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喜欢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因为他们光芒万丈。但大部分人都是普通人,他们平平凡凡长大,平平凡凡死去,这其中还不乏有一些倒霉蛋。”
凶手嗤笑一声:“倒霉蛋们比普通人还不如,好一点的情况是被人忽视,坏一点的情况是被人欺负。被欺负了也无处诉说,谁叫他们是倒霉蛋呢。”
“而我,就是这样的倒霉蛋。”凶手面无波澜地说。
他看向阿芽,准确讲,是看向阿芽怀中的花朵,像是对某个不在场的人说:“在我们很小的时候,父母因病去世,其他亲人们也不待见我们,靠着救济勉强活到现在。”
他的目光与阿芽对上:“小茉比我幸运,有真心待她的朋友,所以她离开后,我把她葬在花田里,有她喜爱的花朵作伴,偶尔会有伙伴看望,不会孤单。至于我,犯下大错,死后也会受人唾弃,落到尸骨无存的结局,也是咎由自取。”
他试图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但这并不好笑。
“小茉的离开,我很伤心也很愤怒,真的。”他又肯定一遍,“真的。”
芙宁娜静静听着,眼里闪过一丝惋惜。
凶手看向芙宁娜,后者见证了他的罪行,他无法撒谎:“当锄头砸开车夫脑袋时,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畅快,这与小茉无关,只是怯弱者拼尽全部勇气,去做了一件不可饶恕的坏事。”
他后退一步,背后就是万丈深渊:“所以,我不是为小茉复仇才犯下大错,只是因为我被车夫戏耍了,以前无能狂怒那么多次,郁结于心,最后,没想到竟干出这种事。”
他深吸一口气,余光打量这深不见底的黑暗:“来到这儿之前,我还想着如何掩盖自己的罪行,果然,恶人有恶报,幸运从不会眷顾我这个倒霉蛋。”
说完,他再次义无反顾后退一步,一脚踩空,直挺挺向下坠去。
在阿芽的惊叫声中,泛着淡蓝色光影的芙宁娜在千钧一发之际,抓住向下坠落的凶手。速度之快,几乎无法看清。
此刻,她的异色瞳孔如倒映天空的湖水,清澈湛蓝。在这双眼睛中,凶手竟看到一丝不忍心,这个神秘女孩竟然对一个残忍伤害他人性命的家伙,抱有同情。
他没觉得感动,只觉得可笑。
“姑娘,愚蠢的善良,并不会得到他人的感激。”凶手苦口婆心道,“放手吧,我接受自己的报应。”
哪知,芙宁娜抓得更紧,强力的拉扯,让她声音颤抖:“棺材的木料很好,受害者的遗体也被用心的整理过,你用这种方式,为他送上了最后一程,让他带着尊严,走向另一个世界。”
凶手苦笑:“这不能抵消我的罪恶。”
“你若真的想赎罪,应该接受审判,得到合乎情理的惩罚,而不是从这儿跳下去,结束生命,一了了之,逃避罪责,这是对生命的不尊重,上来!”
芙宁娜身体轻盈,面对凶手的挣扎,一半的身体已落在悬崖外面。卡莉露与阿芽赶忙拉住芙宁娜的脚,但虚弱的卡莉露和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孩,并不能力挽狂澜。
阿芽急地哭出声来:“要掉下去了!”话落,阿芽身旁的彩虹蔷薇恹恹趴在地上,历经风霜的花瓣缓缓飘落,停在凶手脸颊,像是为他拂去泪痕。
凶手愣愣出神,不再挣扎。芙宁娜抓住时机,集中力量向上拉。就快要成功时,悬崖边上松动几块石子,滚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芙宁娜大感不妙,朝卡莉露和阿芽喊道:“向后退!”悬崖边的泥块已然松动,随即一个大的裂缝出现。
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裂缝将芙宁娜与伙伴们分开。用以支撑芙宁娜的地面碎开,随着散落的泥土,她与凶手一同坠落。
“啊,啊啊!”
“姐姐!”
悬空中,凶手望向那抹蓝色倩影,恍惚间,他好像将她幻视成某位高贵的神明。
来不及思考,无依无靠的悬空感让坠落的两人倍感害怕。
芙宁娜双眼微微闭合,视线逐渐变窄,就像被一个逐渐收缩的黑色圆环包围。临死前,芙宁娜没有看到走马灯,只是单纯希望卡莉露与阿芽不要为自己伤心太久。
突然,在彻底坠入黑暗前,流动的水元素于虚空之中再次出现,冲破芙宁娜周身的黑暗。芙宁娜睁大双眼,千万条蓝色光束编织出巨大的蓝色光圈,将黑暗与她隔开。
悬空的心落到实处,芙宁娜触摸这不可思议的水元素力量,心里万分惊奇。光圈上有复杂的符号,应该是古老的符文。
芙宁娜坐在光圈上,一边想着,一边抬头,这一抬头,便对上她记忆深处既敬畏又依赖的紫色瞳孔。
紫色瞳孔的主人携带着惊讶、愉悦又疑惑的复杂情绪。曾经,在经欧庇克莱歌剧院相望的二人,如今,在地下洞穴中,跨过虚假的生死相隔,与彼此相逢。
……
两日后,芙宁娜陪同阿芽来到小茉屋子后的花田。花朵依旧热烈盛放,阳光下的美丽事物,从不知晓悲伤为何物。
花丛之中,有个小小的土包。阿芽走上前,为小茉送来由鲜花编织的花环。芙宁娜默默走开,为两个孩子留下说悄悄话的空间。
“小茉,”话未说完,眼眶先湿,阿芽赶紧擦干眼泪,“真是的,我们明明说好,花田只接纳笑声,我差点食言了。你不会怪我吧?”
“对吧。”阿芽声音彻底哽咽,之后是嚎啕大哭。
远处的芙宁娜投来担忧的目光,但她知道,除了看着,任何安慰都是苍白无力。
两位女孩的友谊如同天上的白云,洁白无瑕,纯净而美好。只是死亡无情,在彼此最要好的时候,斩断了缘分,徒留一地悲伤。
微风再度吹拂,花瓣随风飘散,落在阿芽头顶,灿烂迷离间,芙宁娜仿佛看到相册上的女孩化作带有花香的风,拥抱住阿芽。
其实风看不到,但风确实存在。
芙宁娜用手接住飘落的花瓣,花瓣并未长久停留,而是继续飘向正义审判之地的方向——欧庇克莱歌剧院。
芙宁娜轻轻道:“人若有罪,应由人创立完善的法律与法庭,去审判人的罪孽。你的哥哥去接受自己的报应了。”
话落,在空中飞舞的花瓣,慢慢落向湖边。路途遥远,许多遗憾,只能用“算了”结尾。
审判庭上,那维莱特审视着小茉的哥哥,在观众的欢呼声中,手杖的敲击声庄重而威严。
“肃静!”
车夫家中已无亲人,所以由卡莉露代受害者提出指控。
这场审判无转折,凶手也没有高深的反抗,乍一看像是一出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戏剧,但乏善可陈的内容中,却有几处值得深究的地方。
凶手为何杀死车夫,在观众心中引出辩论。为妹妹报仇?为让自己泄愤?还有,凶手为何带着劣质炸药去地下洞穴?还在那里遇到最高审判官大人,这位目击者姑娘也在地下洞穴。
真乱啊。
明明过程就是犯下罪行、罪行被撞见、凶手逃跑、又被抓住,毫无悬念的发展,但在那维莱特大人点到为止的审判中,目击者短短几句叙述中,凶手毫无悬念的认罪中,让一些真相被刻意掩埋。
有些观众心里暗骂:“我们可是买了票的,怎么能看一场被阉割的戏剧和审判。”
两位坐在角落里的观众开始议论。
“嗐,自从水神离开后,我总感觉现在的审判太无趣了。”
“对啊,虽然我们对那维莱特大人绝对的公正毫不怀疑,但审判的表演性,真是一点都没见着,这还能称之为戏剧吗?”
那维莱特宣读最后的审判,凶手得到十分严厉的惩罚。
随着那维莱特手杖的敲击声再度响起,哪怕观众们议论纷纷,审判依旧落下帷幕。
太阳落山,夜晚降临。
芙宁娜带着眼睛哭肿的阿芽,来到阿芽独居的小房子。芙宁娜有些惊讶,满屋子都是阿芽用植物制作的装饰品:由绿草做的小兔子玩偶,由花朵做的娃娃小裙子,墙上还贴着树叶摆弄出的蝴蝶。
每一个创意小玩意都展现着阿芽的无穷妙想。
“这些都是你做的吗?”
“有一部分是小茉做的,因为花田在她的屋子后面,所以她也希望我的屋子也充满花朵和草儿点缀。”
阿芽的情绪又显低沉,芙宁娜轻声道歉:“对不起,谈到你的伤心事了。”
阿芽勉强笑着摇摇头:“不说那些了,芙姐姐第一次来我家做客,我得好好招待才行。”
阿芽十分娴熟地在屋子里捣鼓,拿出她认为最好的东西招待客人。芙宁娜看着阿芽忙碌的小小背影,想起了一天前知晓的关于阿芽的身世。
如阿芽所言,在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开了她。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
枫丹前段时间破获的案件——瓦谢主导的少女连环失踪案,阿芽的母亲就是受害者之一。
当时阿芽的父亲一直不懈地寻找妻子的下落,功夫不负有心人,他锁定了目标,奈何缺少证据,于是他尾随嫌疑人,试图找到凶手作恶证据。
没曾想,又酿成一场悲剧。
他随瓦谢来到地下洞穴,这里的石壁较薄,会有少量的胎海水从地底渗出。阿芽的父亲在这里暴露,与瓦谢发生冲突,双方打斗时,瓦谢用胎海水攻击,阿芽的父亲便被溶解了。
这是瓦谢供出的信息,但现在,这份信息又有了新的补充。
当时的现场存在第三个人,而这个人就是车夫遇害案的凶手——小茉的哥哥,年幼的他阴差阳错跟着认识的大人,也就是阿芽的父亲,进入洞穴。刚一进去就听见痛苦的嘶喊声,亲眼看到溶解的场面,可惜没见到凶手正面,他便吓着跑回了家。
这件事情他此前一直未说,一是当时年龄太小,二是人溶解成水,太匪夷所思,人们很难相信小孩口中的奇事。
直到……他想将车夫的尸体溶解成水,逃脱惩罚。
“他注定会失败。”
那维莱特冷静陈述,目光看向躲在卡莉露身后的芙宁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