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诸葛正我将周撷夏兄长身死一事告知他后,铁手是第一个将此事再度提起的人。
这个温厚的君子不愿见周撷夏与诸葛正我和冷血之间生出芥蒂。
不光是他,无情也一样,无情的担忧比起铁手来只增不减,只是无情的做法要更加隐晦和细腻,他自己并不提及周觅青的死,只是寻常的时候叫年纪相仿的四剑僮多去找几回少年人,这次追捕毒剑周笑笑他也带上了周撷夏。
铁手虽然出言安慰,却也知此事并不是他一句话两句话便能有结果的。
周父周母死后,在诸葛正我向这对兄弟伸出援手之前,一直是周觅青和周撷夏二人一同生活,只是在搬来诸葛府邸后,在旁人看来,周氏兄弟的关系并不亲密。
周觅青一向不怎么耐得下性子看顾周撷夏,似他这般的少年天才傲气得很,心里满是功成名就,哪里管得了重病缠身卧床静养的幼弟。在周撷夏于诸葛正我身边治病期间,无情都比他要更像周撷夏的兄长。
然而世间万事,有情皆孽,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是与非,对与错,正与邪,又哪里是那么轻而易举便能分得清楚明白的。
戚少商自己也说不明白。
当年顾惜朝主动来投奔他,与他歃血为盟,成为结义兄弟,戚少商惜才,为他另设大当家的位置,与他生死同心,共度危难。
在顾惜朝杀害连云寨那些忠于戚少商的寨主以前,戚少商一直能将自己的后背托付给他。他们私下里关系也很是不错,把酒言欢,谈天说地,无所不聊。
在闲聊时,顾惜朝便提及了祝余祝难救,他问戚少商为什么会一直容忍这个脾气古怪的大夫找他的麻烦,他们结仇的原因究竟是什么,戚少商是否真的抢了他的女人之类的问题。
戚少商与红颜知己分分合合,他一向认为红粉知己是英雄豪杰的点缀,对于他究竟有没有跟祝余争女人一事,戚少商自己也不能给出完全肯定的答案。但他能回答顾惜朝的头一个问题。
因为他觉得祝余是个好人,是一个治病救人的好大夫。
现在顾惜朝背叛了他,让他付出惨痛的代价,断了一臂,死伤无数兄弟,如今不得不为了生死存活而狼狈逃亡。
“雷卷雷老总是你的兄弟不假,不过我也不是只请了雷老总,戚少商,你的朋友不少,敌人可也不少。”
顾惜朝叫雷卷一记失神指打断了鼻梁,原本俊朗的脸上裹着白布,看上去很是滑稽。
他有些得意地说道:“我本想迫你进毁诺城,但如今你流年不利,叫我们再度追上,想必在这里了却了你的性命,戚大哥只怕也无怨无悔。”
戚少商说:“我猜到了,你请了祝余对吧。当时他最后一次亲自动手来杀我,想必给你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错,祝难救祝公子当时可真是大手笔,我头一回见有人下了三里路的毒只为了杀你,连我也不幸中了招。而戚大寨主你居然在中着毒的同时躲过了祝余的袭杀,真是不得不令人佩服。”
“我记得,当时找人解毒也费了不少功夫,祝余的毒不是谁都能解的。”
“你想在此取戚少商的性命,不如先问问我!”
一道女声响起,戚少商先是一怔,转而脸上露出感动和不可置信的表情。
顾惜朝却无他这般闲情逸致,在这道声音响起的同时,一道凌厉的攻击也朝他袭来。秀美的女子持剑出招,剑气如满天纷飞的霜絮,美得惊人,也辣得凌厉。
与他同行的黄金麟也免不了成为被攻击的对象,而且黄金麟发现自己想要接下这攻击相当吃力。朝他袭来的剑势并没有多么毒辣,也没有多么凌厉,相当的清淡,可剑路和招数实在令人捉摸不透,似实非虚,如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既然虚实难辨,飘忽不定,又何来出招抵挡之说?若不是黄金麟战斗经验丰富,内力深厚,硬生生挨了这么一下,若换作旁人,只怕早就送了命。
只见一老妇人持剑,另一手藏在袖中,风吹过的瞬间可见森森白骨,头上没有头发,一张脸上满是伤疤,耳朵缺了半个,眼睛也少了一只,剩下一只眼盯着黄金麟,气势惊人,叫黄金麟压力倍增。
“戚少商本是朝廷要犯,枯梅大师何苦来趟这浑水!”
黄金麟暗暗叫苦,只一眼他便认出这枯瘦的尼姑是谁。除了华山的枯梅大师,还有谁有能使出这样清淡的剑势,用出华山的清风十三式,又还有谁有这样令人印象深刻的模样!
枯梅大师眼皮子抬也不抬,对黄金麟的问话置若罔闻。
“红泪!”
戚少商颇为感动地喊出了那秀美女子的名字。
“红泪,此番能见到你,若只是我个人的事,再来一次让我见到你,我也心甘情愿。”
“不许你这样胡说。”
息红泪打断他,嗔怒道。
雷卷和沈边儿这是头一回见息红泪,沈边儿咦了一声,看向雷卷,雷卷朝他摇摇头,他们便不再说话了。
“听闻息大娘与戚少商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见这场景,怕是顾某想左了,息大娘仍对戚大哥旧情难忘。”顾惜朝阴恻恻地说。
“那又如何,这是我和他两个人的事,轮不到你顾惜朝一个忘恩负义背叛兄弟的小人来说三道四!只要我息红泪在这,你们就别想再伤他!”
息红泪一击出手,伤顾惜朝不成,也不恋战,飘然落地,挡在戚少商的前面,剑锋直指顾惜朝。
顾惜朝被下了面子,再想到自己曾信誓旦旦在所有人面前说把戚少商逼到毁诺城让息大娘取他项上人头,脸色愈发难看。虽然当时所有人都是这样认为的,可第一个提起此事的是他顾惜朝,而非旁的人。
这样想着,小斧出现在手中,对于息红泪的剑,顾惜朝没打算退。与此同时,他在众人不注意的时候给宋乱水使了个眼色,宋乱水会意,朝他点了点头。
息红泪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们的眉眼官司,脚尖点地,倏然持剑送出,剑尖刺向顾惜朝。
枯梅大师立于黄金麟之前,黄金麟受其气势所制,不敢轻举妄动。
顾惜朝手中小斧一翻,与息红泪的剑身蓦然撞上,斧刃比长剑要厚重几分,顾惜朝一击破了息红泪的力,随后手腕控斧,急促如捣药,朝着剑身劈砍。若是叫顾惜朝这么砍下去,没几次估计剑上便会出现裂纹,息红泪自不会叫他如愿。
手腕一翻,剑身如游蛇,避其斧利,朝顾惜朝手臂划去,朝顾惜朝脖颈划去。
正在顾惜朝与息红泪纠缠之际,宋乱水一声大喝,手中金瓜锤直奔息红泪而来。那金瓜锤用熟铜打造,足有百来斤重,不说息红泪在对敌顾惜朝,就说息红泪的剑本就是薄细快利,对上金瓜锤也只能避其力道。
“大娘,小心!”
戚少商看见了朝他们奔袭的宋乱水,眼睛蓦地睁大,提剑便要冲上去替她挡住着要命的一击。
可即使如此,戚少商还是来不及。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远,差一点,只差一点,正当他目眦欲裂时,宋乱水的动作却忽得停住了。
戚少商定睛一看,他的脖颈处不知什么时候缠了几圈绳子,镖头勾住宋乱水的咽喉,随着绳子被拉扯,血花飞溅喷涌而出,发出嗬嗬声响。金瓜锤重重地跌落在地,溅起薄薄尘土。
变化不过一瞬间发生,顾惜朝也被这变故惊了一下。息红泪却专心致志并未受到这事的影响,她抓住机会,在顾惜朝的手臂上划出又深又狠一道伤,依稀可见血肉之中森森白骨。
宋乱水死了,绳镖被扯回去。顺着长绳,戚少商望见了一张端庄秀美的脸,笑容若隐若现,绳子被他收回来,层层套在手腕上,只一眨眼,便掩在袖中不见。动作写意风流,好似写诗作画,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勾勒曼妙飘逸的线条。
戚少商第一眼只觉得这脸有几分眼熟,很是亲切。他忍不住又看一眼,这才认出了来者是谁。
“祝公子?!”
他惊讶叫破来者身份。
戚少商并不惊讶于祝余会来,顾惜朝说过,他也有这个预料,这样一个痛打落水狗的好机会,以祝余的性格,绝对不会放过。
他震惊疑惑地是祝余不出现则已,一出手却毫不留情,顷刻便取了顾惜朝得力手下宋乱水的性命。
戚少商这般疑惑,雷卷却了然,他说:“看来即使顾惜朝不找你,祝公子也一样会来。”
“不错,还是雷老总看得清楚明白,不像某人,眼珠子嵌在眼眶里跟个玻璃珠子一样当摆设。”
祝余哼了一声。
“卷哥?”
戚少商看向雷卷,希望得到他的解答。
祝余在治病救人方面颇有名气,小雷门也曾请他为雷卷治伤,缓解了雷卷的病痛,只是并未根除病灶,所以雷卷的气色依旧不太好。但戚少商听闻此事后心中仍是感激,这也是他数次不去追究祝余找人杀他的原因之一。
雷卷说:“你这是不识庐山真面目了,少商,你且看看息大娘的长相,再瞧瞧祝公子的模样。”
戚少商的视线来回移动,不光是他,顾惜朝也惊疑不定地看了眼息祝余,又看了眼息红泪。
面如凝脂,眼如点漆,五官秀丽,如姣花照月,放在息红泪的脸上,便是美得惊心动魄,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放在息祝余脸上,多显得有几分雌雄莫辨,风流多情,气质近似赫连小妖,又比赫连小妖多了几分文人墨客的风流潇洒。
“少商,这便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早年离家学艺的弟弟。”
息红泪朝他偏头,笑了一下。
“他之前听闻你负了我的消息,心中气愤,所以几次找你麻烦,我做姐姐的在这里跟你道声歉。”
“哪里哪里,是我不对才是。大娘你和祝……息公子对我生气是应该的。”戚少商连连摇头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