那这笺既然是角丽谯留下的,不会有诈吧?”
关河梦在脑中搜索了一下,一无所获:“‘冰中蝉’这个名字听着倒也符合其毒蛊合流的特性,但我从未耳闻,不知真假。不过这后半句所说,扬州慢可解此毒,应该是真的。”
“扬州慢是天下至阳至纯之内力,富含正念生机,恰是这阴毒之物的克星。可惜李相夷已身故十年,也未听说他有什么传人,这奇功世间再难寻觅。”
大家听到此,也是叹息的叹息,忧愁的忧愁。
【……李相夷,他还活着。】
【他在哪里?】
【你会知道的。】
而一天之内第二次听到李相夷的名字的乔婉娩,脑海里却不由得浮现出角丽谯动手前与她的一段对话。与此同时,一些看似迷雾一样的信息开始显现出真容。鬼使神差地,她的目光落到了在莫辛床边的李莲花身上。
他的脸上除了忧心忡忡之外,竟还有一丝她看不明白的,松快。
“那现在咱们怎么办?总不能到地下,不,海底把李相夷叫上来救人吧!”莫辛多次在笛飞声手下救下方多病,恩情未还恩人却要死去,他也是急得跳脚。
“别急,我倒有一法。关侠医,你可还记得我们当时在客舍里探讨的以毒攻毒的法子?”说是探讨,其实基本上是关河梦单方面怒斥李莲花草菅人命。
“所以李先生的意思是要采用这样的法子?”关河梦的眉头都快要拧成麻花,语气中不认同之意甚浓。
“眼下大家也无他法嘛,况且我也曾见过普渡寺的无了方丈以此法为病人治毒,过程虽不简单,可最后结果不错。至于具体的流程,我们可以先用性热的鹤顶红封住寒毒避免其行于全身,然后再以针法将毒一道引出。而剩下的蛊虫,只要把寒毒解了自然就成了疥癣之疾。”
李莲花说得头头是道,倒真像是那么回事。关河梦虽还是不同意,但禁不住作为莫辛至亲好友的两名女子的坚持。
“我看这个风险值得冒!她现在每况愈下,连血都快要结冰了,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李神医,你就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吧。”石水果断决定采取李莲花的思路,乔婉娩也跟着点了头。
意见既已统一,那李莲花就开始不客气地提要求了:“光是鹤顶红还不行,我需要有特制的汤药作为引子,麻烦各位去寻深冬梅、新春李、夏末荷、早秋菊各六十朵。”
“这些东西都不常见,一时间怕不能集齐。李神医,你确定你没搞错?”许久不说话的纪汉佛谨慎地提出实操难度。
“那我们把镇上的果铺茶铺都寻一遍,不行就再去扬州城中找,总能找齐的。”苏小慵声音虽弱,也有毅然决然之意。
事不宜迟,众人立马分头去寻李莲花所言的各式花朵。之后他又打发留下照料的丫鬟去准备热水,有意识地将房间里的人清空。
等确认全部人都已远离此间,他快速回到床前,把莫辛扶起坐好,将双掌掌心贴在她的后背之上,自丹田运气至掌中,缓缓导入扬州慢内劲。
虽说人事不知,但莫辛并不是对这直透心底的冰寒无感,也一直本能地以自身功力相抗,因此当一股温暖纯和之气进入体内时,她便被唤醒了。
她惺忪地睁开眼,微微将头转向身后。
“不要动,”李莲花额头冒着细汗,温柔又不容拒绝,“你中毒了,我在给你驱毒。”
莫辛忽地浑身一激灵,脑子瞬间彻底清醒。
“不不不,这怎么行!你这,这……不合适!”她猛地一下弹起来,可到了半道又因力软筋麻而一头倒在榻上。
“说,说笑了,李神医,您一个不会武功的江湖游医,哪里来的内力帮我驱毒呢?”即使一遍遍地打着冷战,经脉空空,她也要勉强着盘腿坐好试图运功,“毒而已,我自己可以逼出来……”
“性命攸关,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等扬州慢通开肺腑的淤毒,自然有的是需要你运功逼毒的时候。”
“扬州慢?什么扬州慢?哪里来的扬州慢?没听说过!”
听着这些拙劣而徒劳的掩饰,李莲花的目光里露出一丝久违的,属于李相夷的烦躁。他深吸一口气,强硬地扣住她的肩膀,并逼她直面自己。
“听着,平日里你要玩过家家自有你的道理,我由得你。但今天我的道理最大,恕我不能再陪你玩下去了。”
“莫辛,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个救我的人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