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非张无忌透露了口风,谁又能想到,这么多年销声匿迹的明教四**王之一的金毛狮王,原来是藏在海外小岛?
彼时公子殊荣与赵敏初识,一句 “借屠龙刀之名,搅动江湖风云”便惹得江湖中劫难迭起。如今旧计重提,偏因张无忌这层关系透出几分蹊跷。
那两人何时从剑拔弩张的对手,变成了能携手共赴冰火岛、接谢逊回归中原的同伴?
公子殊荣倒是坦言不讳道:“这位郡主很会找麻烦,也很会找帮手。倚天剑的锋锐,我已领教过,不知那屠龙宝刀又是否真配得上‘号令天下’之传说?”
周芷若静静听着,末了,才道:“屠龙刀现世,江湖必将再起波澜。师父生前留下遗命,芷若不敢或忘。”
公子殊荣对上她的目光,微微颔首,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
“你要离开了?”
“嗯。该回峨眉了。”
回峨眉?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若她真心只想回归师门,又何必在大都风波稍定后,吃力不讨好地再折回来此?这一趟迂回,难不成只是为了寻那张无忌,叙那几分旧情么?
如今一瞧,倒是赵敏好手段。万安寺被烧那夜,看似被迫无奈的牵制,竟真将张无忌这明教教主绑上了 “贼船”,诳得他答应带自己同往冰火岛。
更何况……
周芷若见了布上所书后神色惊变。若非关乎女儿家的幽微心事,便是灭绝师太留下的重任本就同屠龙刀脱不了干系。
公子殊荣没戳破亦没起身阻拦,只是看着她一步步走向门口,才仿佛不经意间地开口道:“大都往南三十里,官道旁,有家归来客栈。去找掌柜说明身份,马匹、干粮、盘缠,若需要,可自去取用。
“……知道了。”
周芷若终是没有拒绝,这或许是他们之间最后一点心照不宣的牵扯。
她推开门,迈出去,走过两步却又在廊下停住。她缓缓回身,犹豫着望向书厅内的颀长身影。
那人依旧立在窗边,光为他镀上一层光晕,连神情也看不真切了。从前即使近在咫尺,一层蒙眼的棉布便隔绝了所有目光;如今明明隔着数步之遥,她却仿佛能看清他眼底的那抹微光。
“心若向善,晦川亦明。”
话音落下,她像是终于斩断了最后一缕踌躇,决然转身,再无留恋,再无回头。
片刻后,公子殊荣淡淡道:“看着她。别扰她,但也别让她丢了。”
初一发出一声啼鸣,振翅而起。
汝阳王府高墙深院,护卫森严,绝非寻常人等可随意窥探。然而,此刻,一道墨色身影竟借着庭院楼阁的阴影与错落花木的遮蔽,悄无声息地潜到了郡主闺阁的院落。
赵敏正在房内踱来踱去。
万安寺被烧、六大门派尽数走脱,兹事体大,连圣上都被惊动了。汝阳王一来怕朝廷怪罪小女儿,二来更怕她再以身犯险,不由分说便夺了她的平乱之权,禁了她的足。因此如何避开府中耳目、顺利离开,竟成了眼下最紧要的难题。
她正烦乱着,忽听窗外传来三声叩响。
笃、笃、笃——
节奏清晰,绝非风吹。
青天白日的,谁敢擅闯郡主香闺?赵敏心头一跳,当即从床头捉过倚天宝剑,握紧剑柄才缓缓靠近窗前。
“谁?!”
“郡主忘性可真大。方才叫初一传信于我,这会儿就不认人了?”
熟悉的声音传来,赵敏又惊又喜,疾步上前一把推开雕花木窗。只见一人斜倚在窗外,日光透过枝叶在墨色袍子投下斑驳的光影。
正是公子殊荣!
他竟就这般大剌剌地来了,仿佛只是路过友人门前,特来此闲话。
赵敏探出半边身体,左右张望,生怕惊动了府中护卫,压低声音道:“你怎么这就来了?还挑这个时候!”
“郡主信至,岂敢怠慢?”
瞧着他这般从容,她心下稍安,却又忍不住嗔怪:“你这人总是神出鬼没,若是被父王的人发现……”
“那便是郡主藏了位密友在闺中,于你名声有损。”
“那么,为了咱俩的清誉着想,还不快想办法带我出去?张无忌那边我已说定,不能再耽搁了!”
“怎么,不怕我是来瞧你笑话的?”
赵敏深知此人吃软不吃硬,只得按捺住性子,放软了声音道:“殊荣公子智计无双,神通广大,敏敏如今身陷囹圄,除了求你,还能求谁?”
“行吧。东西带好了么?”
赵敏一愣。
“现在?这大白天的……”
“此刻守卫刚换过岗,精神最为松懈。再往后就是午时轮值,你可等得?”
“不,就现在!”
赵敏当即转身,从闺床边摸出一只早已备好的锦囊,内里金银细软、暗器药物一应俱全,又飞快地将倚天剑收入革囊,负在背上。
树影微动,蝉鸣忽歇,公子殊荣屈指在窗棂上又叩了一记。
“快。”
赵敏一咬牙,不再犹豫,单手在窗沿上一撑,翻身而出。刚落地,墨色身影便贴近前来,手臂一揽,带着她旋身隐入一旁茂密的树丛后。
“跟着我,谨慎些。”
今日天气不错,日光映得雕梁画栋间光暗交错。分明是汝阳王府,公子殊荣却似在自家院中信步。时而借假山遮掩,时而贴廊柱疾行。有一回,一队护卫恰从转角走来,赵敏屏息缩在假山后,只觉头顶风声微动,抬头便见公子殊荣已跃上树梢,指尖寒光一闪,远处忽然传来一声炸响。
也不知打碎了什么,引得护卫们纷纷扭头呵斥着追查而去,连余光都没扫过假山这边。
他翻身落下,朝她一颔首。
赵敏压下心惊,学着他的样子矮身疾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两人已悄无声息地潜至一处墙根下。
“就这里?”
赵敏摸了摸墙面,只觉光滑平整,连块凸起的砖石都没有。往日里她总嫌王府修缮不足,今日却第一次恨这墙修得太完备。
公子殊荣默默从腰间锦囊中摸出一枚铜钱,屈指一弹,“嗖”的一声,铜钱竟直直嵌进墙中,恰在一人多高的位置。
赵敏立刻会意,足尖一点,踏上那枚铜钱,身形借力向上拔起。几乎在同一时间,公子殊荣的手在她腰后轻轻一托,一股力道送出,助她稳稳地翻上了墙头。
她伏在墙头向下望去,见公子殊荣后退两步,继而纵身一跃。没有借力,没有腾挪,只似被风托起般轻飘飘落在了她身侧。
这轻功,竟比去年在雪山时还要出神入化!
墙外是一条僻静后巷,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正静静地停在那里,驾车的伙计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公子殊荣朝赵敏伸出手,她毫不犹豫地将手递过去,只觉身子一轻,便无声无息地落在了巷中。无需旁人帮她掀帘,她已自觉地钻入车厢。
随后,公子殊荣也进来了。
待车帘落下,伙计轻抖缰绳,马儿扬蹄,平稳地驶离了汝阳王府外。
车厢内,赵敏望着对面气定神闲的人,终于松了口气,忍不住笑道:“公子殊荣,你果然从未让我失望过。”
“郡主下次若再被禁足,或许可以试试自己挖条地道。”
赵敏心情甚佳,不在意他的揶揄,只笑道:“冰火岛一行虽是为接谢狮王,但屠龙宝刀的秘密,你可有兴趣?要不要与我同去?”
“郡主与旁人的约定,在下不便掺和。”公子殊荣摇头,语气淡然,“江湖风波恶,郡主此行,还是多倚仗那位明教教主吧。”
赵敏见他意兴阑珊,知他并非推诿。心下虽有遗憾,也并不强求。毕竟,公子殊荣此番助她脱困已是天大的情面。
马车很快驶至城外僻静处。撩开帘子,远远可见一人白袍飘飘,身旁跟着一个着素裙的小丫鬟,正是张无忌与小昭。
张无忌见马车驶来,明显松了口气,快步迎了上来。
赵敏不待马车停稳,便轻盈跃下,回头对车内挥了挥手,笑意嫣然:“既然如此,那就大都再会了!欠你的情,回头再还!”
车帘垂落,公子殊荣只淡淡吩咐了一句:“回发财坊。”
马车调头,驶向归途。
公子殊荣并不回三楼书厅,而是转入一街之隔的地下厅室。正是午时三刻,阿福却在此静候着。
“什么事?”
“公子,午时放出的粮一售而空,供不应求,城东米铺的王掌柜恳请您再多放两成。”阿福躬身禀报,面带难色,“还有漕帮的人递了话,问海路的风声何时能过去?北边查得紧,他们的船队滞留在濠州附近有些时日了,损失不小。”
公子殊荣揉了揉眉心,在书案后坐下,先取了那叠关于粮价和漕运的文书,并未立刻翻阅,反而先问道:“濠州附近?我记得明教有一支义军驻扎在那儿?”
“公子明鉴,正是由明教朱元璋率领的一支义军。”阿福点头,“水蛇暗示,若能打通关节,漕帮愿分出两成利,而且,濠州似乎也缺粮。”
公子殊荣迅速浏览了文书,沉吟片刻便有了决断。
“告诉城东的王宗全,明日可再放一成压压城中的恐慌,但盐引和铁器的折价,咱们要提高两分。”
“是。”
“海路的风声短期内过不去,让他们死了这条心。但水道的生意可以再谈谈,牵个线,让咱们的人去跟朱元璋麾下能管事的接触一下,就说……我们有一批粮可以平价卖给他们,用军备或者未来的盐茶引作抵都可以。具体章程让账房拟好,你亲自把关。”
“明白。”阿福迟疑一下,“可是公子,咱们以往与各路义军少有直接往来,这次为何单独对朱元璋……”
“元廷将颓,乱世之中,中立的无功便是有过。不是说这朱元璋驭下极严,此次万安寺营救亦有他出的几分力?眼下这点粮草算是结个善缘。”
阿福深不再多问,躬身退下。
接着,公子殊荣又处理了几件赌坊日常事务,看了两桩关于万安寺逃出的正派高手在归途上的传闻后,厅室沉重的铁门被再次推开。
这一回,是萨利赫捏着一封火漆封口的急信,神色凝重道:“公子,东南方向的消息,刚到。”
公子殊荣接过信笺,拆开一看,字迹略显潦草,显是匆忙写就:“……周姑娘南下遭金花婆婆及其弟子出手掳走。意图不明,但观其向东,似欲出海。金花婆婆身手极高,警觉异常,属下不敢逼近,正远远尾随……”
信末标注了事发地点与大致时辰,约在一个多时辰前。公子殊荣的目光在“金花婆婆”、“掳走”、“似欲出海”等字眼上停顿了片刻,缓缓将信纸折好,放在烛火上点燃。
萨利赫请示说:“可需立即备船?”
“来不及。我们的船都在北边,调过来,她早已入海。”
“那是否立刻飞鸽传书令沿海各点设法拦截?”
“不必兴师动众,打草惊蛇。”公子殊荣站起身,走到墙边一幅巨大的中原舆图前,目光沿着官道走向,最终落在海岸的某一处,“金花婆婆若急着出海,必选最近的码头。是那里无疑。”
他转身取下架上外袍,随手披在肩上。
“备马!”
“公子,您要亲自去?”
萨利赫有些意外。以往这类追踪之事,公子多是遣手下去办。如今却见他眸色沉沉,冷冷道:“她既选了走水路,我便去送她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