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无邪道:“就算不让我们见方总管,写封信,或者传个信物,证明方总管的平安,总是可以的吧。”
狄飞惊道:“万一信上有什么暗语,我怕有负所托。”
苏梦枕道:“你看我们这趟来,有没有诚意?”
狄飞惊吓了一跳:“苏公子要是没有诚意,就不会冒风冒险的赶过来这三不管的边缘地带了。”
苏梦枕道:“虽然我们有诚意,可惜狄大堂主的诚意似乎差了点。”
狄飞惊有些惶恐:“苏公子的意思是?”
苏梦枕冷笑道:“你说风雨楼走上三合楼的,不逾三人。我们都做到了,但你们的人呢?”
他目光闪动,指了指几上对面席位上三对杯筷和三个软垫,道:“明明是来了,却不出见,诚意何在!”
这次狄飞惊还来不及答话,只听一个清丽的语音自厚重的屏风后莹莹地道。
“苏公子好眼力,是我们礼数不周,请苏公子、杨先生和孙统领恕罪则个。”
屏风后出现一个挽高髻,清丽的倩影,向三人盈盈一福,然后端坐在狄飞惊身边。
苏梦枕抱拳还礼,心中却无一丝波动:“雷总堂主现在总算赏了面,但仍然有一位,躲在屏风后不肯见人,又是为何?”
雷纯道:“他不是我们堂里的人,要做什么事,我一个小女子,也管不了。”
屏风后一个阴影缓缓升起,变作一个人的影子。
这阴影一动,三合楼中的杀气突然升腾,充溢了起来。
这人从屏风后转了出来,他的脸很长,颧很尖,鼻子很大,鼻尖还包着一块白布,显然是受伤未愈。
尽管如此,这仍然是一张森冷的脸。
杨无邪的瞳孔收缩,问:“这是六分半堂跟金风细雨楼的邀约,天下第七为何要来?”
雷纯道:“因为他代表委托人。”
天下第七森然道:“方才苏楼主嫌不够诚意,不如我回去剁两根方总管的手指头,给苏公子好好认一认,算作诚意。”
苏梦枕如同戴了一张铁铸的面具,脸上肌肉纹丝不动:“只怕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
杨无邪忙道:“他不过是蔡京的走狗,他想动方总管一根头发,先得问一问他的主人。”
天下第七卸下肩上的包裹,开始小心翼翼地解包袱。
苏梦枕问:“狄大堂主,你们不是答应过:决不在三合楼内动手的吗?”
狄飞惊苦着脸道:“我们决不动手。可是文先生也不是六分半堂的人。我们约制不了他。”
苏梦枕又问:“那你们呢?”
狄飞惊答道:“我们决无意要与风雨楼结仇。我们更不是毁诺的人。”
苏梦枕忽然笑了:“那就好。”话音未落,他一拳就挥了过去,认准天下第七的鼻子就打!
他不及拔刀,出手就打天下第七的鼻子!
他如果拔刀,不管他拔刀有多快,天下第七也一定有机会解开他的包袱。
可是苏梦枕根本不拔刀。
天下第七一偏头,苏梦枕一拳打空。
可是苏梦枕一变招,第二拳又来了!
仍是打天下第六的鼻子!
他别的部位不打,别的部位也全不攻击,就是只打鼻子。
似乎只要打中天下第七的鼻子,就是要了天下第七的性命。
天下第七最怕的,也的确是敌人攻他的鼻子。
因为他的鼻子曾在天、衣无缝手下受过伤。
他的鼻伤就是他的破绽,也是他的弱点。
天下第七及时一仰首,又避开了这一击,还没缓得过一口气来,苏梦枕临时变招,又一拳往下捶落:打的仍是天下第七的鼻子。
他怪叫一场,急退,一滑七尺,避过一击。
他一闪即止,马上抢攻,但几上的包袱已给苏梦枕一脚踩住,而苏梦枕也拔出了他的刀。
刀锋透明,刀身绯红,宛如一朵独一无二、凄艳厉烈的花。
天下第七一见这把刀,再发现包袱已落在苏梦枕掌握之下、立即止住身法,不敢再进,只狠狠的盯着苏梦枕:“你敢杀我?”
苏梦枕看天下第七的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你今天若不交代方总管的下落,便休想活着离开这里。再说,就算我杀了你,难道蔡京会伤方总管一根头发?”
天下第七咬着牙,恨声道:“好,看是你杀了我,还是我杀了你。”他已经发现,苏梦枕是下定了决心要在今天置他于死地,但他甘冒奇险,出头露脸来冒头顶风,自然是有十足把握,要立此大功的。
苏梦枕陡地一笑,但他的脸上,可一点笑意也无,他挑起了左边的眉毛,一字一句的问:“现在这样的情景,到底是我杀你,还是你杀我?”
天下第七目中流露了一种极大的怨、恨之色,但他的回答依然十分坚定,而且就是只有一个字:“你!”
“你”字一出,那沉甸甸的屏风忽然裂开,一道雪亮的剑光同时斩到了苏梦枕面门。
来人瘦小,身法轻灵,全身黑衣劲装,出手狠辣。
苏梦枕正全神对付天下第六七。
杨无邪则给狄飞惊吃住了。
他一动,狄飞惊就一定动;就算他能及时出手救助,可是又怎突破得了狄飞惊的拦截?
孙鱼更没有动,动的是他的包袱。
“波”的一声,孙鱼手边那一口大包袱爆裂了开来:一个人急窜了出来。
这人手上有剑。
剑青寒。
这一人来的及时,这一剑更攻得即时。
“叮”一声,这一剑自下而上,跟那“黑辣椒”自上而下的剑刚好交劈在一起。
自屏风后现身的那人,很瘦,很小,很清,很灵,几绍长发,撇落于额中眉间,眼神还有点忧郁。
但他发那一剑的时候,竟是闭上了眼睛的。
自孙鱼包裹里“炸”出来的人,却很高,很傲,流露出一种孤芳自赏、独来独往的神色,而且仿佛还很冷,很酷,也很洁。
他的人一出现,就跟那梦中出剑般的少年对了一剑。
他虽然是自大包袱里“破茧而出”,但出手的时候,仍寒傲似冰,出剑的时候,连望也不望对方一眼:好像他这一剑,一定能命中似的!
这一剑对得极快,在场任何人,都来不及应对,也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应之际,那黑辣椒般的少年,忽然把眼皮一翻,露出黑而亮、亮而丽、丽而利的一双眸子,狠狠也恨恨的盯了破他那一剑的人一眼。
只听“乒乓”数声,他一连撞倒几道屏风,更穿破窗棱,飞投而出。
然后血光暴现。
流血的是仍留在楼上的高傲青年。
他全身巍巍哆哆,以剑支地,连剑身都弯曲了,剑身也发出嗡嗡的细颤,但却不折断,他的人咬牙切齿,但也决不倒下。
他一身青衣,但自左肩膊处到右腰胁,嗤地喷出一蓬血线。
他伤得很重,但斗志依然很盛。
他整个人都给痛楚烧了起来似的,眼神仍盯死了那扇破裂的窗口,嘶声道:“好个‘梦中剑’——!”
苏梦枕也赞叹了一声:“好个罗睡觉!”他的刀仍向着天下第七,脚下亦是纹丝不动。
罗睡觉在屏风后一剑劈下的时候,只要他一有反应,天下第七就会对他发出致命的攻击。
那时候,苏梦枕就面临背腹受敌之危。
可是,天下第七却没有这样的机会抢攻,因为那白色袱里裂帛而出的剑手,及时跟罗汉果对下一剑。
苏梦枕仍盯着他,他无机可趁。
孙鱼要去扶挽那寒傲青年。
那青年冷哼一声,孙鱼的手僵在半空,半晌,只好又缩了回去。
杨无邪关切的问:“孙大侠,伤得如何?”
那青年脸肌搐动,哼声道:“还撑得住。那家伙伤得不比我轻。”
杨无邪即道:“孙大侠的‘飞纵剑气’,剑锋之外八尺比剑尖更利,罗睡觉这次一定讨不了好。”
青年虽然在咬牙忍痛,但目中却流露一种奇怪的神色:“好厉害的剑法,我只斩伤了他的,没料他竟是以脚发剑的。一招失利,马上就撤,这端的是一个好人物、好对手!”
“原来苏公子留了这一手,你这一手好绝!”却听雷纯道:“果然是‘一直神剑’孙青霞,难怪有那么好的剑法,一剑能迫走七绝神剑之首罗睡觉了!”
狄飞惊却在此时清了清喉咙,道:“本来我们约好,双方只有三人上来三合楼,——这位孙大侠;岂不是额外的一位?”
杨无邪马上反话:“那么,罗睡觉呢?他躲在屏风后发剑,你们怎不会事先毫无得悉吧?”
狄飞惊居然说:“他不是六分半堂的人,我们无法为他的行为负责任。而且,他可能是一早已上**楼来了,不相信,你们可以问你们早在前晚已布伏在附近的子弟问一问,他可决不是跟我们一道上三合楼来的。”
“他也一样。”杨无邪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他是在包袱内,由孙舵主提上来的——他可没有‘走’上来,而且他也不是咱们‘金风细雨楼’的人,他是大侠‘直剑孙青霞’,是我家楼主的朋友。”
孙鱼立刻接道:“这么说,你们处心积虑,在这儿布下了那么多埋伏,今天的会面,你们是旨在要是谈不拢,就要赶尽杀绝了?”
狄飞惊连忙一摊手,坦然道:“你弄错了。今天六分半堂的人,可谁都没有出过手,也没有人动过手。”
苏梦枕冷笑道:“那么,在这位文先生和罗神剑出手暗算之际,同一时间在四面八方翻拥过来。要强攻进来的,却又是什么人物?”
雷纯依然笑悠悠的道:“且不管是什么来路,却都不是咱‘六分半堂’的人,而且都给戚楼主的人轻易截住了。”
杨无邪又笑而露出白牙:“这个自然。以‘霹雳堂’截‘霹雳堂’,以‘八雷子弟’对付‘八雷子弟’,那是最好不过的事。”
六分半堂是霹雳堂高手远上京师创下的事业,自然引入了不少雷家的子弟。
金风细雨楼也不甘人后,借助连云寨和毁诺城的关系,透过小雷门,也招收了不少雷家堡的英才好手,为其所用。
这点狄飞惊当然明白。
所以他带点惋惜的说::“就是因为这的的原故,这次在蓝衫大街伏袭你们的行动,听说便是‘实、属、巧、合’四位向相爷报的讯——这就注定了他们这一击非惨败不可了。”
天下第七的冷哼一声:“相爷的作法,自有他的道理。”
他仍盯住苏梦枕:“许多人都曾以为他们能斗得过他、骗得过他,但这些人,我看不见有几个有好下场。”
杨无邪笑道:“可惜你也忘了,在蔡京手下做过事的江湖人,也没几个有好下场的。”
然后他慢条斯理的加了一句:“你的两个师父,都为蔡京效命过,结果,一个死了,一个愤然而去,你都不致忘了吧?”
天下第七的脸色变了。
杨无邪就看着他的脸色,把话的打击力加重说下去:“对,我还记得你老爹,可不是文张文大人吗?他就是因为替蔡京做事卖命,所以才丧命在四大名捕手中,可不是吗?”
天下第七气得连鼻上的裹伤布都在抖动着,杨无邪却像一点也不在意,或者根本就是在火上加油的说了下去。
“我听说文大人的老婆太多,妾侍更多不胜数,所以对你们母子始乱终弃,对你没尽抚养之心,你们父子本来不和。可是待他丧命之后,却只有你矢志为你老爹报仇,别的都风流云散了。”
“你曾师从元十三限,但后来知道在他门下只能习一种绝技,你一旦艺成便弃之如敝,日后,甚至还为蔡京所令,参与格杀元十三限的行动。你也曾向‘霹雳堂’的一流高手‘火虎’雷郁拜过师学过艺,得过他的真传。但之后你都脱离师门.练成自成一格的武功,成了武林的一号大煞星。”
天下第七的额角已渗出了冷汗,手又渐渐紧握,他发现杨无邪了解他的,已太多,太细,太无微不至。
这真太可怕。
杨无邪却仍把话说下去,且说得义正辞严:“可惜,文张因受蔡京之命,抓拿戚寨主,以致跟四大名捕对峙,最终命殁身死。”
“你在令尊死后,发现作为一个江湖人,武功练得再好,也难有真权实势,还得要靠朝廷扶植,才望有大成就,所以你就借替父报仇为名,报效于蔡京,其实为的是自己的功名富贵。”
天下第七嘎声道:“你……你怎会知道得那么多——!?”
杨无邪道:“就是一道清风掠过,水面也要微起波澜,一个人活在世上,哪个不留痕迹呢?”
天下第七怒道:“我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苏梦枕忽道:“你要杀他,得先杀我。”
天下第七尖声道:“好,杀你又有何难!我就先杀了你!”
他一说完便动手。
他的出手也极意外——他本来已给杨无邪气得一佛升天二佛裂地,出手已决非意外;但他出手的方式极令人意外。
他出手不是进,而是退,退时手一扯——像绷断了什么事物似的,尖嘶了一声:“火虎成传,你去死吧!”
他一叫,就全力后退,跑得像身后天崩地裂,跑得像厉鬼追杀一般。
不但他退,狄飞惊一听他的呼喊,也长身而起,左手一拍茶几,右手搂着雷纯向后飘飞。
茶几倒,茶杯滚落地面,碎裂。
没有人听到茶杯碎裂的声音。
因为它的声音被一种铺天盖地、震天裂地的声响所覆盖:那就是爆炸声!
爆炸来自苏梦枕脚下的包袱,就像一千一百六十一头猛虎出押,一齐狂吼了一声,火光四迸,三合楼为之楼塌柱断,木碎板裂。
轰的一声,三合楼的三楼忽然炸得像给一只巨手捏碎了的馅饼——然而,它却是自内碎开然后分裂开来,而不是在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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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第9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