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与铁灰色怪物的一十三天 第16章 倾覆

日期：2186年 7月6日

时间：2313

豌豆苗的萌发记录着丽贝卡在这里度过的日子。

自那天起，她胡乱说着要和那只怪物彼此陪伴着活下去起，二者之间的链接变得紧密而牢固。她如此清晰的感知着它，几乎不用去看。

种植槽里，一根细小的、弯曲的嫩茎缓缓探出，表面仍然覆着一层薄薄的土粒，湿润的泥屑紧贴在它的表皮上。茎身呈现出一种浅淡、脆弱的绿色。幼苗的顶端弯曲，像是刚刚苏醒的婴儿，蜷缩着，尚未完全舒展开来。它的子叶紧紧包裹着胚芽，保护未来将要舒展的第一片真叶。

丽贝卡几乎没有想过断电的园艺间能够孕育生命。也许是因为发芽并不需要充足的光照。

她不说话，亦或是做什么动作，灰铁便“了然”的从角落起身，无声的贴近——她想要它过来。

女孩灰蓝色的眼眸闪烁在阴沉的园艺间中，点亮了她所在的那片区域。她的嘴巴张开，发出“咯咯”声。她的脑袋不再被毛茸茸的深棕色发丝包裹，溜圆的脑袋袒露着，随着她嘴唇的张合轻轻晃动。

它“喜欢”她这样。

于它而言，丽贝卡是一团火焰。

当她沉眠时便不那么炽热，她的体温降低，新陈代谢放缓，情绪波动趋近于零，呼吸也变得均匀缓慢。就像一团原本明亮燃烧着的火焰，化为一簇暗淡的余烬。她的轮廓变得模糊而暗淡，几乎要与这世界里流动着的万事万物融为一体。

它便会有些不安，她几乎不隔多久便要进入这样的状态，那与它族群的休眠完全不同，而它便需要多次确认她是否安好。

现在，她是快乐的。

她的情绪变化，她的肌肉颤动都如此鲜明，构成独属于她的标识，串联成她的生命轨迹，它在这个空间里的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清晰感知。

她不再掩饰，不再抗拒，她完全的向它流露她全部的情感，做出没有任何边界的举动。她会试着把铲子挂在它的爪子上，会一把抓住它的尾巴，会用手拍它的脑袋，就像她抚摸那只玩偶。

而它的举动不止于搞坏她的床铺，学着她的动作翻弄土壤。

当她突发奇想试着拥抱它时，它会张开手臂。

“或许不多久，我们就能吃上豌豆了——你要吃吗？”丽贝卡转过头看着灰铁，慢慢微笑。

她用指尖轻轻拂去附着在嫩茎上的泥土，动作极为轻柔，生怕一不小心就折断这根脆弱的新生体。她安静的感知着，模仿她每日都看的影像中那家人介绍植物的样子，喃喃自语：“豌豆，豆科植物，根系可以和根瘤菌共生，帮它们从土壤中固定氮元素，也就是说，它能给土壤带来养分，让别的植物也能更好地生长。”

她在心里轻笑，它们已经可以发芽了，如果条件允许，她可以接回园艺间的电源，光照系统重新工作，它们完全可以正常生长。

没有必要，没有必要为那片她从未涉足的土地痛苦。她依然可以活下去。

甚至，她淡淡的用指尖碾碎一撮泥土，漫无目的地想，她甚至可以在这里成为更高级的存在，不再被纠缠着她的痛苦记忆和不可及的愿望困扰，不再抠抠搜搜的算着食物到底能吃多久。

它接住了她——丽贝卡想起被怪物的尾巴包裹时的感受。

背后的家伙慢慢靠近，丽贝卡本能的回头，微笑，鼻尖蹭上它的脑壳。

过了几天，更多的幼苗从泥土中钻出，它们的茎杆仍然柔软，但已经可以微微挺立。子叶展开后，露出了第一对小小的叶片，椭圆形的，边缘略微卷曲，凑近看可见叶面带着淡淡的绒毛。这些新生的叶片比她记忆中的植物更加娇嫩。

她用指尖轻轻触碰一片叶子，那片叶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好像被从酣眠中唤醒。它们的存在打破了这里长久的沉寂。丽贝卡觉察到有什么东西随着这批种子到幼芽的蜕变一同转化，但她分辨不清。

是什么呢……她总是一连好几小时坐在种植槽边上，泥土上星星点点的绿色慢慢化为一团模糊不清的光影，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神良久。

丽贝卡起身活动，开始拉伸，松弛僵硬的身体。这是她每日必做的项目。

她舒展脖颈，抬高手臂，转动腰肢，确保肌肉活力不会因长久的窝在园艺间而流失。她的轮廓变得清晰而锋利，色彩愈发鲜明和炽热，与周身冰冷的无机物形成强烈的对比，她的心跳加速，呼吸开始急促，她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散，成为一个活动着的目标。

它沿着墙壁边缘移动，慢慢靠近目标，它伸出爪子，然后被女孩握住。

“别想偷袭我。”丽贝卡没有回头，捉住它的爪子把它向前拖，它顺着它的动作移动，直到完整的出现她的眼前。

她抚摸它的脑袋，一只手指向种植槽。

她发出声音，断断续续的。

“…苏醒…生长…”

“…需要养分…”

“…汲取…转化……”

“…成熟…”

“……”

“总之，如果接上电一切都好说。但我不知道外面是不是还很危险。”

“你觉得呢？”

见它纹丝不动，丽贝卡又凑近了一点，她敲了敲它的脑壳，像是和无害懵懂的小动物打招呼。

而后对方掐住了她的脖子。

周围的一切随着怪物的突然袭击开始支离破碎，园艺间颠倒过来，铁皮架轰然倒塌，砸毁了她精心打理的种植槽，压扁了凯西。那只陪伴它多日的怪物蛮横地掐着她，把她拖到了一处她无比熟悉的地方，它蹲伏在通风口的边缘，下方是呼呼作响的风机。它细瘦但有力的胳膊远远伸出，灰黑色的利爪深深陷入她的肌肤，任由她悬在半空拼命挣扎。

它歪着脑袋，尖牙外露。

丽贝卡双手扣住那只钳制她的利爪，与它共度的朝夕顷刻化为泡影，她又成为了一只脆弱的等待猎捕的羔羊。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滴落，耳畔传来咽喉部软骨被挤压的咯吱声，丽贝卡心跳加速，血液上涌，试图供氧。

她说不出话，甚至无法呼救，只能徒劳的扑腾双腿。它没有要松手的意思，似乎是要观赏这场缓慢的死亡。

她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境况急转直下，为什么它变成了这样。丽贝卡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光点，怪物的身形因为失焦而愈发模糊。她想哭，想问为什么，然后她意识到所谓的链接或许也不过如此，她只能感知它，但她无法控制它，也无法预测它。

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双手无力的搭在怪物冰冷坚硬的爪子上，缓缓滑落。

“……灰铁”

它松开了爪子。

丽贝卡开始下坠，它转身融入通风口的黑暗中，迅速消失，像是去回应某个急切的召唤。

“……灰铁”，微弱的音节从丽贝卡苍白的嘴唇中挤出来，没有在这个压抑灰暗的空间中泛起一丝涟漪。

这是她第一次叫它的名字。

被绞进风机的可怖声响在丽贝卡脑海中炸开，她猛地睁开双眼，意识到自己躺在在园艺间的地板上，与种植槽泛着微弱光亮的边缘近在咫尺。

她从地上爬起来颇费一番功夫，身体的酸痛让她觉得被什么东西碾过一遍，伴随着剧烈耳鸣的是喉咙与肺部的烧灼感，她拼命吸气，然后被呛得大声咳嗽。

好疼……她颤抖着摸向脖子，那里还残留着被尖锐的东西割破的伤痕。

丽贝卡意识到被灰铁掐住脖子然后抬离地面并不是一场噩梦，她身体的损伤如此真切——它攻击了她。

为什么……丽贝卡发现自己现在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所以是为什么……她用手摩挲咽部，猜测是声带轻微撕裂导致她暂时不能发声。到底是为什么！！她在心中控诉。

为什么为什么！！！

她觉得她没办法控制自己，怒火充斥她的四肢百骸，她开始用力抠挖裸露在外的肌肤，捶打双腿，她想要尖叫但是只能发出破碎的音节，冰冷的空气涌入她受损的咽喉，让她止不住的干呕。

为什么？！她想要质问早就不在这里的灰铁，为什么要背叛她！！

对它来说她到底是什么？！玩具？！

为什么要骗她？！为什么要背叛她？！

丽贝卡磕磕绊绊的坐回床铺，她挥手打开灯带，一边无法控制的流泪一边翻找背包中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消炎药物。

还未翻找出几样东西她脑海中便涌出一些诡异扭曲的画面。起初她觉得是被灰铁攻击时的记忆闪回，那种压抑窒息的感觉。而后她觉察出几分不对劲，那种感觉……她和灰铁的链接并没有断开，那种感觉是……

身体被撕扯开，血液喷薄而出，肌肉被酸液腐蚀……丽贝卡停下动作，试图平复她愈发难以控制的情绪，更好的判断这诡异的感受究竟从何而来。

讶异，恐惧，绝望……丽贝卡更努力的感受，她被这些强烈的情感包裹，拼命抓住灰铁曾给予她探知权限。它在做什么，它离开她之后到底去做什么了。

它在杀戮。

丽贝卡终于缓过神来，她紧紧盯着园艺间紧闭的大门，它或者说它们就在不远处。它在杀戮，猎杀那些幸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