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薪火与余烬
那一声沙哑的“陵越”,仿佛用尽了青云剑尊最后的神智与气力。
他眼中刚刚亮起的那一丝清明,如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那具枯槁的身躯,失去了最后意志的支撑,缓缓地向前倾倒。
陵越快步上前,稳稳地扶住了他。
入手的感觉,让陵越的心猛地一沉。那不是一个修道者应有的身体,触手处感觉不到丝毫灵力的流动,只有一片死寂的、生命力正在飞速流逝的空虚。师尊的道基,早已在三百年的剑意反噬和心魔折磨中,彻底崩坏了。
方才那场毁天灭地的剑意风暴,不过是这具油尽灯枯的身体里,最后的回光返照。
陵越将师尊平放在地上。他看到师尊那张饱经痛苦的脸上,第一次,有了一种近乎解脱的安详。
他败给了陵越,也败给了他自己。但最终,他又在陵越的引导下,战胜了那个困住他三百年的心魔,寻回了片刻的安宁。对他而言,这或许已是最好的结局。
守一走了过来。他看着地上那个气息微弱、生命如将熄余烬的老人,眼中没有悲悯,也没有审判,只有一种看待草木枯荣、星辰寂灭的、最纯粹的平静。
“燃烧了千年的星辰,并不会凭空消失。”守一缓缓说,“它的光,仍在路上。而它的熄灭,也为新的星辰,空出了可以被看见的黑暗。”
陵越明白他的意思。师尊的陨落,固然会给青云剑宗带来巨大的动荡,但也同样会终结一个错误的、由偏执的“道”所统治的旧时代。这是结束,也是机遇。
他盘腿在师尊身边坐下,伸出双手,握住了师尊那冰冷枯瘦的手。
他将自己体内那股平和、中正、充满了生机的灵力,缓缓地、温柔地渡入师尊的体内。他并非妄图逆转生死,他知道那已无可能。他只是在用这种方式,陪伴师尊走完这最后的一段路,用自己那已然平衡的“道”,去守护他师尊最后一丝神智,不让其再度堕入混沌。
不知过了多久,青云剑尊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他极其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他眼中不再有剑意,也没有了空洞。只有一片浑浊的、属于凡俗老人的、真正的“看”。他的目光,聚焦在陵越的脸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陵越低下头,将耳朵凑到他嘴边。
“……那把剑……藏于……剑冢第三层……‘无鞘’……不可……出世……”
断断续续的话语,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那把名为“无鞘”的剑,是师尊当年集全宗之力,为最强盛时期的陵越所打造的凶刃。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说完,他眼中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一代剑尊,就此坐化。
随着他的逝去,整个问心崖,乃至整座后山,那股盘踞了数百年的、狂乱暴戾的剑气,也如失去了源头的潮水,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彻底消散,归于虚无。
山,终于静了。
陵越静坐了许久,才缓缓地、郑重地,对着师尊的遗体,行了三叩九拜之礼。这是弟子对师尊的礼,也是陵越对一段过往的、彻底的告别。
礼毕,他站起身。他看到师尊的手边,静静地躺着一枚紫色的、雕刻着云纹的玉佩。那是青云剑宗宗主的信物。师尊在临终前,用最后的力量,将它从自己的储物法器中逼了出来。
他没有将宗主之位传给常万里,也没有传给任何人。他将这个决定权,留给了陵越。
陵越俯身,将那枚尚带着师尊最后一点余温的玉佩,握在手中。
他本为“了结因果”而来,却未曾想,最终,他接手的,是一段更沉重、更复杂的因果。
“走吧。”守一说。
陵越点了点头。他最后看了一眼师尊安详的遗容,然后转身,与守一并肩走出了山洞。
洞外的天,不知何时已经放晴。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崖坪之上,温暖而明亮。那纵横交错的、充满了痛苦与挣扎的无数剑痕,在阳光的照耀下,仿佛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陵越站在崖边,眺望着山下那片掩映在云雾中的、青云剑宗的殿宇。
他知道,此刻的议事大殿里,恐怕早已因为师尊气息的彻底消失,而乱成了一锅沸水。常万里等人,想必正准备采取行动。
但他心中,却无波无澜。
他曾是宗门最锋利的剑。
如今,他须得做宗门最稳固的鞘。
他与守一,一前一后,沿着来时的路,向着那片即将到来的、新的风暴,缓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