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186年 6月29日
时间:1402
蒂姆的手悬在平板屏幕上方,思考下一步的行动。他静静地看着操纵的半精灵术士现有的法术位,犹豫了几秒,选择先给角色上了一个护盾术。
“法术位只够上这一个增益效果。”安侧卧在蒂姆身后,时不时瞟几眼儿子在游戏中的操作,她无意识地用指甲刮着帐篷内壁,发出吱吱的声音。
“哥哥你还在玩吗……”盘腿坐在睡袋上的丽贝卡伸长了脖子,试图窥视蒂姆平板上的内容。这款新发售的游戏吸引走了蒂姆的注意力,即使外出探险,他还是坚持在睡前推进进度。
“什么也阻止不了蒂姆打游戏。”窝在一旁修理一个卡片机的汉斯笑了笑,他小心地取下电池和电路板,排查这个老旧机器究竟哪里出了故障。
蒂姆抬头,快速瞥了丽贝卡一眼,闷闷地“嗯”了一声,“早知道不选术士开卡,初始法术也选得不太好,”他对安嘟囔,“现在也没有npc给我洗点……”他在屏幕上敲击,释放了一发火球,没有命中。
安摸了摸蒂姆的头,心不在焉的回应,“还是应该优先上有命中加成的增益,敌人距离还比较远,而且只有近战输出。”
“妈妈你也会玩这种游戏吗,”丽贝卡抱着胳膊,有些好奇。
“我们那个时候流行玩桌游。”安冲着汉斯眨眨眼,对方报以一个会心的微笑。
丽贝卡努了努嘴,把目光从讨论游戏的二人身上移开,重新凑近摆弄卡片机的父亲,“是镜头出了问题吗?”她拿起拆解下的电路板,对着帐篷内的光源观察。
“是的,只是卡入了异物,”汉斯拿起工具包里的毛刷,清理镜头组件外圈的灰尘,他看着一旁专注的研究卡片机构成的女儿,玩笑般的拿刷子拂了拂丽贝卡的鼻尖。
“啊!”女孩有点好笑地看着父亲顽皮的举动,“讨厌,不准碰我!”丽贝卡搓了搓鼻尖,又干脆用手护住,防止汉斯偷袭。
“快听,”汉斯忽然话锋一转,耳朵贴近帐篷的内壁,似乎外面有什么不寻常的声音,“好像……好像有什么大家伙在靠近我们……”
丽贝卡动作一顿,放下了捂住自己鼻子的手,也竖起耳朵。
虫鸣、风声、枝叶被碾过的窸窣声……这是一个静谧的夜。“没有什么特别的声音,”丽贝卡皱着眉,“有吗。”
已经躺下的安被汉斯的话弄得有些茫然,她撑起身子,疑惑,“这附近吗?应该不会吧,我们不是……”
“哈!”汉斯抓住丽贝卡没有防备的间隙,用刷头上下磨蹭丽贝卡有点泛红的鼻头。
“!!”
“爸爸你好讨厌!”丽贝卡侧身躲避,吭哧吭哧地用鼻子呼气,“有灰!”她又好气又好笑的冲汉斯挥舞手臂,“讨厌!”
“说不定真有什么怪物,比如大黑熊,在外面等着你呢,”蒂姆从平板上抬头,他存档后退出了游戏,转而对丽贝卡嘻嘻笑,“我听说大黑熊喜欢吃小孩,第一个就把丽贝卡这个小怪物抓走。”
“没有熊,别乱说。”安拍了拍蒂姆一头卷毛的脑袋。
“你不也是小孩吗?”丽贝卡盯着蒂姆,有点不高兴。汉斯不再同她打闹,将拆开的卡片机递给她,示意她试着装回去。丽贝卡一手拿着修整过的卡片机,一手握着十字螺丝刀,重新拼装组件,“我听说其实大黑熊最喜欢吃男孩。”她想了想,反驳。
“好了好了,没有什么熊,就算有我们也有防御措施,明天的徒步会很精彩,我们要继续领略这片自然保护区的风景……”安温柔的笑着,眼眶边映出浅浅的细纹,“所以,赶快睡觉吧。”
“我不,我还没弄好呢,”丽贝卡偏过头不看安。
“让爸爸装吧。”
“我很快的。”
帐篷内的声音越来越远,灯光晦暗不明,直到微不可见。
……
“你说有没有可能这段录像里有什么幻术,”丽贝卡神色恍惚,半响才缓过神来,看着录像中曾与她朝夕相处的亲人逐渐变为她不认识的一家三口,意识到自己再次陷入了可悲的幻觉。
“我的脑子可能出了什么问题。”丽贝卡撇嘴。
她低头,意识到这块地被自己踩得过实,有些懊恼。她在这一片生长着胡萝卜的种植槽里间种了翻找出的豌豆种子,种子包看起来已尘封良久,她无法判断种下的豌豆是否能成活。丽贝卡弯下腰,坐在一个倒过来的铁皮桶上,小心地用铲子将土壤再翻松些。
除了土豆外,园艺间曾经种下的胡萝卜也成为她的食物来源之一,这种圆滚滚的小萝卜是人工培育出的品种,小巧可爱,很适合在园艺间培育,让殖民者从出苗到收获中得到慰藉。但可能从播种之初就没想过作为食物供应,丽贝卡觉得这东西小到自己一口能吃两三个。
“这几天我总是清醒的时候少,恍惚的时候多。”她从土壤中挖出两个通体亮橙色的萝卜,用手沾了些水桶里的水,慢慢搓洗,“我总是想起一些以前的事情,还会幻想和我一起在地球上幸福的生活的人是妈妈爸爸还有哥哥,”她舔了舔嘴唇,自嘲的微笑,“幻想我来到了从未到达过的地方。”
她的遥远的故乡。
“喂,”丽贝卡正暗自神伤,却发现角落里的灰铁面朝墙壁卧倒,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喂!”她提高声音。
“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她质疑。
灰铁的尾巴对着地面轻拍两下作为回应。
丽贝卡把从胡萝卜上扯下来的叶冠往灰铁的方向砸,绿油油的叶子落在这只灰乎乎的家伙身上,有一片还降落在灰铁脑袋正中,万灰丛中一点绿,丽贝卡甚至瞧出了一点美感。
“噗——”丽贝卡没忍住笑出声来。她早就不怕这只从前捉弄她的怪物了,数日的相处中她始终不知道对方的底线在哪里,于是现在甚至还敢小小的调戏一下对方。
灰铁终于慢慢的站了起来,丽贝卡目视那具身体上的肌肉收缩、关节转动,随后对方四爪着地,缓步靠近自己。
不得不承认它、以及它的同类的外形细看有一种神秘而致命的吸引力,丽贝卡在十数次对它默默地凝视中得出这一观点,一种似人类而又非人类的身体结构,外突的脊椎骨给人一嶙峋之感,向下延展出精瘦的腰腹与修长的四肢。你的造物主创造你时应或许思考良久。丽贝卡想。
“你的头上有根菜叶。”丽贝卡指着它的脑袋,又咬了口胡萝卜,口感还很脆,嚼起来咯吱咯吱的。
“你的头上绿绿的。”见对方没反应,丽贝卡继续提醒。
是不会清理自己吗,灰铁顶着胡萝卜的叶冠走近,丽贝卡伸手拍开灰铁脑门上挂着的绿色物体,几口啃光了手里的萝卜。“在想什么,”她点点自己的脑门,“我是说你。”
灰铁试探着用前爪刨了刨丽贝卡面前的种植槽,几道浅浅的痕迹留在前不久浇完水还有些湿润的土壤上。
丽贝卡继续自言自语,“在无聊吗。”她挥开怪物的爪子,把土块抹平,“在这里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可做。除了活着。”丽贝卡瞥了一眼还在放映的影像,那家人正在沿着山路行进,两侧绿树林立,晴好的日光在树冠间留下一道道光柱。她移开视线,心想那里的空气是否也比这里更加好闻。
“你觉得在这里孤独吗?”
丽贝卡继续追问,她盯着它半透明的头壳,头部的伤完全愈合,光滑的头部隐约可见内里的脊状结构。
灰铁又把爪子完全没进土壤里,轻轻偏了偏脑袋,似乎觉得这挺有趣。丽贝卡有点无奈的低下头,要求怪物理解她属实有些荒谬,二人此时的关系已经算不可思议了。
“……”
丽贝卡默默无语,从罐头中揩了一些肉松填进嘴里,嚼吧嚼吧。
“对我来说嘛……我的家人都离我而去了,”余光里,凯西歪坐在丽贝卡的床上,披风皱成一团。“我觉得很孤独。”丽贝卡像在引导它一般,先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我努力忘记,我在努力,但我觉得我无法忘记。那种感觉从一种想要大喊大叫的冲动变为一种好像心口缺了一块的疼痛。”她叽里咕噜的说了一串,这些话她无人倾诉。
“你呢,你会觉得孤独吗,”丽贝卡说,“你的同类也有死亡,你会有任何感觉吗。”
“你会有吗,”它没有回应,丽贝卡略略有些失落,自顾自的继续说。
视野中灰铁的口水一点点滴在土壤上,此刻它只是一只置身事外的怪物。“你的心会觉得缺了一块吗?”丽贝卡有点不甘,她避开黏糊糊的、快要滴落的唾液,轻轻点了点怪物被外骨骼包裹的胸口。
灰铁甩了一下尾巴。
“你怎么不回到族群中去,而是选择待在这里,和我一起。你是想要做些什么,你想观察?想模仿,还是你被族群抛弃了?”丽贝卡得寸进尺地丢出一连串疑问。
灰铁将爪子从土壤里抽出来,留下一个窟窿,从丽贝卡身后绕过去。她看着那个小洞边缘上的土壤缓缓落回窟窿内,拿起铲子给洞拍平了。
“或者我们两个作伴也挺好的,”丽贝卡偏头看它,开始说一些应该没有经过大脑的话,“有你在也挺好的。至少你是活的”
“只是你没办法理解我。”
“如果我成为你是不是我们就可以彼此理解了。”
“我周围的很多人都成为你了。”
“我也可以,可以重新诞生。”
“说不定有什么其它办法让那些蜘蛛可以接纳我……”
“到那时我或许就不再孤独了……”
“……”
在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后丽贝卡闭上了嘴,开始慢慢地、轻轻地颤抖。
缓了一会,她才开始梳理自己的逻辑,“我只是觉得……那样我们就可以试着理解,我就不会一直孤独下去。”
那种心痛的感觉再次紧紧钳制住她,“算了,我为什么要想这些……”铲子从她手中滑落,磕在种植槽凸起的边缘。
“我这几天都觉得脑子不太清醒,”丽贝卡重复之前的话,并开始用指甲扣自己手心的皮肉,留下一片深深浅浅的月牙状痕迹,“我只是控制不住自己,我觉得都是这个录像引起的,我们不应该总是面对自己贪恋但又无法再得到的东西,那是会出问题的,”她喃喃,“但我又忍不住去看。”
“我总是听到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我觉得好像是崔佛,或者,其它一些人……”丽贝卡看着灰铁凑近自己,继续说,“但可能是我听错了。”
“你还记得崔佛吗,”丽贝卡问,“我可能在某时向你说话时提到过他。”“崔佛,”再次强调,“小的时候他和那群男生总是欺负我,他的哥哥和我父亲一直有一些利益纷争,关于未知地区探测权的优先级。”
“他们打我,我也打他们。”
“我说我会想到办法对付那群可恶的家伙,”丽贝卡轻声说,“有一次,我不记得具体的日子,他们把我骗到了一处风机上方,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和他们打完了架,在他们试图弄坏凯西后还相信他们,我也不明白。”
“然后崔佛推了我,我趔趄了一下,然后崔佛又推我,”丽贝卡比划着推搡的动作,陷入回忆中,“我掉了下去,扒住了边缘,下面是呜呜作响的风机。”
“我觉得崔佛很早就想杀了我了,”丽贝卡微笑,“不过他没有再踩我,迫使我彻底掉下去,”她抱住胳膊,意识到灰铁的尾巴挨着自己的脚踝,凉凉的。“他们好像说了些什么,其它男生可能害怕我真的被绞死?我不知道,总之他们走了。”
“我不记得我有没有爬上去,但是后来妈妈把我看得很严。”
丽贝卡耸起肩膀,仰头思考,“我想想,我好像确实没有爬上去……”
她感受着灰铁的尾巴慢慢圈住自己的脚踝,认真地说,“我之前说我总能想到办法,但其实我没有。我没有爬上去,而是一直在下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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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