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 第98章 第 98 章

不同于以往的热闹喧嚣，今日路招摇抱着琴芷嫣进入栖止地中时，只见得此境内冷冷清清，各店铺店门紧闭不说，放眼望去，整条街上竟是半个人影也无。

乍一看，简直诡异得令人心生寒意。

思及方才自己穿过结界时似乎也不如往常那般轻松，路招摇脑海中迅速划过一个不妙的念头，继而低头看了眼怀中沉睡不醒的女子。

见那女子神色安详嘴角含笑，俨然一副死而无怨的模样，她眉头一紧，下意识抱紧了怀中人，愈发急促地往空空铺跑去。

一心想要救活爱人的她并不知晓，在她走后不久，红石林古树结界处又有一人试探着穿过那层结界跟了进来。甫一踏足栖止地，那人便在街边一声声地唤着她与琴芷嫣的名字。

久久得不到回音，那人似有些灰心，却并不肯轻言放弃，只一心沿着地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一步步往前走着，试图寻找二人的踪影。

只可惜，他的运气不怎么好，仅跟着那些血迹走了一小段路，线索便很快断了。徒劳地找了半天都未曾看到路招摇的影子，那人有些落寞地停下了步伐，望着周边陌生的环境，神色变得愈发愁苦，仔细看，眼角隐有泪珠滚落。

“姐姐，招摇，你们在哪里？”

他这样喃喃说着，有些魂不守舍地抬手抹去眼泪，正欲就此离开，回去找同僚们商议对策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男声，泰然询问道：“阁下可是要找路招摇？在下不才，恰好知道她在哪里。”

那人闻言猛地转过身来，有些激动地朝着那位出声的老者确认道：“此言当真？还请老人家为我指明前路，厉尘澜感激不尽！”

不错，此人正是厉尘澜。

先前在眼睁睁看着路招摇带着已然断气的琴芷嫣离开无恶殿后，殿内众人内心唏嘘之余，却也更怕自家门主会因着夫人的死做出什么殉情的傻事来。

在他们看来，两位门主情比金坚，路门主又向来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执拗性子，如今琴门主明摆着是为护她而死，照路招摇以往的作风，很难不会因为这份沉重的爱意导致心生魔障。若是执意去寻那姜武复仇倒还好，怕只怕她在复仇成功后万念俱灰，寻了短见。届时，连失两位门主的万路门，又该经历怎样的一番动荡？

想到这里，众人有些为难地对视一眼，片刻后还是厉尘澜率先反应过来，不顾众人的犹疑与挽留，急急丢下一句“我去找她们！”，便疾步循着路招摇离开的方向奔去了。

诸如阿大之类的心腹忧心于他复发的伤势，一迭声地冲着他的背影喊着“护法大人”，却始终未能换得他的丝毫停留。而以袁桀为首的几位山主，在对上彼此的眼神后，却是不约而同地叹出一口气。

路十七性子直，看不懂其中的弯弯绕，却也知道厉尘澜此行必定是要去寻她们门主，既然他要去，那么身为路招摇最忠实的追随者的她，必定也是要跟着去的。

望着厉尘澜匆匆离去的背影，她当即高声喊了声“小丑八怪”，想要让那人等一等她，两个人结伴前去找人。可厉尘澜心系两位姐姐的安危，并不在乎身后的一众呼声，很快便循着路招摇带着人离开时滴落在地上的点点血迹而去。

眼看着没能喊住人，路十七暗骂一声，心说厉尘澜这小丑八怪可真不够意思，居然撇下她们就那么跑了，下意识便想追出去。

可司马容却制止了她。

“十七，就让尘澜一个人去吧。门主方才痛失所爱，此时必定不愿见到太多的人戳她伤疤。而据我所知，尘澜与她们交情匪浅，由他出面，或许是最合适的。”

“真的吗？西山主，你可别骗我。”

提及门主，路十七有些被他说动了，当即脚步一顿，在殿中焦灼地徘徊半天，终是放弃了一同跟去的想法。

也罢，反正现在门主与护法皆不在，总要有人留下来主持大局的。谁让她们万路门的西山主和南山主是众所周知的功法低微，暗罗卫长阿大看起来似乎也就只比他们俩强一点，真要遇到强敌的话看着也不怎么可靠的样子。万一等下她离开后，那个该死的小红毛再度来袭，仅北山主一人又该如何抵挡？

更别提他还身受重伤。

哎，怎么越琢磨越觉得她们万路门突然变得这么拿不出手了呢，到底是谁的问题啊，想当初门主在位的时候她们万路门可从没这么憋屈过啊。

或许也是夹杂着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私人恩怨，路十七暗戳戳地想，果然还是厉尘澜这家伙的原因吧，夺了她们门主的门主之位就足够让人生气了，结果你夺就夺吧，这五年时间了居然都没把手底下的人培养起来，害得一向号称“精英”的暗罗卫们在面对姜武时，竟然连一击之力都没有！

回想方才对敌时在姜武手下连三招都过不了的门徒们，路十七越想越觉得扎心。算了，小丑八怪的这些手下果然还是靠不住的，她还是听一次司马容的话，好好守在这里，等着门主回来吧。

等那三人回来了，自己就去千尘阁看看大美人去。他好不容易才修炼到宗师境界，如今一身功法尽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醒来后又会是什么颓靡模样。想到届时琴千弦的那张美人面上可能会流露出的脆弱神色，路十七真是想想都觉得心疼。

真是一团乱麻啊。

就在万路门众人重新修整之时，另一边，厉尘澜也已经独自一人寻来了栖止地。

其实刚开始在看到古树结界之时，他还曾暗自苦恼过，怕自己并非有缘之人，无法进入这里。可没想到，在他将手试探着触向结界时，竟是出乎意料般畅通无阻地伸了进来。

见状，厉尘澜心下稍安。看来自己之前以万钧剑封印洛明轩时遭受封魔山中封印反噬，导致昏迷不醒的那段短暂时光，也算经历过所谓的九死一生了。

只是，再多的庆幸，在跟随那位看起来略有些眼熟的白衣老者抵达空空铺时，也立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了。

二人进来时，正好看到路招摇满身肃杀之气地拎着药铺老板的领子，勒令他赶紧想办法研制出救人的药丸，让她的芷嫣重新活过来。

那老板在她手下扑腾得厉害，却是不知何故，敢怒不敢言。自始至终，也唯有二人身边的那个小伙计最为理智，此刻正努力拉着路招摇的衣袖劝她先消消火。

不过看样子，收效甚微。

看着这场闹剧，厉尘澜有些失神，刚想上前同子游那般劝路招摇一劝，至少让她先冷静下来，不要让溢满心头的愤怒掩盖住所剩不多的理智。

可随后，在见到一旁被人悉心安置在椅子里，如今正低垂着头，闭着眼睛，对周围一切无知无觉的琴芷嫣时，那份复杂的心情，刹那间便化作了满心的愧疚与酸楚。

他快步上前，半跪在琴芷嫣面前，轻轻搭上她的手，几乎是在用气音轻声唤她：“姐姐？”

那一声唤得是那样地小心翼翼，仿佛面前之人是什么易碎的瓷器一般，听得他身后的白衣老者都忍不住蹙了眉，继而后知后觉地为之感到心碎。

“尘澜……”白衣人，也就是茶馆老板竹季，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随即忍不住看了厉尘澜一眼，又一眼。望着前方那道充满孤寂之感的墨色身影，不知怎的，他总觉得有些熟悉，一时之间，某些深埋心底的记忆仿佛就要破土而出。

厉尘澜无意探寻旁人的想法，只是颇为执拗地唤着眼前人的名字，眼看着好几声过去，对方都毫无反应，他终于不得不暂时放弃这个徒劳之举，转而有些痛心地将头轻轻抵在那女子的膝头，如同倦鸟归巢般，将自己内心深处的依赖与不舍尽数倾泻而出。

在旁人看不见的角落，似有一滴泪自他眼角滑落，转瞬即逝。

天知道，厉尘澜有多希望琴芷嫣能像从前那样，一听见他那一声声充满眷恋与依赖的呼唤，便抬起头来笑着看向他，最好再带着那抹再温和不过的笑意，抬手轻轻抚一抚他的发顶。

就像十年前他们俩刚出封魔山，还未遇到十大宗门，也还未见到路招摇时的相处那般。

琴芷嫣视他如弟，而他，亦将她当作相依为命的亲人。

相依为命，就是谁离了谁，都不能活。

如果可以，他多想他的姐姐能马上醒来，多想旧梦能重现。

可这一次，满心期待的奇迹，却并没有降临在他们这对命途多舛的姐弟身上。

琴芷嫣仍然保持着初时的动作，不言不语，亦无声无息。不管是不远处路招摇的冷声威胁，还是现下他的轻声呼唤，都不曾让她有过哪怕一丝一毫的动容，更别提睁开眼睛，回应他们哪怕一声。

怎么会变成这样的结局呢？

厉尘澜心头苦涩。

明明在一炷香之前，琴芷嫣还好生站在无恶殿中与路招摇一同接受众人的祝福，一脸笑意地听着众门徒改口，唤她一声“门主夫人”。

本该是女子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可那姜武一来，就什么都变了。万路门人受伤惨重，姐姐倒下了，招摇眼下看着……差不多也快疯魔了。

姜武……姜武！

厉尘澜的眼神一瞬间变得狠厉起来。

等到出了栖止地，他一定要让姜武那厮给姐姐偿命，更要让他受尽折磨，最后，再不得不以这世间最痛苦的死法死去！

否则，死得太过轻易，又如何对得起死得惨烈的琴芷嫣？

可这番复仇之计，尚不及眼下之事重要。

思及路招摇之前曾提及过的回元丹等可以助人复生之物，厉尘澜蓦地将目光转向店铺老板。这一看，瞬间就有些哑然。

那厢，三人仍在吵嚷着，只是看路招摇的表情，仿佛也已经忍耐到了极限。想来，若不是看在这空空铺中灵药繁多的份上，又兼琴芷嫣早已将这竹季视为好友，不然以她的个性，早在竹季不分场合地对着她嬉皮笑脸之时，就不顾子游的劝说，将人一掌拍死泄愤了。

尽管已经竭力遏制住想要杀人的冲动，可这却并不影响路招摇对竹季愈积愈多的不满。如今芷嫣已然香消玉殒，可反观那竹季，在见到二人浑身染血的狼狈模样时，却并未有过多表示，反而还笑嘻嘻地问她二人此次前来有何贵干。

这样毫无心肝的举动，让路招摇禁不住怒火飙升的同时，更加确定了自己这个世界与芷嫣前世的不同之处。

她并非前世的那个她，而眼前的这个竹季，也全然有别于芷嫣前世遇到的那个竹季。

至少在路招摇看来，这两人身上虽然有些相似之处，但实际上，彼此的性格却早已大相径庭。

她敢断定，此竹季，绝非彼竹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