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摇]咫尺 第101章 第 101 章

不是一般人？

这又是什么意思？

闻言，厉尘澜不觉敛眉思索起来。不知怎的，听了竹季这番话，他竟下意识回想起十年前琴芷嫣只能以虚影的方式出现在他面前，且自始至终除他之外的众人都看不见她的这一奇诡之事。还有当时的她对于路招摇这个人的强烈执念……且不说那时她俩素未谋面，彼时十六七岁的路招摇甚至才刚出山，压根就不知道这世上有一个叫作“琴芷嫣”的女子，于此前一直殷殷期盼着她的出现。如此一来，姐姐对招摇的执念，又是因何而来？

还有她的身份……

昔年姐弟二人相熟后，在他的好奇询问之下，琴芷嫣曾向他简单提及过自己的身份，因着那句“我乃万戮门护法，而路招摇，正是未来万戮门的开创者……也是我此生最在意的人”，他才得以在姐姐离他而去后，继续强撑着守在路招摇身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待着她的再度归来。

原先他信赖琴芷嫣至极，即便有时会对她的言行举止感到奇怪，却也从未对她这个人产生过丝毫怀疑。直到后来琴芷嫣无故消失，在目睹路招摇以一介白身亲手创立了万路门之后，更是冥冥之中验证了这句话的真实性。

所以，这些年来每每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他总是会想，姐姐是不会骗他的，哪怕是为了自己的在意之人，她也一定会回来的吧。

现在被竹季这样一提，厉尘澜突然觉得，此人虽然看着较为跳脱，但所思所想似乎也并非毫无道理。

如此想来，姐姐的身份仿佛是有些存疑，别的先不提，便说她的年龄，早在十年前二人初遇之时，她看起来就已经要比现在成熟许多，眉宇间也总带着股沧桑凌厉的感觉。可现在，据他先前调查到的内容来看，琴芷嫣如今也才十七八岁，且往日性格天真烂漫，并不似他所见这般清冷沉默。

但若说夺舍也不尽然，毕竟身为父亲的琴瑜可从没对女儿的性情大变感到疑惑过。想来，定是姐姐身上有着什么连他也不知道的奇遇吧。

至于那“护法”一事，就更令他心生疑窦了。要说厉尘澜在这万路门中至少也待了十来年了，这期间可从未听闻路招摇有设下过什么护法的职位，那么琴芷嫣当初的那句“护法”又是因何而来？是随口一说，还是确有其事？

以及先前她的那段空白记忆……究竟是受过多么重的伤，才会导致一个人忘却前尘，直到经历过灵停山幻境之后才逐渐恢复记忆？

平日里不想还好，如今这样一深究，厉尘澜才恍然惊觉，琴芷嫣身上的那些疑点，似乎多得令人费解了。

好在，诸般思虑仅在一瞬，他百思不得其解之余，也不再为难自己，索性望向竹季，虚心求教道：“何以见得？竹老板不妨直言。”

闻言，竹季叹了口气，下意识想要装模作样地摸一摸人中附近的两撇胡须，给自己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增添几分世外高人的信服力。结果等到手附上去了，所触之处却是一片光秃秃的触感，他这才后知后觉地忆起，早在几日之前，自己便将胡须剃掉了。

说来，此事还与琴芷嫣有着那么点关系。

原来，前些时候路招摇闭关时，琴芷嫣曾独自一人来过此地。那时竹季与她闲聊时，得知她主要是为了去大元气钱铺查阅路招摇以及父亲琴瑜账上的银钱数额有没有达到栖止地的要求，不说富可敌国吧，至少也要看看，那些日益增多的功德之力，可否助他们否极泰来，安定神魂？

答案自然是圆满的，毕竟此次做好事可是集整个万路门之力，不愁问题得不到解决。只是，在那短暂的一面里，竹季瞅着琴芷嫣那副有别于往日的凝重模样，总觉得她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

果然，他的直觉并不是虚的。后来二人聊天时，不知自己是说错了哪句话惹到了琴芷嫣，导致那个素来待人温柔和气的女子竟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并用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直言他那两撇小胡子实在有损自身的模样气质，倒不如剃了好。

当时的竹季：“……”

其实，偶尔被忘年交这样损上一句，原本也只是个无伤大雅的小插曲。可不知何故，琴芷嫣那时的表现却全然不似一时兴起，望向他的眼神中除了惯常的包容悲悯之外，竟好似还含着几分令人头大的恳切与执拗。

对上这样复杂的眼神，竹季一时有些怔愣，然而回过神来，心底却还是有些不大乐意的。倒也不是对琴芷嫣的多管闲事生了意见，而是觉得，这两道宝贝胡子怎么说也跟随了自己好多年了，若是轻易便将其剃掉，说实话，还真有些舍不得。

正欲打个哈哈将这个话题轻轻揭过，突然间却见琴芷嫣有些失望地移开了视线，后来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又心事重重地叹出一口气，同他说了很长一段话。

“竹季兄，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身上藏了很多无法对旁人言及的秘密，为此曾不得已瞒了心上人很多事。但其实，你并不是不想对她言明你所经历过的一切，只是有些事，于你、于她，都太过难以启齿，你瞒着她的那些事情，有时甚至连你自己都难以劝服，更遑论自始至终被你欺骗的对方？

你曾信誓旦旦地对她说过，等到有朝一日自己可以对那些往事释怀的时候，一定会从头到尾同她说个分明。可某一日，你却突然发现，你的爱人早在你毫无所觉之时便已察觉到了全部的真相，可奇怪的是，以她那直来直去且厌恶一切背叛与欺骗的性子，却并未拿昔日你曾苦苦隐瞒的那些事来质问你，而是一反常态地对此缄口不言，仿佛事情从未发生过一般……”

当时的竹季听到这番话后眼珠一转，很快便猜出来琴芷嫣话中的“你”指的便是她自己，心下不由感到奇怪，心说这琴小友年纪轻轻，哪来的那么多秘密？

刚这样腹诽着，下一瞬，便见琴芷嫣一脸急于寻求定心丸的模样，继续说道：“不瞒竹季兄，在我看来，你与我话中那位被欺骗的爱人性情相仿，想法思路更是大同小异，如今我来此，便是想要请教你，如果换作你是她的话，又待如何？”

“嗯？我？”

竹季何其机灵的一个人，怎会不明白她的弦外之音。恐怕琴芷嫣真正想问的，并不是他会如何做，而是——那位爱人的缄口不言，究竟是因为彻骨的失望，还是……风雨欲来？

对上琴芷嫣那个患得患失的眼神，竹季轻咳一声，一时也忘了继续深究这其中可深掘的八卦，赶紧眨眨眼，干巴巴安慰道：“这个嘛，这就要看那位的性子了。你不是也说了，她性情坦率，眼里容不得沙子么，可既然她都已经探寻到了那些秘密，却还是舍不得怨怪你，想来待你也是情深义重。至于怎么破冰嘛，容我想想……啊，对了，我觉得吧，你若是挑个她心情好的时候与她开诚布公，言明一切，想必届时，她定会放下芥蒂，理解你的苦衷的……”

时隔多日，琴芷嫣那时回复了什么，竹季已然记不清了，但她当时那个充满不安的眼神犹在眼前，记忆深刻到竹季过后偶尔想起这件事时，都不由为之感到棘手。

看吧，他就说吧，这些个小年轻，成日里纠纠缠缠恨海情天的，究竟有什么意思。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像他一样多多赚银子呢，要知道爱人有时候可能会离你而去，但钱财不会啊！

可这样的说法，却并未换得琴芷嫣的赞同。不仅如此，自己还在她的胁迫下，不得不剃了胡子。竹季真是想想都觉得自己亏大发了……

现下思绪回笼，竹季想了想，挠挠头，将自己的猜测都说了出来：“不瞒你们说，这一点是我素日无事瞎琢磨出来的，并未得到验证，不能担保我的想法就是完全对的……”看了眼路招摇愈发难看的脸色，他又赶紧换了口风，说道，“但是吧，虽然不敢保证完全准确，至少，也有五分真实性了——路招摇，难道你先前就从没发现，琴小友在我们这栖止地中，乃是个不可多得的大客户吗？”

“是，那又如何？”

事实证明，“大客户”这个形容其实都有点保守了，依她昔日所见，芷嫣账上的数额，说是富可敌国都不为过。

竹季分析道：“这便是问题之所在了。在我看来，琴小友至今还未及桃李年华，小小年纪，怎会存在那般多的功德？那些多到数不清的银钱，即便是圣人在世，日日诵经念佛普度众生，也不见得能达到如她那般的高度。”

“所以，我猜测，要么是栖止地的天元钱镜出了差错；要么，就单单是她这个人有问题。”

“当然了，众所周知，天元钱镜是不会出问题的。那么，答案就只能是后者了。”

“或许，她琴芷嫣，并非此尘世中人。所以，才会在此等年纪便拥有那般高深的修为和丰富的阅历，以及——”

“以及什么？”

在路招摇与厉尘澜紧紧盯过来的视线中，他缓缓吐出那个早已于心中盘桓已久的词汇。

“与其近乎纠缠百来年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