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宝?”
灼华眼睛倏地一亮,仿佛被点亮的星辰,“有多少?”
她下意识地抓住了宫九的袖口,微微摇晃,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宫九见她这般模样,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宠溺笑意。
他抬手挥退了左右侍从,却只是好整以暇地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并不言语,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灼华立刻会意。
扭身跑到旁边放置着的、冒着丝丝寒气的紫檀木冰鉴前,从中取出一颗红艳艳的荔枝,纤指灵巧地剥开晶莹剔透的果肉,殷勤地递到他唇边,眼巴巴地望着他。
宫九就着她的手吃了荔枝,清凉甜润的滋味在口中化开,这才缓声道:“当年那笔钱财或许还算不得惊世骇俗,但当年携款而逃的几人,以此为本,几十年经营下来,如今积聚的财富……”
他微微一顿,看着灼华屏息凝神、连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模样,缓缓吐出后半句,“细细算来,怕是比当今朝廷的国库,还要丰厚几分。”
“比国库还要多?那得是多少呀!”
灼华听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双美眸瞪得圆圆的,仿佛已经看到了金山银海在眼前闪烁。
宫九瞧着她那财迷心窍的小模样,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道:“这笔资财数额过于庞大,我已与父王商议,即日便向皇上密奏。务必赶在陆小凤之前,将这笔钱找出,纳入掌控。”
告诉皇上?
灼华一听,小脸顿时垮了下来,嘟囔道:“那……那不是没我什么事儿了?”
宫九低笑出声,他没有解释皇帝和臣子之间的权衡之道,也没有说这件事,他作为主导人,到时候雁过拔毛不过是大家心知肚明的默契罢了。
太平王府理所当然要拿走部分,皇帝也能扒拉部分到自己的私库,最后剩下的才是填进国库。
委实是你好,我好,大家好的的一件益事。
“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到时候……”
他目光深邃地望入她因失落而显得有些水汽氤氲的眼中,一字一句,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
“师兄的就是你的……嗯?”
-----------------
季暑六月。
山坡上漫山遍野的桃花与杜鹃正肆意绽放。
粉的如霞,红的似火,层层叠叠铺展至天际。
花满楼虽目不能视,却能感受到风穿过花枝时带来的震颤,那沁人肺腑的芬芳随山风漫卷,丝丝缕缕萦绕在鼻尖。远处偶有鸟鸣清越,近处草叶间虫声窸窣,这一切鲜活的存在,都仿佛在为他描绘这一幅盛大而无声的美景。
他微微仰起脸,任由暖阳洒落面庞,那舒展的眉宇间竟似有光华流转,是一种发自内心的、难以形容的明亮与安宁。
然而在这片宁静之下,他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虑——
不知负气离去的吴小姐,如今身在何方?是否平安?
他虽未宣之于口,却始终自责未能护她周全,更因自己与陆小凤的牵连,使她陷入未知的风险。
这份愧疚与牵挂,如细藤缠绕心头,即便置身花海,也难以全然释怀。
陆小凤在一旁瞧着,心头一时不忍打破这静谧,却终究还是摸了摸他那两撇修得整整齐齐的胡子,开口道:
“我并不想煞风景,可是天一黑,西门吹雪就不见客了。”
花满楼侧过头,语气温和依旧:“连你也不见?”
陆小凤苦笑了一下,带着几分自嘲,也带着几分对那位朋友脾气的了。
“连天王老子都不见。”这是万梅山庄铁打的规矩,无人能破。
“若他不在呢?”
陆小凤摇了摇头,言辞断定:“他一定在。每年他最多只出去四次,”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只有在杀人时才出去。”
“所以他每年最多杀四个人?”花满楼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杀的都是该杀的人。”
“谁是该杀的人,谁决定他们是不是该杀的?”花满楼忽然极轻地叹了口气,带着一种不容转圜的坚决:“你去找他,我情愿在这里等你。”
陆小凤看着好友平静的侧脸,将劝说的话咽了回去。
他深知,花满楼看似温和如水,可一旦决定了什么事,便如磐石般难以动摇。
思绪不由得飘到上次那位负气而走的吴小姐身上,心头泛起一丝愧疚。
好友心中那份对对方的牵挂与歉意,他并非不知,只是眼下青衣楼一事迫在眉睫,实在无暇分身。
好在之前有人奉命来取走了吴小姐的包袱行囊,至少说明她目前安危无虞……陆小凤暗自叹息,这江湖事,总是难两全。
谁都不是傻子,那位主动寻来的上官丹凤姑娘,身上必然缠绕着巨大的秘密,如今此事偏偏与那可怕的组织“青衣楼”牵扯不清,他陆小凤既然遇上了,又岂能袖手旁观?
传说青衣楼有一百零八座,每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加起来便是一个庞大到令人心悸的势力。
他们不但人多势大,而且组织严密,行动诡异,作恶多端,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面对这样的对手,纵使是陆小凤,也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他明白,花满楼心中怀着同样的担忧,这才一路陪同他来这万梅山庄。
山庄的老管家沉默地将陆小凤引进屋内。
屋子里看不见任何花卉的踪影,却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芬芳,不似园中花海的浓烈,更像是雪后初霁时,寒梅独自绽放的冷香,幽远而持重,恰如它的主人。
西门吹雪脊背挺直地坐在一张用长青翅精心编成的软椅上,纹丝不动,仿佛已与那椅子融为一体。
他手中端着一只白玉杯,杯中的酒液呈现浅浅的碧色,映着他一身雪白无垢的衣裳,那衣料看起来轻而柔软。
陆小凤径直走到他面前,开门见山:“是不是不管是什么人来求你,不管求的是什么事,你都不肯答应?”他紧紧盯着西门吹雪的眼睛,试图从那片冰封的湖面下看出些许波澜。
西门吹雪的声音平稳,没有丝毫起伏:“我想要去做的事,根本就用不着别人来求我。否则,”他抬起眼,目光如两道冷电扫过陆小凤,“不管谁来,都一样。”
陆小凤道:“我这次来,本来是要你帮我去做一件事的,我答应过别人。”他深吸一口气,说出早已准备好的、近乎无赖的威胁,“你若不肯出去,我就放火烧你的房子,烧得干干净净。”
西门吹雪深邃的眸子凝视着他,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内心。
过了很久,久到陆小凤几乎要以为他会直接拔剑时,他才缓缓地,一字一句地道:“我的朋友并不多,最多的时候也只有两三个,但你却一直是我的朋友。”
陆小凤心头一热,立刻趁热打铁:“所以我才来求你。”他知道,能从西门吹雪口中听到“朋友”二字,已是极为难得。
西门吹雪笑了。
他很少笑,那微微勾起的唇角并未融化他周身的冰冷,反而让那笑容看来带着种说不清的、睥睨般的意味。他淡淡道:
“你并不是完全没有法子打动我!”
陆小凤眼睛一亮,急忙追问:“我有什么法子?”
西门吹雪的目光落在他那两撇修理得比眉毛还漂亮的胡子上,唇角那抹冰冷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缓缓道:“只要你把胡子刮干净,随便你要去干什么,我都跟你去。”
陆小凤彻底怔住,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心爱的胡子。
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条件。
江湖中任谁也想不到,心中除了剑似乎别无他物的西门吹雪,私底下竟会是这样一个人。
*
请动了最为麻烦的西门庄主。
然而,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意料。
接下来消失的人,却是上官丹凤。
陆小凤虽然十分担忧,可人海茫茫,一时间也无从找起,好在,就在他一筹莫展之际,一封拜帖被送来。
帖子是上好的洒金笺,纸质挺括,上面的字迹端正有力:“敬备菲酌,为君洗尘,务请光临。”
下面的具名是三个浓墨重彩的字——霍天青。
这个名字在江湖上颇有分量。
这人出身显赫的武林世家,自幼便被视作武林名宿天禽老人的独子,现在担任天禽门掌门人。
更重要的是,他如今更是珠光宝气阁的大总管。
送帖子来的,是个身着干净短褂、口齿伶俐的小伙子。
他恭敬地在门外躬身,言语清晰地说道:“霍总管已吩咐过,两位先生若是肯赏光,就要小人立刻备好马车在此等候,直接送两位往阎府去。
霍总管吩咐,他已在府中扫榻相迎,恭候两位大驾。” 这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安排得周到妥帖,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花满楼指尖轻轻拂过拜帖上凸起的字痕,脸上露出惯有的温和笑容,道:“看来这位霍总管,倒真是个很周到的人。”
陆小凤淡淡道:“岂止周到而已!”
无论那珠光宝气阁的主人阎铁珊究竟是怎样的角色,这封帖子都来得太是时候。
那轻描淡写的几个字背后,是他行走江湖多年磨砺出的警觉。
这过分的周到与及时的邀请,在这迷雾重重的时刻,更像是一张精心编织的网,正等待着猎物主动走入其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太平王世子(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