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海恩正在化妆间整理今天的拍摄流程表。
镜面冷光灯将流程表上的字迹照得发白,她握着荧光笔的手指游移不定,在嘉宾出场顺序栏反复涂改。
屏幕亮起的瞬间,冷白色的光映得她瞳孔收缩,简短的信息像一柄手术刀,精准划开两人之间微妙的平衡。
李稚倾:【时间修改,八点半就过来。】
崔海恩:【收到。】
三号摄影棚的金属门被推开时,热浪裹挟着器械运转的嗡鸣声,是让人感到心烦意乱的闷热。
崔海恩抱着流程表站在监控器旁,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正在和摄影师讨论镜头角度的李稚倾身上。
今天的李稚倾穿了一件深蓝色衬衫,袖口规矩地扣到腕骨,西装挺括的面料将她的身形勾勒得利落冷峻。
当她抬手比划镜头高度时,衬衫袖口滑落又被迅速拽回,露出的小臂是充满力量感的健康肌肉线条。
吹毛求疵欺负人的同时,她倒是永远都把自己照顾的很好。——崔海恩忍不住在心中讽刺一句。
“崔助理,”李稚倾头也不回地伸出手,指尖关节因为长期握笔微微凸起,“观众席名单。”
崔海恩连忙递上文件夹,刻意避免手指接触。
纸张摩擦的沙沙声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不会又要找茬吧……崔海恩心头一紧。
李稚倾翻看时眉头微蹙,一缕黑发从她严谨的发髻中逃脱,垂在额前。
不经意的凌乱瞬间,意外的让崔海恩想起跨年夜那晚,李稚倾在工位前邀请她“共度跨年夜”——当时她穿鞋灰色高领毛衣,发丝轻轻挽起,以这样一幅意外的温柔模样向崔海恩下达命令。
被拒绝后的她,看起来多向街头可怜的流浪狗啊……
不过可惜了,李稚倾就是一条恶狗,最凶猛的那种,和流浪狗沾不上一点关系。
“第三排这个嘉宾,”李稚倾用钢笔尖戳着名单,蓝黑色墨水在“影视投资人”字样上晕开,“换成上次那个美食博主,他互动效果更好。”
“但台长特意交代要请这位——”
“我说,换掉。”李稚倾终于抬头,眼尾的眼线锋利如刀,在监控器蓝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还是说,你觉得台长比我更懂节目效果?”
明明节目嘉宾是组里多次讨论过的,明明上次名单递上去以后,李稚倾没有提出意见……
为什么现在非要为难她?
这又不是她的错?
周围几个工作人员假装没听见,却在转身时交换了意味深长的眼神——李稚倾家里背景很大,据说是什么财阀家的小姐,天赋满分的同时又很有关系,一路升职速度像坐了火箭一样,电视台没人敢惹她。
崔海恩能感觉到他们投来的同情目光,像细小的银针扎在皮肤上。
她抿了抿嘴,低头修改名单,钢笔尖在纸面戳出细小的破洞。
修改时,她的视线忍不住又扫向李稚倾的手腕,袖口下的布料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如同她永远波澜不惊的表情。
你!
就是一只穿着西装的恶狗!
崔海恩在心里恶狠狠的骂着,手上却马不停蹄的继续修改。
李稚倾似乎想说什么,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转身走向舞台。
崔海恩看着她的背影,黑色西装裤包裹的修长双腿在灯光下投出摇晃的影子。
她想起跨年夜那条莫名其妙的道歉短信——就像现在这样,每次李稚倾表现出一点人性,很快就会用更恶劣的行为抹消它。
录制准时开始。
舞台上的追光灯将大理石料理台照得一尘不染,正当红的青年演员对着镜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微笑,围裙上的卡通图案与他冷酷帅气的五官形成诡异的反差。
崔海恩站在侧台,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那里有几块疤,是高中时被人用烟头烫伤的,此刻旧伤处传来隐隐的灼痛。
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回到高中时代………
不,不可以。
崔海恩立即从回忆中抽身,现在是工作时间,只能想和工作相关的事情——她这样命令自己。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舞台角落的道具车有些异样——原本该放置在B区的高汤锅竟出现在C区,而那里正是嘉宾下一步要取用食材的位置。
这是个足以打乱整个录制节奏的失误。
崔海恩的心脏猛地悬到嗓子眼,余光瞥见李稚倾正盯着提词器皱眉。
她深吸一口气,迅速权衡利弊:现在冲出去调整道具,必然会引起骚动;但如果等嘉宾发现,节目流程会彻底失控。
“崔前辈,帮我拿一下补光灯遥控器。”场务姑娘洪瑞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崔海恩鬼使神差地接过遥控器,却没有递过去,反而低声说:“洪瑞,能帮我个忙吗?舞台C区的高汤锅放错位置了,你找两个人悄悄移到B区,就现在。”
她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洪瑞愣了半秒,立刻点头,答应她的要求。
当小吴带着人行动时,崔海恩死死盯着舞台。
青年演员已经开始处理食材,而道具车距离他只有三步之遥。
时间仿佛被拉长,她数着演员的每一个动作,直到看到高汤锅被悄然移走,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崔助理!”李稚倾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崔海恩吓得差点跳起来。
李稚倾:“嘉宾的调味顺序错了,去提醒他第三道工序加料酒。”
李稚倾正盯着实时转播的监视器屏幕,头也不回的命令她。
崔海恩立刻回应:“好的,我现在去。”
她说要就要跑向舞台,李稚倾却突然拽住她的手腕。
这突如其来的触碰让崔海恩僵在原地,她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的气息。
“别慌。”李稚倾松开手,指尖在她腕骨处轻轻点了一下,“你刚才处理道具车的反应很快。”
不等崔海恩回应,李稚倾又把头转了过去,一动不动地盯着转播器屏幕。
崔海恩望着她的背影,手腕残留的温度似乎让掌心的旧疤也开始微微发烫了。
她攥紧流程表,快步跑向舞台,高跟鞋敲击铺满瓷砖的地面发出脆响。
节目进行到观众互动环节时,她的目光扫过观众席,突然定格在第五排中间位置。
一个穿米色套装的年轻女性正优雅地鼓掌,栗色长发盘成精致的发髻,脖颈线条如天鹅般优美。
当镜头移开时,那位观众转头与同伴低语,侧脸在棚灯下清晰可见——饱满的额头,微微上翘的鼻尖,还有那个标志性的、带着几分傲慢的酒窝。
崔海恩的血液瞬间凝固。
耳鸣声突然炸响,像有无数只蜜蜂钻进耳道。她仿佛又回到高中的储物柜前,李秀妍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正将她的课本一页页撕碎,碎纸像雪片般落在她刚洗干净的白球鞋上。
记忆里烟头不断抬起又落下烫在手心里的灼痛突然具象化。
掌心的旧疤开始发烫,恍惚间,烟头好像又一次烫在那里,也烫在她的心上。
扭曲的疤痕像是被点燃的引线,高中的一幕幕在脑海中不断闪现。
她再也控制不住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那只漂亮的手正捏着香烟,青烟缭绕中,烟头精准地按在她掌心。
“疼吗?”李秀妍甜美的声音裹着恶意,“可我觉得,你连疼的资格都没有。”
她的簇拥者开始哄笑,崔海恩咬着嘴唇也无法阻止自己哭出声,焦糊味混着血腥味在鼻腔里炸开。
从那以后,烟头靠近时,她都会不受控地颤抖,掌心的疤痕成了永不褪色的耻辱印记。
她的喉咙发紧,仿佛回到了被烟头灼烧的时刻,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
恍惚间,她看见李秀妍就站在观众席,嘴角挂着熟悉的傲慢笑容,手里的香烟明明灭灭。
“Cut!”李稚倾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带着扩音器特有的电流杂音,“观众席第五排穿米色衣服的那位女士,请不要在录制中交头接耳!”
崔海恩猛地回神,发现全场目光都集中在那位观众身上。
那位女士歉意地点头,转过脸来——正面完全不像李秀妍,她只是个普通观众。
可崔海恩的心脏依然在胸腔里疯狂跳动,仿佛随时会冲破肋骨的牢笼。
冷汗浸透了她的内衣,黏腻的布料贴在背上。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李稚倾正皱眉盯着自己。
李稚倾的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但很快又被严厉所取代。
“崔助理!”李稚倾厉声道,“流程卡!你没听到吗?”
崔海恩这才惊觉自己忘了递上下一环节的提示卡。
她慌忙冲向舞台,高跟鞋的细跟卡在地板缝隙里。
身体失去平衡的瞬间,她仿佛又看见高中的楼梯上,李秀妍故意伸出的脚,让她从台阶上滚落,膝盖在水泥地上擦出两道血痕。
整叠卡片飞散开来,如雪片般飘落在嘉宾脚边。
录制现场一片死寂。明星嘉宾尴尬地站在原地,观众席传来几声窃笑。
崔海恩跪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捡卡片,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不断闪现高中时林沐晴让她当众捡起被撕碎的试卷的画面。
那时李秀妍蹲在她面前,用她背东西用的记忆卡片轻拍崔海恩的脸颊说:“捡干净哦,不然就把你塞进行李箱。”
“废物。”李稚倾的声音冰冷如刀。
崔海恩抬头,看到李稚倾居高临下的眼神——那种混合着厌恶与失望的目光,让她浑身发冷。
李稚倾弯腰捡起最后一张流程卡,却没有递给崔海恩,而是像习惯性动作般,用卡片轻拍崔海恩的脸颊。
这个动作如同一把钥匙,又一次打开了崔海恩竭力封存的记忆闸门。
她看到年幼的自己蜷缩在器材室里,李秀妍将她的头按进水桶,说:“看你像不像淹死的老鼠。”
“这么简单的任务都能搞砸,”李稚倾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你到底凭什么觉得自己适合这行?”
崔海恩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
她想解释自己认错了人,想说自己不是故意失误,但那些话堵在喉咙里,化作咸腥的铁锈味。
李稚倾似乎终于注意到她的异常,皱眉凑近,身上的茉莉香水味突然变得刺鼻。
“你怎么回事?脸色这么——”
崔海恩猛地后退,撞翻了旁边的道具架。
金属支架砸在地板上发出巨响,她捂着耳朵蜷缩成一团,全身剧烈颤抖。
耳边不再是录制现场的嘈杂,而是高中教室里此起彼伏的嘲笑声。
“装什么可怜?”
“看她那样子真好笑。”
“活该。”
这些声音与现实中的窃窃私语混在一起,崔海恩分不清哪些是记忆,哪些是现实。
她只知道必须逃离这里,立刻,马上。
但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眼前开始出现黑点。
最后看到的画面,是李稚倾突然变得焦急的脸,和向她伸来的手。
那只手修长白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却没有任何伤痕,和她一点都不一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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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