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充斥着浓浓的消毒水味儿。沪州中心医院有着全国最好的腺体诊疗系统,贺予也一直都在中心医院做腺体检查与治疗,治疗程序全权由主治医生朝阳负责。虽然贺继威已经去世,按理说朝阳就可以不用再管顾贺予,院方自然会给他推荐其他的病人。但在贺予搬出贺宅当天,朝阳就接到了来自谢清呈的电话。
谢清呈希望他能够继续给贺予治疗,并且会付给他与之前相同的报酬。这是一份好差事,从前贺继威付给朝阳的报酬就已经远超行业平均水平,他有这份能力,自然也就当得起这个档位的报酬,一直尽心尽力替贺予治病。
但其实朝阳明白,贺予如今的身体状况根本就不是什么病。一个人生长有腺体也不一定会分化,最后发生在贺予身上的情况无非两种:不分化直接被认定为bate;厚积薄发突然分化,成为一名顶级的Alpha。
至于其他的选项,朝阳不是没有想过,但都被他无情抛在脑后不管不顾。毕竟Enigma这类人在现代社会实在少见,就连他们医院都已经进五十年没有出现过一例,很多人都在传由于基因不断分化,Enigma这类人早就因为与人类相差太远又太少,逐渐被自然所抛弃,成为了像恐龙一样的存在。
物竞天择,自然永远不会因为一个物种的实力而有所忌惮,因为它就是真正的实力顶端。
既然已经答应谢清呈继续照看贺予,朝阳在与谢清呈核对好时间之后就开始准备着给贺予做体检。毕竟他上一次的体检已经是在半年前,这半年有没有发生些什么变化都是未可知的。
贺予敲响朝阳办公室门的时候朝阳正在查资料,听见有人敲门,他略抬高声音说了一句:“请进。”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贺予捏着体检单子坐在朝阳对面,将手里的单子推给医生,然后就开始在座位上装哑巴。
他有那么一点不喜欢医院,也不喜欢医生。贺予从小到大待过最久的地方,除了家就是医院。刚出生的时候他身体不好,因为有些早产,在医院保温箱里待了半个月,直到完全康复才被接回家。
青春期时因为腺体发育出了问题,他几乎每隔几周就要去医院一趟,特别是当身边的朋友们都渐渐分化之后,贺予去医院的频率就更勤了。
作为一个孩子,这个时候还没有分化是真的不正常;作为贺继威的孩子,贺予必须要在成年之前分化,必须不能在众人面前出丑,不能给贺氏蒙羞。
他身上背着的不仅仅是父母的殷切希望,更是贺氏的未来。某天晚上贺予起夜的时候经过了父母的房间,他听见父亲对母亲说:“小予必须要分化成Alpha,如果他分化成了Omega,那我们就只能再生一个孩子了。”
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新生命的到来无非是当头一棒,那晚贺予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房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但是那天过后的第二天,贺予主动提出来要去医院做检查,吃药,治疗。腺体催育在国内医学界一直都被严密地制止,谁也不知道贺予在医院经历的那些下午都做了些什么。
也许是好事也许是坏事。只是那之后,与这一家人关系比较好的人都能看出来:贺予渐渐与贺继威不亲近了。
青春期的小孩子像是给自己裹上了一层坚硬的壳,主动隔绝了与外界的一切人际关系,尤其是来自父母的善意。这种冰冷在贺母宣布怀孕之后更甚。
贺予知道,他不是不想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他不想的,是父母因为他身体的缺陷而选择再要一个孩子。这种被当做物品的感觉并不好受,贺予不愿意在知道真相之后还继续和父母虚与委蛇。
那段时间,他还能跟朝阳说上两句话。朝阳年轻,又是Omega,心思细腻,每次都能及时察觉到贺予情绪的不正常,再及时给予一定的干预。但他毕竟也不是专业心理辅导员,有的时候话说多了反而会弄巧成拙。
渐渐的,贺予在自己主治医师面前的话也变得少了起来,甚至于两人会相对无言。朝阳有心无力,只能去请教了隔壁科室的心理医生,又请专业人士来对贺予做了心理干预,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好起来。
贺予在外人面前恢复了原状,在父母面前依旧无话可说。
思绪收回,朝阳捏着贺予的体检报告单,难得弯了弯嘴角:“比起上一次,你的状态好了不少。”
“看起来最近环境的改变对你来说是一件好事,我也很开心看见你并没有因为父母去世而陷入长久的悲痛。”
朝阳搁下手里的单子,看着贺予:“这是一种非常好的状态,一直被悲哀影响是不利于你的身体恢复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够保持。”贺予翘了翘嘴角,没有说话。
朝阳也识趣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将报告翻了篇,又看了看其他的数值:“最近你体内激素起伏比较大,尤其是腺体激素。我估计你的分化也就在最近一两个月,记得出门的时候要带上信息素阻隔剂,以免在路上突然分化被空气中其他信息素影响。”
这倒是正经事。贺予原本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里突然回过神:“阳哥,我最近好像能闻到信息素的味道了。你的信息素是苹果味吗?”
贺予口气平淡,朝阳瞪大双眼,抓着贺予的手就把他拉进了办公室隔壁的检查室,重新做检查。
?
贺予是两天前才发现自己能闻见信息素的。被谢清呈带回家之后他就一直没怎么出过门。一来是谢清呈和谢雪太忙,没有什么时间是在家里的;二来就算谢雪在家,贺予也不太想跟她一起出门。
毕竟抛去第二性别,他和谢雪还有着男女之别。他初到谢家就跟家里唯一的女性走得太近了,那那些一直都在盯着他的人转头就不知道会怎么乱传。
为了谢雪的名声,他也不能整天跟着一个女孩子。更何况后面他知道了谢雪和卫东恒谈恋爱这件事,就更不能再拉着谢雪陪自己。
但是还没到回去上学的时候。
他没了父母,被谢清呈收养,这些天谢清呈一直都在外面跑各种手续,要尽快把贺予的户口转到谢清呈名下,然后才好去学校交接,那样贺予回去上学的时候才不会被学校里的同学们指指点点。
谢清呈为贺予考虑的这些他都知道,不知道出于什么情绪,贺予答应了谢清呈留在家里,等他忙完了所有手续再回学校继续上课。
但前提是要在家里把谢清呈每天布置的作业全部写完,他晚上回来要检查。
贺予对谢清呈的这些要求通通答应下来,甚至还在这样的安排之中,感受到了一丝开心。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强烈的感受了,他觉得自己是被放在心上的。
“滴—”机器运作结束的声音响起,贺予再次回神,转头看着身边坐着认真检查数据的朝阳:“阳哥,怎么样了?”
朝阳神情严肃,没有理睬贺予,拎起手机拨了一通电话:“老师,我是小朝。”
贺予默默从检查床上坐起来,把自己的衣服整理好。他看得出来自己的情况应该是在好转,朝阳打电话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兴奋。
这是不是代表自己即将分化了呢?分化好像是爸爸一直都十分期待的事情,可惜他看不见了。妈妈也看不见了。
有点惆怅。十八岁的贺予在这一瞬间突然有点哀伤,为死去的爸爸妈妈,为他们没有看到的结果。父母一生都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想要一个健康的Alpha来继承家业,一生都在为贺予的分化奔忙,甚至想到了再生一个孩子。
但最后,贺予扯了扯嘴角,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检查室的门被从外面推开,贺予抬头,看见站在门口的谢清呈。谢清呈还穿着西装,面上带着一丝疲态朝里走:“都检查好了?”
随着谢清呈越走越近,贺予闻到了一股让人很舒心的味道,他不由放松了身子。朝阳刚巧挂了电话,闻言转身看着谢清呈:“一切正常,有很大的好转。估计在这两个月贺予就会分化,你记得给他准备好需要的东西。”
贺予看见谢清呈点了点头,他从床上起来站在谢清呈身边,接过了朝阳递来的单子:还是得继续吃药。
“如果没问题的话,我就带贺予回家了。”谢清呈冲着朝阳点了点头,带着贺予离开了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