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席虽开始时有些刀锋剑影,但许昭白那样的一剑过后,自然只会是一场宾客尽欢的华宴。
宴会上的喧嚣与杀机仿佛被厚重的帐帘隔绝在外,楚留香一行人来到为他们安排的帐篷当中,空气中仍残留着烤肉的焦香和葡萄酒的微醺气息,但更多的是一种紧绷后的疲惫与警惕。
那位琵琶公主说的不错,只要成为了他们的上宾,就会有在沙漠里最好的待遇。有侍从引着众人前往专供贵客使用的浴帐,许昭白跟着侍从前往女客专用的温泉,温热的水汽氤氲,洗去在沙漠几天的精疲力尽。
当她掀帘回到楚留香等人所在的帐篷时,楚留香、胡铁花、姬冰雁正在商量之后应当何去何从。
最先看到她的反而正对着帐篷门的胡铁花。
胡铁花张大了嘴,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酒囊都忘了往嘴里送,琥珀色的酒液滴落在地毯上,他浑然不觉,半晌才喃喃道:“我的老天爷……许……许姑娘?这……这也太……”他搜肠刮肚,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眼前这惊人的美丽与陌生感。
楚留香听到动静,顺着胡铁花的视线看过来,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微微一怔。
帐篷内烛火通明,照耀在的洁白无瑕的脸庞之上,神水宫养出的高傲清冷的剑客在异域华服之下,变成一个令人惊艳的异域美人。
一头如瀑的青丝被巧妙地编成了无数细小的发辫,发辫间缠绕着细小的金链和打磨圆润的彩色琉璃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出细碎悦耳的声响。
额前垂下一串精巧的、镶嵌着蓝宝石的金色额饰,衬得本就莹白的肌肤更是欺霜赛雪。
身上不再是清冷的中原裙衫,而是一套华美的沙漠少女服饰:上身是剪裁合体的、以金线绣满繁复缠枝莲纹的孔雀蓝小坎肩,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一小截精致的锁骨;下身是同色系、质地更为轻盈的长裙,缀着细密的金色流苏;腰间束着一条宽宽的、镶嵌各色宝石的银质腰带,勾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肢。
这身装扮大胆、热烈、奔放,充满了沙漠的野性与王室的奢华,与她平日的清冷高傲截然不同,形成一种强烈的、令人屏息的视觉冲击。
楚留香眼中爆发出难以言喻的惊艳光芒,他脸上的笑意加深,目光如同最温柔的月光,细细描摹着眼前这朵仿佛在沙漠中骤然盛放的美人花,他忍不住抚了抚鼻子,似乎也被这强烈的美所震撼,
姬冰雁万年冰封的脸上也罕见地掠过一丝波动,他飞快地扫了一眼许昭白,随即目光便锐利地转向那个侍从,眼神冰冷。
许昭白倒是十分自在从容,她在神水宫和师姐妹玩闹时,多么大胆的服饰都曾穿过,更别提只是一套沙漠少女的服饰。
她在众人的目光下坦然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洗漱过后她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也有心情来问问楚留香几人之后如何打算的。
就在这微妙气氛中,帐篷的门帘再次被掀起。
一名身着龟兹服饰、喜气洋洋的中年侍从走了进来。“各位贵客安好。奉伟大的龟兹王旨意,特来告知各位一件喜事。”侍从的笑着将目光落在了还处于石化状态、酒囊歪斜的胡铁花身上。
“胡铁花胡大侠,豪迈不羁,气概非凡,深得陛下欣赏。”侍从的声音在安静的帐篷里回荡,“我王膝下有一公主,正值妙龄,才貌双绝。我王观胡大侠与公主,实乃天作之合,欲招胡铁花胡大侠为驸马,与公主共结百年之好!不知胡大侠,意下如何?”
这个侍从的话如同一个巨大的霹雳,炸得帐篷里所有人都懵了!
“噗——!”胡铁花嘴里最后一口酒终于没忍住,全喷了出来,呛得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脸憋得通红,也不知是呛的还是惊的。他指着自己的鼻子,眼睛瞪得比刚才看到许昭白时还要圆,声音都变了调:“驸……驸马?!我?!娶公主?!老臭虫,我……我没听错吧?!”
姬冰雁万年冰封的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缝隙,嘴角极其罕见地、抽搐般地向上扯了扯,那表情说不清是震惊还是幸灾乐祸,眼神复杂地在胡铁花和楚留香之间扫视。
楚留香却没有朋友被看上,自己没有被看上的复杂心绪,要知道以往他们三个这种事情都是落在他的头上。
他还在不停地瞄旁边正在喝水的那位剑客美人,鼻子都快被他摸破皮了。只有一只耳朵在听来人的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个侍从说了什么。他惊异的看着咳得惊天动地的胡铁花,终于忍不住,从胸腔里发出一声低沉而愉悦的轻笑。
楚留香这声低沉悦耳的轻笑,在胡铁花惊天动地的咳嗽声和姬冰雁那万年难见的、疑似抽搐的表情中,显得格外清晰。
胡铁花好不容易顺过气,一张脸涨得通红,也不知是酒呛的还是急的,他猛地抬头,指着楚留香,声音都拔高了:“老臭虫!你……你笑个屁啊!这……这算怎么回事?!”他求助般地看向姬冰雁,结果只看到老雁那张冰块脸上残留的一丝古怪扭曲,显然指望不上。
楚留香脸上那抹促狭的笑意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圈看热闹的波纹。他慢条斯理地抚了抚鼻子,目光在胡铁花那张脸上流连,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
“你慌什么?”他尾音拖长,带着一种气死人的悠闲,“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龟兹王亲口赐婚,对象还是他那如花似玉的宝贝公主。多少人梦寐以求都求不来的泼天富贵和艳福,就这么砸你头上了?”他故意顿了顿,欣赏着胡铁花越发窘迫的表情,继续火上浇油,“怎么?莫非是嫌弃公主不够美?还是嫌这驸马爷做得不够威风?”
“老臭虫!你……你少在那儿说风凉话!”胡铁花急得跳脚,恨不得扑上去捂住楚留香的嘴,“我胡铁花是那种贪图富贵的人吗?我……我自由自在惯了,大口喝酒,大块吃肉,天为被地为席!这驸马爷……这驸马爷跟坐牢有什么区别?还得守着那么多规矩,我……我……”他越说越急,舌头都快打结了,眼神飘忽,完全不敢看旁边侍从那张脸。
而那位传旨的侍从脸上堆满了热切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充满了由衷的喜悦:
“哎呀呀,胡大侠!莫要再犹豫啦!”他上前一步,“这可是天赐的良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呐!您瞧瞧,您一表人才,豪气干云,公主殿下慧眼识珠,这不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快快答应了吧,小的这就回去禀报我王和公主殿下这个天大的喜讯!”他一边说,一边用充满期待和催促的眼神热切地锁定胡铁花。
胡铁花被这侍从连珠炮似的恭喜和那灼热的目光盯得更加头皮发麻,感觉自己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的羊腿。他看看侍从那张笑得跟菊花似的脸,又看看楚留香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表情,再看看老雁那万年冰山脸上残留的、绝对是在幸灾乐祸的弧度。
他猛地一跺脚,仿佛下定了某种慷慨就义般的决心,一把抓起掉在地上的酒囊,狠狠灌了一大口,酒液再次顺着胡子流下来,他也顾不上了。然后,他转向那眼巴巴等着他回话的侍从,那张平日里豪气干云的脸上,此刻竟硬生生挤出几分从未有过的扭捏。
胡铁花清了清嗓子,眼神依旧飘忽,左顾右盼,就是不敢直视侍从那热切的目光。他粗壮的手指不自在地揪着自己那沾了酒渍的衣襟,声音也变得瓮声瓮气,带着一种极其不自然的羞涩:
“咳……那……那个……龟兹王的恩典……公主的美意……”他憋了半天,脸憋得更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胡……胡某……嗯……那个……答应了!”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大得震得帐篷顶上的金铃似乎都晃了晃。吼完,他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把将酒囊甩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整个人耷拉着肩膀,仿佛刚打完一场比对付十个高手还累的仗。
“好!好!好极了!”侍从脸上的喜色瞬间炸开,如同盛放的烟火!他激动地一拍大腿,连连躬身:“恭喜驸马爷!贺喜驸马爷!天大的喜事啊!小的这就去禀报我王和公主殿下!”他一边说着,一边喜不自胜地连连作揖,脚步轻快地退了出去。
侍从一走,帐篷里压抑的爆笑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忍不住了!
“噗——!”
“哈哈哈哈哈哈!”
就连姬冰雁,那张万年冰封的脸上也终于彻底融化,嘴角咧开一个极其罕见的、堪称灿烂的笑容,虽然没有其他人那么夸张,但那胸腔剧烈的起伏都表明这位冰山也被胡铁花这扭捏作态的答应和侍从那喜出望外的样子给彻底逗乐了。
连侍立在一旁的那龟兹侍女,也再忍不住,捂着嘴咯咯地笑出了声,清脆的笑声在帐篷里回荡。
整个帐篷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只有新晋的胡大驸马一个人涨红着脸,像个受气包一样杵在中间,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爆笑,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地毯里,嘴里还兀自嘟囔着:“笑!笑!笑死你们算了!答应了就是答应了嘛!有什么好笑的”说到最后,声音细如蚊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