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收起短刀,走到囚车旁,取下了黑布,对上铁手黑白分明的眼睛。
铁手惊讶道:“小夏?”
少年平静地应声,替铁手解除束缚,在伤口处撒上药粉,将人从囚车中放出。
铁手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与其问他,铁二爷不如问我,还是说我这么大个人杵在这里,铁二爷看不见?”
祝余发出轻笑,可他的言语之间可没有那样轻松,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尖刻。
铁手最是宽厚不过的人,即使伤重疼痛,面对祝余这样的态度也没恼,只道:“是在下的不是,只是毕竟小夏是我小师弟,一时情急下难免失了礼数,望祝公子勿恼。”
“谁恼了,我才没恼,该恼的人也不是我,哼,我同小夏捕头是路上碰见的,我来寻戚少商,他来做甚我就不得而知了。”
周撷夏对于祝余这般拆台的话语并无反应,接在他之后继续说:“原本我是跟着大师兄他们一路,只是后来分散了,碰巧与祝公子同行,我听似乎二师兄你也在这附近,便来了。”
“大师兄竟也来了,你们可是有什么公事在身?”
“追捕毒剑周笑笑与他的师妹天姚一凤惠千紫。”周撷夏答道。
“惠千紫杀了不少人,周笑笑也犯下不少灭门的大案,大师兄一直想揭发他的罪状,只是苦于不得空,如今一得空闲便追着他们踪迹而来,路上叫周笑笑的帮手袭击,我便与大师兄他们分开了。”
“原来如此。”铁手了然。
周笑笑在江湖上颇有名气,道上也有不少朋友,在刑部没有对他下通缉的情况下,想要抓捕他的确不容易,想来有不少人会被那伪君子的伪装骗倒,转而阻拦无情一行人。
无情不良于行,虽轻功超绝,可长时间赶路还是需要轿子或是轮椅,这就成了他的显著特征,周笑笑和惠千紫只消告诉他们的帮手拦住那个坐轮椅的人就行。
而且江湖人中有不少不惧无情四大名捕之首的威名,自觉高人一等,以武犯禁,信奉朝廷是朝廷,江湖是江湖的一套规矩,认为江湖人杀人无需捕快多管,觉得他们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只是无情显眼,周撷夏未必。这少年人的存在感低得吓人,他不说话,不发出动静的时候如同一道影子,一阵微风,纵使站在人身后也难以被察觉到,正因如此,他才可先一步用短刀刺中李氏兄弟的要害,从背后杀死了这二人。
一旦与无情兵分两路,周撷夏的踪迹便似鱼入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就算是极为了解他的无情想要再度找到他也难。因此在遭遇数次阻碍后,周撷夏与无情顺势分开,想来也是无情默许的。
“二爷接下来作何打算?”
“我意欲去助戚寨主一臂之力。”
祝余说:“既然如此,我们便一道走吧。”
铁手听说过祝余跟戚少商之间的不对付,祝余一开始的时候也说了,他受顾惜朝邀请而来,想到这里,铁手的语气中多了几分迟疑。
“不知祝公子找到戚寨主之后打算如何?”
“这还用问吗?”祝余一挑眉,啪地一声合上扇子。
“我大老远赶过来是为了什么,找到他之后自然如何打算。”
“铁二爷无意同行便算了,我也不是会强求别人的人。”
说着,祝余抛过来了一个小药瓶,周撷夏抬手便接住。
“一点药,铁二爷凑合吃吧,我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不然这一会功夫,也不知道戚少商跑到哪里去了。”
“多谢祝公子。”
祝余背对着他们摆摆手,牵了匹先前士兵落下的马,翻身上去,驾着马便朝一个方向奔去。
周撷夏打开药瓶,在瓶口嗅了嗅,随后把药瓶递给铁手,铁手将药瓶中的药丸倒出来放进嘴里,一口吞下。
“刚才祝公子怎么叫你小夏捕头?”
周撷夏姓周,铁手叫他小夏,是亲昵的称呼,可后面加了个捕头听上去怪不伦不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姓夏。
周撷夏说:“他自己想这么叫,嘴长在他身上,我也管不着。”
“也是,那我们走吧,小夏,去寻戚寨主他们。”
铁手叹了口气,道:“希望我们能先祝公子一步找到戚寨主。祝公子虽然对我们无敌意,但对戚寨主就难说了。他们早年的渊源我也有所耳闻,再加上祝公子还年轻,心性不定,遭逢戚寨主落难之际,也不知他会作何行动。”
周撷夏没有动,他侧头看向树林,扬声道:“什么人?”
这时,四个蒙面人抬着一顶轿子缓缓行了出来。
“阁下是不是铁手?”声音从轿子里传出。
铁手上前一步,将少年护在身后,随后道:“在下正是,不知阁下……”
那人截口道:“本想着来助你一臂之力,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你放了戚少商等人,虽说是犯了法,抓你也无可厚非,可他们若要押你回京师便了,这般折磨你,也真是只有下三滥才会做出的行径。是黄金鳞,鲜于仇、冷呼儿那些个东西干的罢?”
“正是。”
“哼,那些个狗贼。”
轿中人冷哼一声,又开口了,不过这回语气缓和了不少。
“虽然说为了救铁手情有可原,可你到底年轻,日后除非不得不做,情非得已,还是要手下留情,莫要枉造杀孽。杀人杀多了,心也会累,也会麻木,你还年轻,莫要因为这些不值得的下三滥移了性情。”
“谢前辈教诲,在下谨记在心。”
轿中人句句真心实意,皆是为这年轻人的未来着想,铁手听着,也觉得是金玉良言,在周撷夏之后,他也行礼道了声谢。
“是非之地,不再多客套了,今日我无恶意,改日见面,说不定就要杀你们了,速速离去吧。”
“好,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周撷夏扶着铁手上了马,自己也纵身上马,绝尘而去。
待距离远了些,周撷夏冷不丁开口道:“此番戚少商怕是难善了。”
“何出此言,可是你觉得祝公子……?”
“不,是刚才那轿子。”
“轿中人如何不知,然抬轿的四个蒙面人和那轿子所披的,全都是紫色的绒布,其质地极端名贵,非京城高管权贵不可得。而且这紫色绒布还有一个特征便是不染分毫尘埃。”
“能以长辈之姿教诲于我,必然是刑部的前辈,不喜尘土,与大师兄一般乘坐轿子出行的,想来也只有那位了。”
铁手一怔,随着周撷夏的陈述,他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个人。
他倒吸了一口气,“你说得莫非是……是了,在黄金麟抓我之前,我听他说起过,那人这次确实是来了。如果是他的话,只怕真的是难善了。单他一人,就胜过黄金麟等人百倍千倍,不得不说是棘手至极,戚寨主这运道实在是说不上好。”
“不错,正是捕神刘独峰刘大人,除了他以外,我想不到还有谁。”
在无情、铁手、追命和冷血这四大名捕成名之前,武林中便早已有了三绝神捕,捕神刘独峰便是其中之一,不仅如此,他还是这干捕快中武功最高,身份最高,家世学问官位皆是最显赫的那一个。
而且他常年养尊处优,因为昔年旧事的缘故,刘独峰极度厌恶脏污,脚上不愿挨地沾染半点尘土,乘坐轿子出行乃是常事。
“不管如何,戚少商这般有情有义的抗金义士遭受小人陷害,即使有官家下旨,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管。”
“是这个理。”周撷夏应声道。
“我们这是往哪里走,小夏,你可是有方向?”
“有的,我们去碎云渊,毁诺城。”
“可是有女关公之称的息大娘所建立的毁诺城?”
“不错,这里离毁诺城已经不远了,戚少商早年负了息红泪,息红泪为此三次袭杀戚少商。我若是顾惜朝,一定将戚少商往他的仇敌处逼,这样大可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取得戚少商的项上人头。”
“我猜祝公子应该也是这般想法,不然方才不至于问了不问一句便直接上马。”
铁手在马背上,听着风带来少年不急不缓道来所思所想的声音,沉默了半晌,道:“或许这话不应该我问,我也并非当事人,只是世叔不敢问,我和四师弟看在眼里,心中也是担忧,四师弟更是不敢多提此事,我想大师兄此番特意带你一同出门追捕周笑笑想来也是想带你换换心情。小夏,自那以后,你可是还在怨?”
“不怨。”
他回答得毫不犹豫,干脆利落。
“世叔于我家,于我皆有恩,先是替我爹翻案,保住了他的身后名,又尽心治好了我的病,叫我得以习武,后又调教我们兄弟两个武功,深恩难报。”
“我不曾怨,也不愿怨,兄长为权为利投身傅相麾下,做尽恶事,负了世叔一片好意,如今……如今他已谢去尘缘,我应当是为他感到高兴才是。”
停顿了一会,周撷夏的声音才又传来。
“我说怎么最近都没碰上过四师兄,神侯府就那么大,我还当他是太忙了,原来……我叫大家担心了吗,倒是我的不是了。”
铁手温声道:“别这么说,你自己能想开便好,若是有什么想法,不必顾忌什么,只管找世叔、找我们讲便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相交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