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疾风扫过,眨眼间,随着人骨和木质地板碎裂的声音炸响。
回到十秒前,七惠选择在少年冲过来的第一时间捂住太宰的嘴。
“你们这是?”来者这次变成了一副诧异的表情。毕竟面前一个看起来没什么武力的女生两手从后面死死盖住别人半张脸,被制住的那人浑身缠着绷带,脚边一套睡袋,两人还缩在狭小的阁楼里,实在想不通原先是什么情景。
“别在意,别在意。”七惠拖着太宰退了两步,讪讪道,“你是来找人的?”
他没回话,狐疑地打量了一番二人,随后转过身:“不管你们在干什么,趁早远离这里,这附近失踪的小孩可不少。”
“什么?”她急得松开手,想要跟上去,“这里不是只发生过一起失踪案吗?”说完,少年瞪了她一眼,锐利的蓝眸中满是嫌恶。
“失踪者如果无亲无故,是不会有人去报案的。”耳边像是有阴风拂过,太宰的话让她打了个寒战,“还有小矮人君这种隶属于非法组织却没有白手套,所以不能报案的情况——看衣服上的图案,你是‘羊’的成员?”
“我来给你补充说明吧。”一股无形的力将刚才被击碎的木板举起来,尖刺对准太宰,“‘羊’的准则是‘一旦招惹百倍奉还’,准备好在这里变成木乃伊了吗?”
“等等,你这样他反而不怕的。”七惠连忙岔开话题,“难道说,你的朋友也在这一带失踪了?”
“也?”少年眉间的审思盖过急躁,看来这件事在他心里分量不小。
“我们交换一下情报吧。”她暂且认为他可以信任,“正好我知道一个可疑的地方。”
在她身后,太宰不满地吐了吐舌头。
少年名为中原中也,自称是“羊”之中持有手牌、负有责任的人,所以偶尔会来这里巡视,搜查可能和同伴失踪有关的线索。
“‘羊’的重力使原来是个脑袋不好使的小矮子啊。”谈笑间,一块尖利的石头堪堪擦过太宰脖颈,“没开玩笑哦,小七惠的异能对你没用,说明你该去精神科挂号了。”
三人绕到旅店后方,行走在一条下山的崎岖小道上,中也轻轻松松跳到下一个弯道口,看向拄着登山杖走在后面的七惠:“你用了什么异能?”
“我的异能力算是精神类,对一些特例不起作用,比方说失忆患者。”她本来说的是兰堂那种情况,不过对方听到“失忆”时,瞳孔收缩了一瞬。
“不想说就算了,少装神弄鬼。”
表情冷淡下来后,他的面容更加贴合记忆中某个泡在维生装置里的孩子。但那只是存于七惠脑中的模糊印象,而且她不觉得实验体能在没有监视的情况下离开研究所活动。
“中也虽然有异能,但和我们差不多大吧,就没有其他负责的大人?”
“‘羊’是由未成年组成的互助集团,”太宰解释道,“嘛,实际上就是一群拿着武器的小孩罢了。”又是一块石头飞了过来。
“能具体说明一下吗,你最后一次接触失踪者是什么时候?”
中也望向远处的海平线,陷入了回忆。
前年六月,“羊”的两名成员计划去山里探险,只跟伙伴打了声招呼便率先跑去探路。日落西山时,两人还未回到据点,又联系不上,其他成员便前来寻人。他们花了两天,最后只在山林里搜出其中一人的尸体。
“抱歉。”七惠顿了顿,还是选择继续追问,“那个,如果愿意详细描述的话,我可以大致推出死亡时间,也好确认凶手的行动轨迹。”
中也咬着牙,只说了一句话:“他的身体几乎都融化了。”
胸口顿时如有千斤巨石砸下,她连歉意也挤不出口。
路径逐渐偏离山路,没了植被和积雪的遮挡,七惠前一天来过的痕迹清晰可辨。穿过层层叠叠的枯树林,足迹停在一面光秃秃的山坡前。
“昨晚雪化的时候,里面传出了很小的水流声。”她用手杖敲了敲岩体,“后面应该有溶洞之类的空间,但我还没找到入口。”
“那就干脆在这开个口。”
她还未反应过来,山岩便被一股蛮力爆破,碎石迸溅,激起滚滚烟尘。
“咳、咳咳。”七惠挡住溅向自己的石屑,挪开手臂时,烟尘已经散去,露出一张铁牙镶边的巨口。
中也从岩层后抽出一块铁板,摔到地上:“真的假的,这种东西……”它的底部连着一段滑轨,虽然已经锈迹斑斑,还是能看出它的设计可以让铁门和作为伪装的巨岩后撤到山洞内,腾出足够进出的缝隙。
日光照进洞穴边缘,这些石壁上蒙着成分不明的白色结晶,水滴曲折地描出深色纹路,向漆黑的深处汇聚。
他踏入阴影中,意识到身后没动静,回头才发现少女面如死灰地伫立在原地,太宰抓着她的手,不打算跟上来的样子。
七惠除了脑内的嗡鸣,什么都听不见。摇晃的视野中,她模糊地看到少年好像说了什么,然后转身向更深处走去。
那些结晶不是正常的开凿工程或天然的钟乳石沉淀会有的形状,不需要探究洞穴尽头通向何处,她已经知道塑造出这个隧道的人是谁,以及周围的污染问题来自哪。
他藏身于贫民窟,以便对那些生活在灰色地带的人下手。居所靠近深山,也是为了把“货物”藏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同时让买家远离是非之地,隐蔽地进行交易。而他所要的报酬,并不用于自己身上。
为什么之前没有联系起来,为什么会忽视那种违和感?归根结底,怎么会有跨国医药公司大发善心,专门针对病例只有个位数的罕见病研发药物?家属把老人扔在那种疗养院,明显开不出对应的高昂费用。
只是看到那个洞口,想到悠里曾经从这里被带走,心脏便随着呼吸剧烈抽痛。有一个声音不断尖啸着要离开这里,折磨着她的神经。
离开这里,回到中也所说的那个初夏,然后——
七惠尝试调动异能,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放开我。”她无力地甩了甩手,泪水滴入泥土,“够了,事到如今……”
“放你逃到过去?好呀。”太宰嘴上轻飘飘地调侃,却又置气一般捏紧她的手腕,“但你擅自结束一切之后就能感到心安吗?”
“那种事……”
只要改变悠里遇害的过去,她就不会和自己相识,也不会知道她曾经因自己的错变成徘徊世间的幽魂。这期间的不幸、孤独、悲伤,以及阴差阳错的相遇,都连同被修正的世界线一起消失。
“吉村小姐还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瞒着她的话,你只能一人承担这些记忆,再也没有获得理解的机会。”
恐惧在那一刻攥住了七惠的心脏。不论是和重要之人好好道别,还是郑重地请求他人谅解,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因为害怕分别的场景,于是只对悠里模棱两可地道谢;因为害怕她知道真相后的反应,于是下意识想要放弃面对她的机会,急于单方面将一切揭过,就如同一枝对自己所做的事。
意识到这点后,少女便控制不住泪腺,像个犯错的孩童一样抽抽搭搭地哭起来。固守的心声出现裂缝,不舍也在泪水中渐渐冒头。
*
中也走出山洞时,七惠刚刚收起眼泪,一脸狼狈样,把他要说的话都吓回去了。
“喂喂,发生什么了?”
“进行了一些放松身心的交谈而已,和中也君没关系。”太宰挂着一副满意的笑容,“洞里收获如何?”
他脸色一沉:“里面规划得很规整,虽然不剩什么东西了,但我发现了一些……头发。”
“你没找到出口吗?”
“后面因为内部塌方被封起来了,不过我大致知道方向。”他走到山坡边缘,俯瞰西边零星的简陋建筑,“我会继续查下去,你们要是害怕就回家去吧。”
余光瞥见七惠在揉眼睛,他又补上一句:“嘁。想知道结果的话,之后去找‘羊’报我的名字。”
待少年一跃跳下山崖,太宰拍了拍哭得有些迷糊的少女:“回去?”
“嗯。”
车站里,七惠翻开手机的信息界面,在编辑框反复撤销,才发出一条报平安的回复。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有心情拆开太宰带来的信封。
太宰则在一旁嫌弃地嚼着她原先准备的干粮:“上次去过疗养院后,拜托兰堂先生多做了些工作。”
信封里有几张关于转移患者的文书,那家医药公司提议把北里先生转到同属于他们集团的医院,方便后续治疗。后面的资料还调查了这个集团的股份结构,兰堂提出它们疑似与一个名为“组合”的异能结社有关。
“你从那时候就知道了?”
“当时能推测个**不离十,”他摊开手,道,“直接说出来你肯定承受不住吧。”实际上刚才就是如此。
七惠埋着头,扯出一个苦涩的笑:“有个侦探告诉我,等我救了悠里却发现北里先生不治而亡,一定还会后悔,但……”
真正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她就没有为这个选择犹豫过了。
“糟透了吧,我——”
太宰冷不丁打断她:“不如回到酸蚀异能者从实验室逃出来的时候,让他重新被关起来?”
直击要害的问题,不管哪个选项都很残忍,她只能回以沉默。
“那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他断言道,“而且,这件事未必就是二选一。”
自暴自弃的脑子稍稍冷静了一点,七惠仰头靠着长椅,闭上疲惫的双眼。
“我好像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啊。”放松下来后,有些想法不经意便脱口而出,“太宰大费周章跑来开导我什么的,之前做梦都想不到。”
“既然追完了那么久的前置剧情,错过小七惠崩溃的精彩时刻不就亏了。”
“……你很喜欢在别人表达谢意的时候说些讨人厌的话嘛。”她睁开一只眼,对方直直望向公路对面荒芜的景象,只留给她被绷带包覆的那一面侧脸。
“那可是我的真心话。”
“是吗。”七惠轻笑着应道。
午后阳光穿过轻纱似的云层,驱散些许冬日的寒意,又带来几分倦意。这个有些让人不舍的梦,之后终将成为只有她一人知晓的记忆。
“真可惜啊……”少女梦呓一般喃喃着,呼吸逐渐平稳。
本来想写得沉重点,实际写完好像温馨中透着一丝搞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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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2 悲剧天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