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头皆转头往那处一看,便见一红衣喇嘛带着十几个黄衣喇嘛,往一空余的木棚走去。陆宗颐神情瞧着正是大喜,忙携了两个道童,往那喇嘛的木棚而去。群雄瞧去,皆好奇心起,纷纷议论起来。赵敏亦往那边看去,就见那红衣喇嘛和陆宗颐似乎相熟得紧,心中更是疑虑万分。她不动声色的走到周芷若旁边,拉了拉她衣袖,悄声道:“这些喇嘛眼熟的紧,与之前在峨眉山闹事的那几个似乎是一伙儿的。”周芷若嗯了一声,心中想道:“这华山派掌门怎生瞧着与那些喇嘛们很是相熟?”手中捏着佛珠,不由得用力一握。赵敏忽然“啊”的一声,低声道:“周姊姊,你还记得殷姑娘那天夜中说的话么?她说:「我在明教驻地处瞧见了一鬼鬼祟祟的黄衣大和尚,摸到了你峨嵋派这边」,那个黄衣大和尚莫非正是那群喇嘛其中一人?”周芷若秀眉一蹙,点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这群喇嘛大半夜遣人打探,想来是来者不善,咱们须得谨慎些好。”
这时,只见陆宗颐与那红衣喇嘛已问候完毕。他脚下生风,走到广场中央,高老者又执起铜钹 ,啪啪啪敲打了好几声。群雄安静下来后,陆宗颐提起嗓子便道:“我派贵宾已到,忍不住交谈了几句,耽搁了大家伙儿的时辰,还望各位海涵。比武大会请继续罢。”他话音刚落,群雄皆心中嘀咕:“怎的将一群番僧倒成了他「贵宾」?哼,哪把中原武林放在眼里?”中原刚把蒙古人驱逐出境,在场群雄对外邦人依旧是保持了敌视的态度。大部分人虽然面上未表现出来,但心中甚为不忿,一些脾气冲的已然黑了脸。更有看热闹的朝陆宗颐大喊道:“甚么贵宾劳烦咱们陆掌门亲自迎接?还请你给大伙儿引荐一番。”
陆宗颐微笑道:“要说引荐,那也不难。”只听他顿了一顿,又道:“这些喇嘛活佛们从西番而来,到中原正是为了交流佛法。那位当头的红衣活佛,法名多吉平措,乃是西番藏传佛教首领座下的大弟子,亦是西番密宗第一高手。他身后几个黄衣服的喇嘛,正是他师弟们。”他话一讲完,四周议论之声此起彼落。高老者又敲起铜钹来,议论声也稍稍息了。
周芷若这时道:“陆掌门,若无人来挑战,本座便先回木棚了。”陆宗颐先是一怔,脸上似有歉意,连忙道:“诶哟!差点误了大事,在下失礼。”转头朝群雄朗声道:“还有谁前来挑战周掌门的么?”此话一出,却见一人跃到广场来,让场上的赵敏、周芷若、张无忌等人着实吃了一惊。待那人站定,众人才瞧清楚这是何人,正是先前入座不久的西番喇嘛,多吉平措。群雄瞧了,心中皆想道:“好俊的轻功!”
只见多吉平措双掌合十,躬身行礼道:“小僧多吉平措,前来领教这位女侠高招。”他虽是西番人,汉话却是说的十分流利,听得在场群雄都是一怔。陆宗颐惊道:“多吉法师,这怎使得?”多吉微笑道:“小僧从小在西藏长大,学的也是咱们密宗武功,从来未曾见识过中原武学。虽说小僧是奉大宝法王之名来传播活佛教义,但如今群豪聚会,大是难得,小僧来开开眼界也未尝不可。”陆宗颐听了,依旧是脸带难色。多吉仍是笑道:“陆掌门无需担忧。小僧相信这位女侠定会点到为止,不会重手伤人,是也不是?”周芷若神色平和,道:“这是自然。”
赵敏听得急了,忙踏上一步,道:“掌门,这……”她还未讲完,却被周芷若打断了话头。周芷若道:“这位法师远道而来,既是点了本座切磋,本座自当奉陪。咱们中原武林向来是礼数周到,如何能驳了远客的面子?”接着,她语气稍软,又道:“慧明,本座无碍,你且先回木棚坐着。”赵敏登觉着急,心道:“先前是那姓陆的欲挑拨峨嵋和武当的关系,现如今又是丐帮和这喇嘛和尚点名她周芷若比武,显然是冲着峨嵋派而来。这人当真死脑筋,那甚么面子就这般重要么?”想到此处,不由得起了三分火气。但她不能当着群雄面拂了周芷若的意,只得向周芷若行了一礼,道:“弟子谨遵掌门人令谕。”便走回峨嵋派中。赵敏一走下广场,张无忌和俞莲舟亦是对广场中人见了一礼,回木棚去了。
赵敏甫一回木棚入座,便见慧伽慧见凑了过来。慧伽神色紧张,捏着佛珠的指尖已然泛白。她问道:“赵姑娘,师父她真的要和那喇嘛和尚比武么?”赵敏点了点头,并不答话。慧见奇道:“师姊,掌门师叔武功这般高强,你何必担忧?一个西域的喇嘛罢了,咱们怕他作甚?”慧伽一脸凝重道:“师妹,话虽如此,但我心中始终不定。早前我曾在藏经阁翻到过西番密宗的记载,他们的武功绝对不容小觑。更何况这大和尚是密宗第一高手,更是不能小看。”赵敏冷笑道:“你们掌门若是听了这话,该当怪罪你二人太瞧她不起。她既要逞能,那便要她去好了!”说完将头转去了一边,不愿理会了。
这边周芷若和喇嘛多吉平措已相互行了礼,正是要开始比武。多吉率先开口道:“周掌门请了!”话音刚落,就见他左腿踢出,飞起一个筋斗,直往周芷若扑去。周芷若也不惧怕,跟着右腿横扫,发出啵的一声响,双腿立时相碰。二人的下盘功皆是坚实无比,竟都一动不动,便较量起了内力来。周芷若正暗暗运功,忽的听见慧伽惊慌大叫道:“慧明师姊!”她登觉不安,急忙转头看去,就见赵敏不知何时晕倒,已被慧伽抱在怀中。她这一分神,多吉立马瞧中时机将腿收回,往右踢出,正中周芷若膝盖。周芷若吃了一痛,踉踉跄跄将身形立住,这才没有往地上倒去。
多吉见周芷若心神恍惚,立时收回拳脚,合十说道:“周掌门先请回派中罢。”周芷若见张无忌已穿开人群冲将了过去,心觉稍安,但又觉刺眼。她稳了稳心神,道:“无碍,还请继续。”多吉一怔,还是点了点头。他登时从地上跃起,伸手往周芷若抓去。眼见这一抓必能抓住,周芷若当即向后急仰,堪堪避过了这一招。多吉双足甫一落地,左腿横扫,要往周芷若腰胁踢去。周芷若急转身子,将腿抬起,又巧妙化解了。二人打得你来我往,见招拆招,群雄的掌声此起彼伏。终于比试了半个时辰后,多吉忽然伸手止住,道:“周掌门,咱们罢斗罢,点到为止便好。不若今天比武就咱们两个斗了,别人还怎么来切磋交流?”他这话无疑正中周芷若下怀,只听她抱拳说道:“既然大师这般说了,本座自是罢斗。”说着又行一礼,回了峨嵋派木棚中了。陆宗颐见周芷若已经连战两场,按规矩是该下场歇息,于是又站在广场中央,大声询问还有哪派要比。崆峒派和昆仑派皆有跃跃欲试之意,接着便由他两派比武。此非重要之事,便不再赘述。
周芷若这边甫一下场,就见慧伽、静玄和赵敏都已不见。慧见瞧她归来,忙走到她跟前来,道:“掌门师叔,您可算回来了。赵,慧明师姊被送到前山禅院客房中,您快随我过去罢。”周芷若也不废话,让慧见走在前面,二人便往前山而去。
巍巍华山,皑皑白雪。古木山壁,层崖刺天。周芷若此刻并无欣赏景色之兴致,她听着慧见一路讲着,心中甚是担忧。慧见道:“师叔,赵姑娘她本来在椅子上坐得好好儿的,想来是要瞧您和那位大和尚比武,便站了起来。谁知她一站起来就晕倒了去。”说到此处,亦是不住担心。周芷若问道:“她好端端的,怎会突然晕倒?”慧见摇头道:“弟子,弟子不知。”二人说到此处,顺着山道转了一个弯,就见石墙碧瓦,一座大禅院映入眼中。
她们踏入禅院,就见房门紧闭,张无忌、慧伽、静玄三人正立在门前。周芷若和慧见连忙走了过去。张无忌甫一看见周芷若,立即踏上一步,道:“芷……周掌门,还请借一步说话。”神色颇为急切。周芷若瞧了他一眼,转头对静玄道:“师姊,派中不可一刻无首,还请你先行回后山罢。”静玄合十领命道:“谨遵掌门人之命。”说完便离去了。周芷若随即又遣慧伽慧见在禅院门口把风。
此刻便只剩张周二人。只见张无忌脸色苍白,道:“芷若妹妹,敏,赵姑娘她……病情较为复杂,无忌便拣些紧要的说了。”周芷若登觉着急,不可置信道:“甚么?”只听张无忌缓缓道:“赵姑娘如今的症状,与我儿时所中的寒毒大为相似。但她并非中了玄冥神掌,而是遭人下了「夺命阴阳散」之毒。我曾在毒经中瞧见过,它无色无味,是一种慢性毒药,中毒者若不被救治,几年时间内必会暴毙而亡,且中毒后每隔数月便会发作一次,每发一回,便厉害一回。我,我刚替赵姑娘把过脉,发现这毒气已胶固于她的经脉百络之中,想来已经中毒好大一段日子了。”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终于忍不住哽咽起来。周芷若急问道:“那有甚么解毒之法么?”张无忌神情郁郁,开口道:“需将一股纯阳内力和一股纯阴内力一齐送入中毒之人体内,阴阳调和,方能将毒素拔出干净。”话音一落,就听见屋内“啪啦”一声响,是茶碗摔碎的声音。周芷若和张无忌连忙推门进去,却见赵敏不知甚么时候醒了,在床上坐起,一副手足无措之态。地下是好大一滩水渍,还有个摔碎了的茶碗,想来是她醒来欲要饮水,却无拿起茶盏的力气,是以手中不稳,将茶杯摔碎了去。
周芷若心中蓦地一酸,面对赵敏一时无言。赵敏抬起头来,正对上周芷若担忧的目光,心神忽的一荡,竟有些不敢瞧她。半晌,张无忌开口道:“敏,赵姑娘,你好些了吗?”话音刚落,赵周二人立时收回了目光。周芷若上前几步,从床边桌上重新拿了一个茶杯,给赵敏倒了一杯茶水。赵敏嘴上应了张无忌一声,伸手想接茶杯,周芷若却将手往后拿去。周芷若道:“你还有力气拿茶杯么?”赵敏听了一怔,笑道:“自然是有。适才这茶杯碎了,是杯子太过光滑,可不是我没力气。”赵敏解释再三,周芷若只是不听。她将茶杯送到赵敏唇边,低声道:“喝罢。”
赵敏身子一顿,鬼使神差的喝下了周芷若递来的茶水。张无忌在一旁瞧得奇了,一时竟说不出甚么话来。见赵敏喝完了水,他连忙说道:“赵姑娘,你怎会中了那「夺命阴阳散」?”赵敏摇摇头,答非所问道:“无忌,我肚中饥饿,劳烦你去厨房替我寻些吃食来。”张无忌心中疑惑,但见赵敏神色坚定,只得无奈一叹,运功离去。周芷若见他走了,这才开口道:“赵敏,你一开始缠着我回峨嵋,便是冲着「九阴真经」来的罢。”赵敏抚掌大笑,道:“周姊姊倒是反应得快嘛。”周芷若道:“咱们斗了这么久,你忽然要说同我一起回去,我便觉得奇怪。是以你在峨嵋这段时间,我始终处处提防于你。”她顿了顿,继续道:“我本以为你是冲着「武穆遗书」,看来是我想岔了。”赵敏冷笑道:“我大元虽然气数已尽,但要说因着一本汉人的兵书才能东山再起,实是讽刺至极。”周芷若不作附和,只是叹气一声,道:“你……到底是怎样中毒的?”赵敏于是将事情简略说了。
原来七年之前,张无忌同明教商讨,决定要和汝阳王进行和谈,却反被杨逍、范遥还有朱元璋等人算计,间接害死了汝阳王。赵敏悲愤欲绝,提剑杀入明教分坛,与张无忌恩断义绝后,拉着汝阳王的棺椁就要回蒙古而去。可惜暗箭难防,明教众人对赵敏始终放心不下,是以她启程前亦中了明教等人之计,被下了「夺命阴阳散」,还是范遥念着师徒之情,将解毒之法告诉了她。后来张无忌来到漠北,怕她禁受不住这等恶劣天气,便将九阳神功传授给了她。赵敏这七年正是靠着九阳神功抵御毒气,所以才捱到如今。当初她下定决心回中原找寻张无忌,不仅是因为心中还存有对他的喜欢,也是希望张无忌能说服周芷若,替她驱赶身上的毒气。谁知张无忌竟另娶他人,赵敏心灰意冷之际,更是不甘自己会死于非命,是以缠上了周芷若,想方设法要拿到「九阴真经」驱毒。
周芷若听她讲完,眉头紧蹙,捏着茶杯的手不住的用力,就听“啪”的一声,竟硬生生将它捏碎。赵敏恍如不见,继续道:“我如今已将真相告知与你,你若觉不忿,也可将我一掌杀了,省的我受那毒气之罪。但周姊姊,我要同你冰释前嫌、做好朋友之意,却从来不曾作假过。”周芷若本来因被赵敏诓骗心中不满,这时听了这几句话,又不由得起了些同情之意。说也奇怪,她对赵敏既是怀着极强的戒备之心,但一颗关怀之心又念兹在兹的萦绕在赵敏身上,复杂、微妙得很。就见周芷若沉吟半晌,冷冷的道:“谁知道你这话几分真几分假?是以你作假不作假,便同我没甚么关系。一报还一报,我周芷若并非不明事理之人,早先殷姑娘那事多谢你帮忙,所以我可以替你驱毒,但你解毒过后,你我二人两不相欠。”
赵敏听闻此话,登时激动万分,泪水不住盈眶。她大声道:“周芷若,你甚么意思?你非要和我将关系撇得干干净净么!”周芷若双目紧闭,不答她话,只是除下佛珠,低低念诵起经文来。半晌,就听外面脚步声响,张无忌已端了碗饭来。那碗饭铺陈着几大块鱼肉,鱼骨早被细细剔除了干净,肉汁浸润了米饭,瞧着便让人食指大动。他走进房间来,就见赵敏眼角湿润,周芷若在一旁闭目诵经,忽的让他起了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张无忌眉头一皱,道:“你二人……这是怎地了?”二人皆是不语,甚至连头也没抬起。他脸色有些难堪,又道:“周掌门,无论你二人发生了何不愉快之事,还请你稍忍耐些。敏,赵姑娘如今是激动不得的。”周芷若冷笑道:“甚么?你这是怪我不成?”张无忌连连摇头否认。周芷若幽幽的道:“张教主,我可以与你一同替她驱毒。但解毒过后,劳烦你看好你这爱妻,让她别来烦我。”说完,就见她一个纵身跃出禅房,霎时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