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泽言寻得了一处僻静的亭子,名字很雅,叫诗酒亭,大约是取了“诗酒趁年华”之意。亭边桃花如霞,杏花如雪,落英铺了一路,颇有盛大之美。过了片刻,园林里走来一个端着茶的婢女,将茶盏放在亭子中间的石桌上便匆匆离开了。亭子里又只剩李泽言一个人,品茗赏花间,不知不觉夕日竟将落了。
他一抬头,恰巧看见楚晏分花拂柳而来,落了一肩花瓣,而她正拍去发鬓上的粉白。李泽言放下茶盏起身,这时道路一旁的树丛里忽然闪过一个黑影。
“谁!”
李泽言低喝一声,右手触上腰间佩剑。楚晏也听到了树丛响动的声音,却又不敢轻举妄动,只好停在离自己最近的一株桃树下,扶着树干的手指紧张得泛白。
“你别动。”李泽言虽是对着楚晏说话,却一直紧盯着刚刚黑影攒动的树丛周围。他缓缓走下台阶,攥紧剑柄,一步步靠近树丛。
这时楚晏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我是禹哲,惊扰了姐姐,还请姐姐莫要怪罪。”
楚晏讶异地转过身,呼啸酒庄的二当家赵禹哲从旁边的一株杏树后走了出来,对李泽言躬身作揖。
“见过王爷。”
楚晏问道:“小赵?你怎么在这里?”
赵禹哲不自然地干咳了两声,回答道:“这……烟雨楼大当家曾送我一张袖箭,这两天有些部件好像不太灵光,便来问问。”
“那怎么在树丛里跑来跑去的?就算楚当家不把你当外人,在人家私宅里不走正道,也不好吧?”
赵禹哲年纪和唐昊差不多大,也是呼啸里最早和唐昊熟识的,资质聪颖,由唐昊一手提拔到二当家的地位。和唐昊交好就等于和楚晏熟识,在楚晏眼里,赵禹哲也算是另一个弟弟了,因而楚晏总是下意识地用和唐昊说话的口气对赵禹哲说话。
“啊……这……我……”
不知为什么,少年人似乎露出些许尴尬的神色,面色也煞白了许多,好半天才吞吞吐吐道:“我……我去了江枫榭。”
江枫榭离诗酒亭不远,只有一条大路是直通过去的。赵禹哲走诗酒亭的树丛小道,大约也是避讳着点。
往事早已成为云烟,其实楚云秀心里也未必有多介意,只是不愿多此一举,对满宅子的佣仆和所有来访的客人大张旗鼓地宣布解禁令,干脆就让江枫榭一直禁着。其实这些年偷偷去江枫榭的人也不少,楚云秀早就不当回事了,听见了也是一笑而过。看赵禹哲刚刚轻车熟路的样子,约摸是去过好几回了。
楚晏笑了:“江枫榭早就不是什么禁地了,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楚当家对此不闻不问,当她真的不知道吗?”
“这……啊?楚当家知道?”
看赵禹哲一脸愣怔的样子,楚晏掩着唇笑,连李泽言的唇角都挂上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没什么,你去吧。我和王爷来找楚当家问点事情,已经准备走了。”
“嗯,那我先走一步。”
赵禹哲拜别两人,随后消失在桃杏之间。
楚云秀送了楚晏两盒桂花糖蒸栗粉糕,楚晏将其中一盒给李泽言递过去,没成想李泽言直接伸手将篮子一同接过来,把两份食盒都放在里面拎在手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
“我来拿。走吧。”
楚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一时没回过神,转过身来李泽言已经走出去好几步,站在花下回头望过来。
“怎么了?”
楚晏摇摇头,匆匆跟上来。一抹嫣红的桃花正巧落在李泽言的发顶,楚晏下意识地想踮脚伸手拂去,却不太方便这么做,便出声提醒:“王爷,您发顶上落了桃花。”
“嗯?”李泽言愣了一下,抬手去摸,却始终没能拈去那片花瓣。
“在这里。”楚晏伸手去指,结果却看见李泽言高大的身躯慢慢弯下来,犹如鲲鹏收敛羽翅一般,一向冷峻的气息也寸寸隐去,竟显得温和起来。
楚晏犹豫了一下,轻轻将他发顶上的桃花拂去。
等到李泽言再次直起腰身,才像是变回了原来的他。
“失礼了。”楚晏轻轻说。
李泽言没有回答,转身径自向前走去。
过了好一会,楚晏才听见低低的一声:
“没什么失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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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云秀正往烟斗里加着烟草,听见几下扣门声,头也不抬地说道:“进来吧。”
赵禹哲进来的时候,敞开的雕花窗外吹来一阵风把楚云秀桌上的诗稿吹了异一地。他拾起几张递回去,无意间瞟见了开头的“江枫渐老”半句,递回去之后还木楞楞的,楚云秀喊了他好几声才回过魂。
“那劳什子又坏了?年轻人毛手毛脚的,也不爱惜着点。”楚云秀在他面前摊开手,“给我吧。”
她低头捣鼓那袖箭的时候,抬眼看了几次赵禹哲,这小年轻似乎很不自在,一会盯着自己案上的诗稿,一会又瞅着长杆烟斗,肩绷得古怪,心神不定的样子,还有些莫名其妙的失魂落魄。
她再看了眼最上面的一张诗稿,看到头两字便明白了,有些好笑地扯了扯嘴角。再看看手里被人细心上过油的弩机表面,也猜到了七八分。
她心里失笑。
“喏,好了。”
赵禹哲接过弩机的时候似乎还有点不情不愿,好像是怪楚云秀修得太快了,以致他不能在这屋子里待久一点。
“怎么?哪里不合手吗?”
“啊,没有,多谢楚当家。”
“那便好。你特地来一趟,不会只是想修个袖箭吧?”
被人说破了心思,赵禹哲却也不恼,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是,我是来请教楚当家的。”
“请教什么?调香还是作诗?”楚云秀狭长的丹凤眼里透出一丝狡黠,却不似狐狸那样妖媚,反而像只贵态的猫。
“……是武功。”赵禹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哦?你还记得两年前的赌约?”
“是,当时楚当家的武功比我高上太多,经过两年的苦练,我不敢说我的武功已经在楚当家之上,但至少我有信心一战。”
楚云秀袅袅婷婷地立在烟雾后,漫不经心地嫣然一笑。
“那便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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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李泽言和楚晏两人坐上归程的船时,天边已是明月初上了。
“楚当家说,有人花了大价钱雇用烟雨楼的人去追杀叶修,除了重金之外还有威逼利诱,似乎幕后有极权之人撑腰,其势力绝不亚于烟雨楼。她假意被迫应允,派人追杀叶修,实际上是在暗中保护叶修。她猜测那人不会只雇烟雨楼去追杀叶修,一定还有别的势力也在做这件事。而此时恰好北齐派了神断张新杰来查五年前的前任南山悬壶苏沐秋失踪一案,楚当家怀疑两者有脱不开的关系。”
“那北齐来查江湖上的事情,起因为何?”
“阿昊有传书给我,说是太子的授意。”
“琢玉太子周泽楷?”
“是。”楚晏颔首。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这位被誉为人间琢玉郎的太子,从来不是什么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连对于政事毫不关心的唐昊都说,当下以铁血手腕出名的大理寺卿韩文清,以及大理寺少卿神断张新杰尽入彀中,这对于周泽楷更是如虎添翼,在他登基之后,一直持中的北齐很有可能会逐鹿中原。
不过远在江湖的南山悬壶与北齐太子有何关联,这其中的关窍楚晏有些想不明白。
李泽言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五年前苏沐秋失踪的地点,是在北齐境内。”
楚晏一惊:“难道苏沐秋的失踪与周泽楷有关?”
“极有可能。但如果是有人暗害了苏沐秋,也一定不是周泽楷的人,不然风头正盛的太子何必在五年后旧事重提,理应极力隐瞒才是。”李泽言皱起眉头。
“那周泽楷与苏沐秋的失踪脱不开干系,是有人陷害?”楚晏问道。
“若果真如此,那么陷害周泽楷之后得利最多的人是谁?”
“……觊觎太子之位的其他皇子?”
“目前看来确实如此。”李泽言颔首。
“那周泽楷在此时重翻旧案,是因为羽翼渐丰,时机成熟,想还自己一个清白,巩固太子之位,顺便铲除异己?还是有人要拿这件事给周泽楷制造麻烦,周泽楷决定先发制人?”
这次李泽言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深深蹙起了眉。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如果整件事真的这么简单,我想也不会牵扯到现任南山悬壶,毕竟苏沐秋失踪的时候,叶修远在江南,根本不可能知道什么内情。”
分析一时陷入了僵局,两人皆是沉默不语。乌篷船外透来微微的月光,夜色更是越来越浓了。
寒假到了,开始拾掇拾掇更新一下,都是存稿,在重修重审,争取本周把第一卷更完。
不知道是否有看官能看出小赵对云秀的感情呢……如果雷这对的先说声抱歉啊xx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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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共将月下归来