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车夫所指方向之处,正是暹国的都城,名唤「大城」。1350年,暹国的乌同王在大城建立了「大城王朝」后,东西方皆有使臣前来拜访,遂各国的商贾之人也来此经商,使得暹国富沃繁盛,正是一片欣欣向荣,是以不少中原人在此地长久居住。正因如此,赵周张三人找寻前往大城的路也算不上困难,快马加鞭往东北方行了十几日,终于到了大城。
三人甚是幸运,因着大城为暹国之都城,外国前来经商的商人十分多,是以便有许多中原人开的饭铺和客栈。张无忌找了一家中原客店开好了两间房,就将一间房的钥匙交于周芷若,正要回房时,却被周芷若叫住。就听周芷若道:“张公子,咱们身上的银钱不够了么?”张无忌听着,有些摸不着头脑,便回答道:“没有呀。芷若,你怎会这般问?”周芷若皱眉道:“我们是三个人,你为何却只开了两间房?”张无忌瞧了瞧不远处坐着喝茶的赵敏,小声道:“这是因为赵姑娘说她身上有伤,要你给她换药,为了方便才叫我只开两间房。芷若,这可是有甚么不妥?”周芷若闻言一愣,摇了摇头,也没再讲话了。张无忌愈加疑惑,心下暗自奇怪道:“这两位姑娘之前不是好得很,如今这是怎么了?”他只觉如今正是谋大事的当儿,三人该齐心合力,共同御敌,于是好言劝道:“芷若,如今咱们三人身处他乡异国,正当共心一条,相互照应。再说男女有别,赵姑娘身上的伤我也不能时时刻刻查看,还得要你照顾才是。”
周芷若“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晓,便回了房间。张无忌无奈,便走到赵敏那儿,也坐下倒了杯茶来喝。赵敏见周芷若走上了楼,连忙询问张无忌:“她找你说了甚么?”张无忌道:“芷若问我为何只要了两间房。”赵敏道:“那你如何回答的?”张无忌将一杯茶饮尽,叹了一口气,并未正面回答她。只听他道:“敏敏,无忌虽不知你和芷若这是突然如何了,但无忌依然想劝你,若是有甚么问题还是尽早解决的好。我感觉……如今你们二位的关系便如同八年前那般,又将我夹在了中间,好生难受。”赵敏急道:“那可是她躲着我,又不是我故意惹她!”张无忌奇道:“她为何要躲你?”赵敏听了,心中不住一沉。原来那日因她未克制好自己的情感,在周芷若面前失了态,是以周芷若便开始躲了她。沉默半晌,她才摇头道:“没甚么。我累了,你请自便罢。”说着,也站起身来,往楼上走了去。张无忌怔怔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满是疑窦。直到赵敏的背影在上楼时隐没,这才缓过神来。
自从替赵敏吸毒治伤那日后,周芷若总是时有时无地疏远着她。她不是傻子,她虽不知是赵敏对她感情变了质,或是她自作多情,但她能肯定的是,她们之间的感情已不如最初那般纯粹。想到此处,周芷若叹气一声,步子也愈发沉重起来。她刚踏进房间,还未来得及将门掩上,就听得楼梯上脚步声响,抬头看去,是赵敏走了上来。此时她正站在楼梯顶口,也不继续往前行走,周芷若抬首瞬间便对上了她的目光,二人相对,一时无言,各怀心事。隔了半晌,周芷若把手从房门上缓缓放下,默默进去了。
赵敏一怔,心中默想:“我果真是将她吓着了。敏敏特穆尔啊敏敏特穆尔,当初同张无忌在一块之时,怎没见你这般失态?”越想越是着恼。她静下片刻,又想道:“无论如何,如今定是不能让她这般不自在的……”思忖一番后,终是踏入了那房间里去。
赵敏甫一进房,就见地上铺了一床通铺,周芷若正坐在床边整理铺盖。她见赵敏进了房,遂淡淡的道:“你身上有伤,我打地铺便可。你若是需要换药,也可随时唤我。”赵敏沉吟片刻,开口道:“周姊姊……”周芷若道:“何事?”赵敏道:“你这几日,为何躲我?”周芷若见她如此直接,一时不知说些甚么。这时又听赵敏继续道:“想来是咱们遇刺那日,我将你吓着了罢。我忘了你们汉人姑娘含蓄内敛得紧,不似我们蒙古姑娘行事豪放果断,所以我说话直接了些……对此我实是抱歉之至,还请你莫要见怪。”周芷若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片晌,赵敏忽的从桌上抱了包袱,坐在地铺上,竟抽抽噎噎哭个不住。周芷若心蓦地一沉,道:“赵敏,你怎地了?”赵敏此时泪流满面,摇头泣道:“我无事。我只是……想起远在蒙古的妈妈了。在草原的时候,我身上若是有些甚么伤,都是我妈来给我敷药的。那日你来给我敷药治伤,我便想起来了,所以我才会说出这般直接的话来。……我对妈妈真的思念记挂得紧。”周芷若听罢,心中默想:“中毒那日,神智确是不清,这般将身边人错认成亲近的人倒也不是甚么稀奇事。她父亲早亡,兄长也忙于军务之事不能常伴她身边,想来便与母亲相依为命。”她本来对中毒那日之事弄得情绪不安,这时听了这几句话,觉得她所言极是,不由得起了同情之意,也不知为何有了几分失意之情。就听她道:“你先起来罢。这么久还不换药,你不想身子好了么?”
周芷若此话一出,赵敏便明白她已然将自己的话信了个八成。她立时抹去了眼泪,从地铺上站起,就将手中的包袱递给周芷若。周芷若随即替她换好了药膏。接着赵敏又邀请周芷若同塌而眠,却被她一口拒绝。赵敏也未勉强,微微一笑,只是心中想道:“算啦……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第二日一早,赵周张三人用了早饭,便从客栈动身而出。张无忌瞧赵敏和周芷若之间似是没有先前那般古怪,松了一气,当下说道:“据那客栈掌柜所说,暹国明教总坛不在明处,只在暗处,且便在这城内。赵姑娘,芷若妹妹,你二位多注意这附近有无火焰形的暗号,若是看见了,那就说明咱们离明教总坛已不很远了。”赵敏和周芷若皆点了点头。张无忌又转头对赵敏说道:“敏敏,你的伤无碍么?”赵敏道:“我伤口没甚么大碍,你且放心便是。我敏敏特穆尔虽说武功不如你们两个,但也决计不会拖你们后腿。”张无忌大窘:“敏敏,我并非这般意思……”赵敏噗哧一笑,说道:“我知道啊。我这不是逗你玩玩么?你这人啊,过了这么多年,还是没甚么长进,总是太过于紧张正经了些。”张无忌见赵敏笑靥如花,心中不由得一荡,也挠挠头笑了起来。
周芷若看着赵张二人相视而笑,只觉刺眼的很,望着赵敏的眼神不由得幽怨了几分。赵敏似是察觉到了,又急忙道:“不过嘛,咱们这里最正经的还数周姊姊了……周姊姊,你瞧张无忌那呆瓜都笑了,要不你也……?哎,周姊姊!”赵敏话音未落,周芷若便径直往东边走去,不再理她。赵敏连忙追去。张无忌瞧着她们远走的背影,疑惑道:“敏敏这是又惹芷若不快了?”但他见赵敏和周芷若的身影已然消失,来不及再想,只好也跟了过去。
赵敏和张无忌很快便追赶上了周芷若,三人一路寻找,不知不觉间便寻了一个多时辰。这时周芷若正兀自走着,忽然瞧见一座石雕上刻了一朵火焰记号,直指东北方向而去。赵敏见周芷若盯着一块石碑不动,也往那处瞧去,张无忌亦是看到了那火焰图案。只见张无忌大为喜悦,说道:“哎呀,真的寻着了。事不宜迟,咱们得赶忙过去。为了救出小昭,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他一闯。”赵敏本想提醒张无忌谨防有诈,但转念一想,若要真正寻到暹国明教,这记号便是唯一的线索,于是说道:“那咱们便过去,切记万不可太过招摇。”张无忌“嗯”了一声,便往东北方向快步走去,赵敏和周芷若紧随其后。
三人循着记号,很快来到一处佛庙前。就见这座佛庙甚是庞大,颜色鲜艳,形如山顶,高塔如云,与中原佛寺大不相同。每座塔下都有一个神龛,雕着释迦牟尼像。墙面上也绘了各种各样的佛教壁画。周芷若本就在峨眉山上礼佛数年,如今见了佛像,便将佛珠取下握在手中,心中默念起经文来。赵敏则是望着面前的佛庙,对张无忌道:“你们明教既是从帕莎传来,竟然也拜菩萨么?”张无忌也是茫然不解,道:“这……我不知晓。但我瞧这其中古怪得很,莫非有人使计毒害咱们?”赵敏轻笑一声,说道:“你刚才不是厉害得很,说甚么「即便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他一闯」,这便怕了?”张无忌听罢大窘。周芷若这时开口解围道:“你莫要为难张公子了。现如今既已到这,还是进去瞧一瞧,只是咱们须得小心,万万不能分开。”赵敏和张无忌连忙称是。
三人入了大门,便到了大殿外的广场上。还未进大殿,忽的,一大群人呼啦啦的从四面八方涌到广场来,将三人围到了广场中央。就见这群人皆剃了光头,赤了脚,裹了一块黄布袈裟,想来是这寺庙中的僧侣。他们手中各执一根木棍,嘴里叽里咕噜的不知在讲些甚么。张无忌忙朝那些僧人躬身行礼,朗声道:“在下张无忌,是中原明教人士。在下有要紧之事,烦请各位师父行个方便,让我见一见你们的监寺。”他话音刚落,那些僧人只是怔了一怔,互相对视一眼,又开始喊叫起来。赵敏一句也听不懂,见张无忌又要拱手行礼,当下说道:“他们又不懂中国话,你说这些有甚么用?”张无忌万分焦急,道:“这该如何是好?若是……”话还未讲完,那些僧人忽的举起木棍,朝他们三人打将上来。
赵敏、周芷若、张无忌大吃一惊,皆运起轻功往后躲去。这些僧侣并不会武功,执着棍子也是乱打一气,但因着人多,也与三人周旋了一番。这时就见张无忌向后一仰,身子却向前跌摔了出去,乾坤大挪移手法使将出来。又见他身子一闪,顿时噼里啪啦声响不绝,僧侣们手中的木棍都被他夺下抛下,一根根堆在了广场中央。那些僧人惊吓不已,嘴中呜啦啦的叫唤着,皆往大殿中跑去,要将殿门关上。赵敏、周芷若和张无忌正要追赶过去,右边忽见白光一闪,一柄弯刀正飞将过来,正是朝着周芷若的右胁。只见她将身子一扭,左腿从裙摆中伸出,一脚将那弯刀踢开,正插入了佛庙大殿的屋檐之上,没入木中寸许。周芷若俏脸一沉,冷冷道:“何人在此偷袭,还不速速现身?”话刚说完,一人便从右胁而出。
这人乃是一名女子。她约摸二八年岁,身着白袍,容貌姣好,模样竟与中原江南女子无益,但却一袭金发,眸子如同蓝宝石一般。赵周张三人见此皆是惊讶无比,忍不住互相对视一眼。赵敏心想:“这人模样与一般西域人和暹国人皆不相同,想来不是这暹国本地之人,但瞧着也是诡异得紧。”就见那白袍女子要提掌来攻,赵敏当即回过神来,往周芷若身后一躲,堪堪避开了这一招。周芷若这时抬起左手,反击一掌,啪的一声响,那女子身形一晃,倒退了两步。她面色一沉,从袖中抽出一柄软剑,直往周芷若身上刺来。还未碰到周芷若,她就觉左侧一阵蓝影掠过,拿剑的那只手忽的一痛,手中那柄软剑便到了张无忌手中。那女子大骇,暗自惊道:“这莫非是……乾坤大挪移心法!”
只听这白袍女子冷声道:“你们三个是甚么人,来我洼龙庙意欲何为?”嗓音清婉,话声语调竟是标准的中国话。三人大吃一惊,皆想道:“她的中国话竟说得这般好么?”
这时周芷若站出身来,行礼道:“我们三个受人所托,来此正要寻找一位故友。”那女子道:“哦?你们中原人的故友,怎会在我这洼龙庙内?”赵敏微微一笑,拱手道:“姑娘有所不知,托付我们三人的那位朋友,并非中原人士。我瞧姑娘也不是专横跋扈之人,不若我便讲了罢,让我们来此寻人的朋友,却是一位帕莎人。”
那女子甫一听见“帕莎”二字,竟然浑身一怔,呆立在地。过了半晌,她才道:“这里和帕莎人无关,你们寻错地方了,还是快些离开罢。”赵敏甚是奇怪,心想那女子这般反应,竟说和帕莎无关,有谁信得?皱眉说道:“姑娘,我们要寻之人可谓是十分重要,实是马虎不得。你定是知晓这暹国有个和帕莎关系紧密之人。还请你莫要隐瞒,将实情告知我等罢。”张无忌也道:“这位姑娘,此事牵涉众多,若是我们寻不到此人,帕莎明教便会暗无天日……”只见那女子惊讶的神色愈来愈盛,不自禁开口问道:“何出此言?”周芷若接口道:“高层混乱,奸人当道。”张无忌点点头,认同周芷若的话。他继续道:“姑娘,你快告诉我们罢,这儿可有一位名唤萨沙的帕莎人?”出言已万分急切。
赵敏此时微笑道:“张无忌,你别问了。若我猜的不错,这位姑娘就是当年帕莎明教派来暹国传教的圣女使者萨沙,是也不是?”那女子点点头,叹气一声,神色间似有重忧。半晌,她才道:“正是。帕莎究竟发生了何事,是谁派你们前来的,还请你们一一相告。”
赵敏和周芷若于是将事情一齐同她简略诉说,张无忌便在一旁附和点头。她们从黛绮丝远赴中原寻人帮手,说到小昭如何被风云三使和假萨沙联合陷害,帕莎明教高层如何岌岌可危。萨沙愈听愈是惊讶,神色从惊讶忧虑转为可怖,等她们将话说完之时,面色已然十分难看。赵敏这时从包袱中将智慧王给予的铁焰令和小昭给的权杖宝石拿出,一齐呈给萨沙查看。张无忌也从怀中取出了圣火令。
萨沙本还不能相信,但见到了这些物什后,明白了他们所言非虚。她心中愤怒无比,当下恨不得要同三人一块返回帕莎,要揭露那些无耻奸人的阴谋。但她只是张了张嘴,并未讲话。赵敏本以为劝动了萨沙,正要邀她一齐赶回去时,却听萨沙叹气一声,说道:“抱歉至极,我想来是不能同你们一块回去。”此话一出,赵周张三人皆大为震惊,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