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雪霁天晴。
夏油杰手拿扫帚,只身站在回廊边,清扫着昨天夜里遗留的积雪。
虹龙盘旋在回廊的瓦砾上,它忽然一掠而过,把降落在瓦砾上的雪片卷起。
被卷起的雪片在空中飞旋,而另外一些稀碎的雪片,恰巧飞溅到了丑宝的身上。
丑宝“咿呀”一声,示意溅了它一身的虹龙必须道歉。
可叱咤风云的特级咒灵虹龙,不是那软如糖豆的性子,自然是不会轻易向丑宝低头做小。
它再次给丑宝表演了什么叫“风驰电掣”——霎时间,整个回廊都是被它卷起的碎雪片。
丑宝被虹龙激得面目狰狞,它此时无比渴望着自己也能腾空跃起扶摇直上,痛击虹龙。
不知不觉间,夏油杰也被腾飞的虹龙溅了一身的雪。
他拂拂衣袖扫去身上的碎雪片,看着虹龙和丑宝一笑一闹,抿抿嘴道:“你们两个,去旁边玩。”
对于虹龙和丑宝的捣蛋,夏油杰明显的习以为常。
这被虹龙卷起的雪花,再次飘到了刚被清扫亮堂的回廊上,他不厌其烦拿着扫帚,重新再清扫一遍。
两只咒灵玩心大起,来到较为空旷的另外一边。
丑宝在雪地里以极快的速度扭曲爬行,意图躲避虹龙的攻击。
而虹龙则在丑宝的上空继续卷起漫天的飞雪,全面覆盖体积弱小的丑宝。
夏油杰挽袖微笑,朝它们两只咒灵摇了摇头。
庙在这大雪封山的环境下,本就显得幽深宁静。丑宝和虹龙,它们两只咒灵这样一吵一闹,倒不失为一种陪伴。
横竖在夏油杰这漫漫岁月中,旁观它们吵吵闹闹,算得上一种乐趣。
佛塔最高层的房内,袅袅的香烟还在充盈着整个房间。
纱帐连接,锦衾相覆,昨夜还是奄奄一息、遍体鳞伤的小鸟,此刻却安然无恙地躺在了柔软的锦衾里。
她脏乱的发丝已被清理干净,规规整整摆放在了莹白的锦衾上。
哪怕是闭合着双眼,也能从熟睡的容颜中,窥探出她倾城的容色。
香烟飘渺而不散,睡梦中的小鸟呼吸悠长而徐缓。这一幅美人熟睡的画面,却被咒灵裂口女加以“点缀”——
裂口女那长及身量的头发,像不小心被打翻的砚台一般,尽数垂在她的整个面部。
她不声不响地以“漂浮”的形态,守在熟睡的小鸟身旁。那双藏在头发下狰狞的眼睛,更是一动不动,死死盯住睡梦中的小鸟。
——“神明大人,求您救救我。”
许是可怜小鸟身如浮萍无处可依,抑或是教主大人夏油杰慈悲为怀……
风雪尽情肆虐着——
最终,夏油杰还是救下了濒死的小鸟。
小鸟身上流淌的鲜血,沿着她的双脚,滴落在了山门那被积雪覆盖的台阶上。
夏油杰抱着小鸟入庙,一步一生花。
神思混沌,熟睡中的小鸟,突然像是被无法挣脱的梦魇缠上了那般。
她那两道皱起的弯眉,显示出了她的不安和恐惧。
半梦半醒间,小鸟闻到了沁入心脾的檀香,那是她踏入黄泉之前,最后的触及。
——神明大人,原来也是有心跳的啊。
小鸟想要睁开眼睛看看,拥有这么鲜活心跳的神明,到底是何模样。
被神明大人安安稳稳地抱着,那因为咒灵们的争夺所造成的皮开肉绽,在风雪中好像不怎么疼了。
可是,她却正在堕入无边的黑暗,好像永远也无法再次睁开双眼。
好想活,好想活下去……
裂口女在觉察出小鸟的这一变化后,她关切地弯腰上前查看,那瀑布般的长发,便垂在了小鸟的脸颊上。
悠悠生死,无边的黑暗退去,黎明已然乍现。
裂口女如其名,从左耳到右耳,嘴巴被完全切开,牙齿更是被打磨成了锯齿状。这惊悚的样貌,便完完全全呈现在小鸟的面前。
惊恐着睁开双目的瞬间,小鸟倒吸一口冷气——面前的这只特级咒灵,让她产生了仿佛还置身在那个魔窟的错觉。
小鸟写在脸上的恐惧,让裂口女压紧自己的头发遮挡着面部,更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窗户没有支开,光线也被纱幔挡下没有完全透进来。小鸟坐起了身,大口喘着粗气。
天色已亮,屋内很安静。小鸟在确认了咒灵裂口女对她并没有恶意后,呼吸才渐渐趋于平缓,“对不起,我……”
小鸟从小便生长在那个魔窟,什么样貌丑陋的咒灵她没见过。
她只是还在后怕,并不是嫌弃她的样貌。
试图想要解释些什么,话到嘴边,小鸟还是咽了回去。
怕自己再吓到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小鸟,裂口女呆呆站在原地,没有发出声音,也没有再次上前。
气氛僵持了好一会后,小鸟才稍微放松了下来,开始环视着她现在身处的房间。
摆在锦衾一旁作为遮挡的,是画有莲花图案的折叠式屏风。
小鸟凝视着那画在屏风上栩栩如生,盛开的莲花和莲子同时共生的景象。还有屏风下摆放的月牙桌,上面还有翻到一半的经书,以及藏在桌下,不知因何原因被扯断,散落一地的佛珠手串。
充盈在鼻腔内的檀香,一时间让小鸟很是心安。尽管身边依然环绕着咒灵,但是潜意识告诉她,她真的脱险了。
低头看了看还带有自己体温的锦衾,在这之前,她还未曾盖过如此轻薄却温暖十足的被子。那极佳的手感,比之前她摸过的任何,都还要软上几分。
小鸟霎时间爱不释手,手心在这锦衾上来回摩挲,她在贪念着这片刻的温柔。
原本覆合在身上柔软的锦衾,随着她的坐起而滑落,顷刻间的温差让她惊觉,自己未着寸缕。
盯着毫无预兆乍泄而出的大片春景,她才恍然自己身上被咒灵啃咬的大大小小的伤口,连同之前穿在身上的那件衣裳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
房内的香炉仍在冉起袅袅的轻烟,裂口女在确认小鸟已经完全放下戒备心后,从楠木衣架上捎下一件雪白的绸衣,轻盈地搭在了她的肩上。
小鸟把自己套进了丝滑的绸衣里,她的两只手臂穿进去后,才发现,这件绸衣,是男子的款式。
她从比自己身形宽大了两倍不止的绸衣中探出手后,微笑对裂口女轻声道了一声,“谢谢你。”
裂口女对小鸟点了点头,飘到了小鸟的身后,像是在随时等候她的差遣。
稍稍坐了片刻,小鸟才醒悟过来,自己身上完好无损,真的不是错觉。
她抬手触摸着柔滑的绸衣,然后不急不缓地再次婆娑着手感极佳的锦衾。
——真的,是神明救了她。
小鸟的气息一有变动,玩耍打闹中的丑宝和虹龙就立马察觉,一心往这儿赶,夏油杰叫了好几声才叫住。
它们一个用飞的,一个用爬的,自然是比用双脚缓缓行走的夏油杰快不少到达佛塔的顶层。
哪怕再心急,丑宝和虹龙都没有直接闯入房内,而是在房门口焦急地等待。
过了一会儿,它们才等到夏油杰不紧不慢地踏上木梯,徐徐走来。
虹龙和丑宝,纷纷朝着夏油杰龇牙和咧嘴,像是在责备他的怠慢。
夏油杰微微叹气,眸中轻笑一闪而过,颇有鄙视虹龙和丑宝这紧张样儿的意味。
进入庙中,夏油杰把濒死的小鸟抱进了糊纸门后的那池温泉中。
泉水带有疗愈的功效,不消片刻,小鸟身上的各种伤口和污秽,皆被泉水侵蚀干净。
他还让裂口女在旁悉心照料,一切妥妥当当,根本就无须紧张。
温软的锦衾被端端正正铺在了房中央,在听到夏油杰的声音后,贪念着柔软触觉的小鸟从锦衾中抽身,她披着宽大的绸衣站在一旁,有些警惕地看着忽明忽暗下,越走越近的人影。
小鸟还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声音——
原来神明大人的声音,真的似初春潺潺的清泉,温和细腻濯入人心。
夏油杰身上还带着些许风寒,为了避免刚康复的小鸟沾上,他把房门从外拉开进来后,就随手关上。
虹龙担心自己嚣张跋扈的模样吓到小鸟,庞大的身躯硬是在跟着夏油杰进房前,自动缩小成了十几厘米的大小。
它和丑宝一起,一个用飞的、一个用爬的,一左一右跟在了夏油杰的身后。
随着脚步声的靠近,小鸟连忙攥紧那松散的绸衣,不露出一点旖旎的春色。
她生怕自己不小心袒露出的肌肤,会玷污了神明大人的眼睛。
可是为什么——
救了她的神明大人,身上散发出的,是她永远不会忘记的,丑陋不堪的咒灵的味道?
作为人类中稀有的,能与咒灵结合从而诞下咒胎的母体,为了逃离被迫怀孕和被迫堕胎这黑暗的命运,小鸟逮着机会,毅然决然选择了逃离邪恶咒术师,加茂宪伦的魔掌。
在她濒死之际,救了她一命的人,到底是神明,还是……
恍惚间,一个身穿袈裟,且体内翻涌着无数咒灵的男人,就这样出现在了小鸟的面前。
他浓黑的长发披在肩上,温柔且带着慈悲的神情下,那双修长的眼睛,似乎在似笑非笑地盯着她。
夏油杰抬手绕过下垂的纱幔,站在了屏风旁边,只听他缓缓开口道:“你醒了?感觉如何?”
“你……你……”下意识的,小鸟惊讶于夏油杰体内翻涌着的咒灵数量。
她后退了一步,一个趔趄坐在了地面上,恐惧得无法再发出任何的音节。
惊鸿一瞥,夏油杰看到小鸟的脸上,流露出的,不单单是恐惧和害怕。
还有恶心、厌恶、憎恨。
她脸上的神情,在看到他之后,带着不可置信的复杂。
眼瞧夏油杰的身影渐渐笼罩着自己,小鸟汗毛竖起,惊觉自己羊入虎口——这个男人,危险程度,绝对不亚于加茂宪伦!
夏油杰微笑着抬了抬手,“你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站在小鸟身后的裂口女会意,飘到铜灯前,把灯火都点燃。
满室生辉,小鸟镇定着,她再次抬眼,和夏油杰对视。
和他身后已经争先恐后涌现出来,无数的咒灵们对视——
杰:既然进了我的地界,那就是我的人,自然得穿我的衣服。
[坏笑][坏笑][坏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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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入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