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 第75章 第 75 章

不是，这，这镜中都是些什么啊，她想看的是琴芷嫣与自己的过往，怎么显示出来的画面全是自己刚从封魔山出来时的场景啊？

芷嫣人呢？

她想看的明明是她俩之前发生过什么，并不是想看自己当年经历过的那些糟心事啊！

路招摇顿时有些怒了，喊来店铺伙计，问他：“喂，伙计，你们这破镜子这都显示的什么啊！我要看的是我与另一个人的过去，怎么这镜中只显示我一个人啊！欺骗顾客呢不是！”

那伙计还没顾上说句“客官你好”呢，便被她劈头盖脸一顿训，一下子觉得自己也挺冤枉的。他指着镜中一直陪伴在红衣少女身边的那个蓝灰色身影，说道：“客官您讲讲道理好不，这不是你说的那个人么？”

他所指的那人，是彼时还是少年模样的厉尘澜。路招摇又不瞎，当然看得见他。

乍一看，当年的小丑八怪确实如她记忆中那般可怜。不仅身形单薄，人也自卑，头发总是乱糟糟的不说，半边脸上手上都是青痕遍布。也因此，他平日里总是裹着身蓝灰色的袍子，从不肯轻易以真面目示人，生怕把别人吓到，再惹来一顿毫无缘由的暴打。

如今想来，可怜是真可怜，但比起被他这层卑微表象糊弄住的自己，这小子可要聪明多了。

想到自己阴差阳错之下被这人夺走的万路门，以及这些天因为他而与琴芷嫣生过的种种闷气，路招摇心中有气，更加懒得看他当年的样子。

那伙计只见她眉头蹙得死紧，冷然道：“谁要看他啊，我要看的是另一个人！”

“不可能啊！本店公平交易，只要交了钱，想看谁就一定能看得到！”

看到她这情况，这伙计也有点晕乎了，明明他们商铺童叟无欺！除了要价稍微高点，平时根本没有差评！

如今骤然碰上个气性大得仿佛下一刻就要砸场子的路招摇，他觉得自家铺子这运气也是没谁了。不过店铺信誉要紧，哪怕再怎么害怕挨骂，他也还是硬着头皮在路招摇满眼狂飙冷刀子的注视下，将脑袋凑过来跟她一起看。

看了半天，他发现了画面之中的一点不对劲，指着厉尘澜身边紧挨着他的某道若隐若现的身影，道：“这儿这儿这儿！客官你看这里，这是不是就是你要找的人？”

他所指的地方，路招摇也看到了，可她一开始还以为那里的异常只是镜面折射的光波，并没有过多注意过那里。而今听了这伙计说的，她赶紧集中了注意力，睁大眼睛眼也不眨地盯着那道人影。

或者说，应该是，灵体。

她看着那道淡得几近透明的灵体，从自己与当年还是个小可怜的厉尘澜相遇时，便一直跟随在他们身边。

在当年那个无知无畏的自己刚救下厉尘澜，并给一直不肯告知姓名的他取名为墨青，且将他带在身边一起流浪的那段时日，那道灵体更是与她形影不离。每每自己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灵体便会在一边笑着看向她，哦，还有当时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

奇怪的是，当初的自己并没有感觉到身边有什么异常。反而是厉尘澜，时常会与这道灵体对上视线，并在那个看起来明显是女子的灵体的温柔注视下，低下头腼腆一笑。

难不成，只有他能看见她？而且，看他俩这么熟悉，莫非这就是之前在幻境中厉尘澜口中所提及的姐姐？

可她要看的明明是芷嫣啊，难不成这灵体就是芷嫣？

路招摇的眉头越蹙越紧，心里的谜团也变得愈发大了。怎么回事，她怎么感觉自己越看越不明白了呢？

她不死心地接着往下看，看到没过多久自己就为了去凤山找洛明轩那个人渣，狠心撇下了厉尘澜。甚至为了不让那个脆弱又敏感的少年承受离别之苦，她那天还专门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便动身离去。

结果走了一截，还是被他叫住了。

当年还被她叫做墨青的那个小少年，猛地自梦中惊醒后，发现了自己的不告而别，便急急忙忙地从尘稷山上那个破庙里跑出来，站在山中的高地上，遥遥地望着当年那个自己的背影，大喊道：“姐姐！招摇！姐姐！”

可笑的是，当年那个她在听到厉尘澜的那句“姐姐”时还傻傻地以为对方是在唤她，闻声下意识转身，与之遥遥相望。

虽然同样对于离开朝夕相处了几个月的朋友有些不舍，但不得不说，她对厉尘澜唤自己的那声颇显亲近的称呼还是很有些受用的，如此，便暂且将心头的离别愁绪通通压下，远远朝着他嘱咐道：“我走了！回去吧！别等我了！”

厉尘澜当时是什么神色，她离得太远根本看不清，便也没太在意。如今一看这镜中内容，这小子更惦记的，分明是紧跟在她身旁的那道影子。

看着镜中的那道灵体同样对着厉尘澜挥手示意他回庙里去，显得一派姐弟情深的模样。若是放在从前，看着这一幕，再看看一边的自己露出的那种自作多情的蠢样子，路招摇十有八/九会被气笑。

但现在她满心满眼都是身旁那道明显从没被自己注意到的影子，便没急着生气，而是目光专注地盯着镜中画面。

越看，就越觉得往事不堪回首。

要她说，当年的自己真是山沟沟里出来的土丫头一个，又傻又单纯。说要去找洛明轩，还真就单枪匹马独自去了，一路上餐风饮露也不在意，一心只想着到时候见了那个人要与他说什么。

结果，却怎么也想不到，情窦初开换来的竟是痴心错付。

洛明轩那个狗东西，在见了她后随便编了几句好话便原形毕露，见她要走，更是翻脸无情地追着她逼问魔王之子的下落。

说来，当时的自己也是犟得跟头牛似的，压根不懂得什么能屈能伸的道理，一听见这些人追问她魔王之子的下落，便正义感爆棚，宁死都不愿说。

她只知道，别说当时的魔王之子墨青分明只是个单纯可爱的小少年，便是他父亲真的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王，又关他这个已经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年的无辜小孩子什么事？

她无法理解洛明轩等人的所谓正义，在她看来那明明就是迂腐不堪，枉修正道！

可想而知，被她这样一激怒，那些宗门人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洛明轩更是带头用捆仙索捆住了她，还将她锁在了凤山的暗牢里，用尽各种刑罚折磨她。

时过境迁，路招摇已经没心思再去琢磨当年那个自己与洛明轩之间的种种无意义的对话了，反正她经历了这么多，自然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

自始至终，她都只是紧盯着自己身边的那道身影。她看见，那个女子在看见自己被捉住时，周身戾气很是暴涨了一瞬，看样子应该是很抵触那些宗门人对她的冒犯。

可不知为何，她却好像没法触碰到自己，本想带自己离开，结果尝试了多次都无果，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洛明轩的手下带走。

后来，自己在牢中受刑的那一天一夜，那道灵体也一直待在她身边陪着她。每逢无人之际，灵体便会努力将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灵力尽数输入被绑在刑架上昏迷过去的她体内。虽然不多，但也能稍微缓解身上伤口处密密麻麻的痛楚。

有好几次，当年的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感觉到周身的疼痛感似乎减轻了些，还以为是自己天赋异禀，年轻恢复得快，那些宗门人的刑罚不过如此。

全然不知，在暗处，竟会有人为她付出到这种程度。

镜中无岁月，时间很快到了第二日，哪怕不用看镜子，路招摇也死死记着那天的惨象。

那是她这辈子最大的痛。

那天一早，洛明轩终于肯来看她，可他们意见不合，依然还是因着先前的事发生了激烈的争执。那个伪君子被她反驳得恼羞成怒，当场提剑准备杀死她，可还没等他动手，便被及时赶到的姥爷制住，与其缠斗起来。

她姥爷想要尽快带她离开这里，并没有与那人多做纠缠，可随即出现的柳苏若却率领了一众人拦住了他们祖孙俩。为了保护她，姥爷死在了金仙剑下，甚至被他手下的那只金凤焚成了灰烬。

可尽管如此，那老人家在临死之前却还是拼死为她开出了一道时空之门，拼尽全力送走了她。

如果说当时的路招摇有多么难过有多么恨，那么现在，就有多震惊。

只因在目睹她差点被洛明轩一剑捅穿心脏的时候，那道灵体，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显了形。

虽然多年前的那些旁人可能还是看不见，但至少在现在的路招摇眼里已经足以看得出来，那道总是紧紧追随自己的灵体究竟长什么样子了。

赫然便是琴芷嫣的模样。

可那个芷嫣的面目，在那一刻也的确堪称可怖了。

原本身上穿着的那身尽显温柔气质的白衣，在顷刻间弥漫上了重重的黑气，而白衣女子原先那张温婉秀丽的容颜，也霎时如同夺命修罗般恐怖狰狞。

俨然一副入了魔的姿态。

路招摇只见她拼尽全身的灵力赤手空拳袭向洛明轩，险之又险地将那把即将刺向自己的凤鸣剑撞了开来，可她自己，却也因此被金仙境界的洛明轩感知到了。

就在那时的路招摇被姥爷送进时空之门的同时，下一瞬，那把剑也直直穿透了她的身形。

镜中的路招摇看不到这一幕，可镜外的她却亲眼看到，身形逐渐虚化的琴芷嫣，与那时明明身受重伤却还是笑着目送自己离开的姥爷，一同被凤鸣剑捅了个对穿。

为了给她留下那点逃命的时间，这两个她最亲最爱的人，竟是站在一起，生生捱下了那致命一剑。

“姥爷！芷嫣！”看着这惨烈的一幕，镜外的路招摇不知何时竟与镜中的那个自己一样，泪流满面地喊起了那两个人的名字。

可与当年一样，她的痛哭，并不能为逝者换来一线生机。在金凤毫不留情的焚烧下，她的姥爷还是没了，只有他的那根拐杖，在他灰飞烟灭的那一瞬落在了地上，被同样潸然泪下的琴芷嫣悄悄捡起，用尽最后一丝灵力，将这份遗物送到了在大雨中痛哭的她的身边。

原来，因是厉鬼形态，琴芷嫣虽然伤重，却不至于像路姥爷一样即刻惨死。

她知道路招摇心里有多在乎自己的姥爷。昔年路招摇曾与她说过，那个老人是她唯一的亲人，祖孙俩自小相依为命，路姥爷一个人将她拉扯大，十几年来一直陪着她养着她，教她功夫，最后还以命换命，救下了她。

所以，当年的魔修少女为了给姥爷报仇，不惜将自己变成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女魔头，屡屡进攻凤山，哪怕与洛明轩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也要含恨杀了他，为她唯一的亲人报仇。

如今，自己这抹残破的灵魂，什么也做不了。护不住路招摇，也无法为她的姥爷保留一线生机，只能拼尽全力先带着那老人的拐杖离开，将之送到封魔山。

那里，那个刚刚痛失了亲人的红衣少女正伏在林中地面大哭，琴芷嫣多想现身抱抱她，再安慰安慰她。

可她以魂体之身飘了一路，能坚持到此刻已是极致。刚想将那根拐杖好好放到路招摇身边，下一瞬，却再无余力，连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她的灵魂便已化作了点点星光，四散而去。

而那根拐杖，就那样随着逐渐滂沱的大雨，咕噜噜滚落在了路招摇的手边。

那一刻，她尚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可在将那根拐杖收到怀里痛哭流涕的时候，她却知道，自己的心，已经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